第40章：命運的叩門（2013底）

林國棟的私人助理，張秘書，在慈善晚宴后的第二天便聯系了“魅影”夜總會的經理，告知陳小川需要請假一天，并給了他一個地址，是林氏集團總部附近的一家咖啡館。經理雖然不解，但哪里敢得罪林董的人，立刻找到陳小川，傳達了消息。

陳小川接到通知時，正在狹小的員工休息室里整理制服。他聽到是林董那邊的人找他，心頭猛地一跳。預感應驗了。他沒有多問，只是平靜地請了假，并謝過經理。經理看著他波瀾不驚的樣子，心中暗自腹誹，這年輕人真是沉得住氣，要是換了別人，只怕早就欣喜若狂了。

忐忑與期待交織。陳小川換上自己唯一一套還算整潔的衣服——一件洗得發白的襯衫和一條舊西褲。對著破舊的鏡子整理了一下儀容，他發現自己瘦了很多，臉頰有些凹陷，眼神卻更加深邃。他知道自己這副模樣與林氏集團那種光鮮亮麗的環境格格不入，但這是他現在最好的狀態了。他將那張林國棟的名片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然后深吸一口氣，走出了夜總會的大門。

陽光有些刺眼，他已經習慣了夜總會昏暗的光線。走在深圳街頭，白天的繁華與夜晚的喧囂呈現出不同的面貌。他看著行色匆匆的上班族，高聳入云的寫字樓，內心涌起一股強烈的渴望——渴望重新回到那樣的世界，渴望用自己的知識和能力去創造價值，而不是在這里出賣勞動力。

他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家咖啡館。這家咖啡館環境優雅，氛圍安靜，與他所處的夜總會形成鮮明對比。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點了最便宜的咖啡，靜靜地等待著。內心的緊張感越來越強，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中排練著，如果林董問起他的經歷，他該怎么說。是美化？是隱瞞？不，他決定坦誠。他已經沒什么可失去的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或許就是那份經歷了挫折卻依然存在的真誠。

約定的時間到了，林國棟準時出現了。他穿著一身休閑裝，看起來比昨天在晚宴上更加隨和。他微笑著走到陳小川面前，伸出手：“陳小川，對吧？我是林國棟。坐吧，不用拘束。”

陳小川立刻起身，雙手握住了林國棟的手，感受到了對方手掌傳遞來的溫暖和力量。他說了聲“林董，您好”，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沙啞。

林國棟坐下，示意陳小川也坐。他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瘦削但精神，眼神干凈而有內容。這讓他更加確定自己的判斷沒有錯。他沒有立刻進入正題，而是隨意地問了一些關于他生活、工作的事情，試圖緩解陳小川的緊張。

陳小川逐漸放松下來，他如實回答著林國棟的問題。他說了自己來自四川山區，說了母親去世，繼父意外身亡，自己成為孤兒，靠撿廢品、打零工獨自求生的經歷。說到這里時，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但他努力控制住了情緒。

林國棟靜靜地聽著，眼神越來越深邃。他聽著陳小川描述山區的貧困，描述獨自求生的艱辛，描述他如何靠著一股不服輸的勁頭堅持下來。這些經歷與他自己的某些過往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你后來是怎么上學的？”林國棟問到關鍵點。

陳小川抬頭看了林國棟一眼，眼中帶著深深的感激：“我小學的時候，得到了一個慈善基金會的資助，叫‘棟梁基金會’。一位匿名的恩人，他叫林偉東，他資助我一直讀到了大學畢業。”

聽到“棟梁基金會”和“林偉東”這兩個名字，林國棟的身體猛地僵住了。咖啡杯在他手中微微顫抖，咖啡溢出了一些，但他似乎沒有察覺。他的眼神復雜地盯著陳小川，仿佛第一次認識他。

“林偉東……”林國棟喃喃自語，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

陳小川沒有注意到林國棟的異常，他沉浸在對恩人的感激中：“是啊，林先生。是他改變了我的人生。沒有他，我不可能走出大山，不可能讀大學。他就像我的再生父母一樣。我一直想找到他，感謝他，可惜他大學畢業前聯系了我一次，告訴我不再資助，讓我靠自己，然后就再也聯系不上了。他讓我記住，等我有能力的時候，也要去幫助別人。我一直記著他的話。”

陳小川說這些話時，眼神真誠而堅定。他不知道，坐在他對面的林國棟，此刻內心正經歷著一場驚濤駭浪。

林國棟放下咖啡杯，雙手緊緊握在一起，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內心的震驚和復雜情緒。原來，這個被他資助了十幾年，在他心中只是一個編號和一個“品學兼優、家境貧困”畫像的學生，竟然就是眼前這個在夜總會做服務生，卻依然眼神清澈、氣質沉穩的年輕人！

更讓他震驚的是，陳小川提到了“林偉東”這個名字。這是他當年資助小川時，為了避免麻煩和引起關注，隨意取的一個化名。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這個名字，連基金會的負責人也只知道是“林先生”在資助。楊秀蘭，那個讓他愧疚了一輩子的女人，她竟然將這個名字告訴了小川？還是小川自己從某種渠道得知的？

林國棟的腦海中閃過無數個畫面——楊秀蘭堅強的笑容，他們短暫相愛的時光，他離開后她可能承受的艱難，以及他后來得知她去世時的悔恨。他一直派人尋找楊秀蘭，但山村信息閉塞，加上他當時的事業剛剛起步，分身乏術，等他真正有能力投入大量資源去尋找時，得到的消息卻是楊秀蘭已經病逝，留下了一個孩子，下落不明。他曾以為那個孩子也遭遇了不測，或者流落他鄉難以尋找。后來，他設立了“棟梁基金會”，一方面是出于一個慈善家的責任，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彌補內心深處的愧疚，希望能間接幫助到像楊秀蘭的孩子那樣，生活在困境中的孩子們。

當基金會的報告中出現一個來自四川山區，品學兼優、家境貧困、由老師推薦的孩子時，他內心曾有過一絲微弱的期待，但從未真正深究。那個孩子的名字叫陳小川。他只是默默地確保資助款項按時到達，看著報告中他的成績一次次提高，直到他考上大學，進入大城市。他以為那個孩子已經擁有了光明的前途，完成了他當年對楊秀蘭，對自己內心的承諾。所以，他選擇在大學畢業前，以“林偉東”的身份，寫了那封告誡他、鼓勵他的信，切斷了聯系，希望他能完全獨立，也希望自己能徹底放下那段過往的糾結。

但他沒想到，現實如此殘酷，陳小川在大城市經歷了職場陷阱，竟然淪落到夜總會。而他，林國棟，陰差陽錯地來到了那家夜總會，鬼使神差地注意到了這個年輕人，甚至在冥冥之中，被他講述的故事所牽引。

林國棟看著陳小川，眼神中充滿了憐惜、震驚、愧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父性溫情。他知道，他不能立刻告訴陳小川真相。這件事牽扯太廣，不僅是他和楊秀蘭的過去，還包括他的家庭，集團，以及陳小川自己的情感承受能力。

他強壓下內心的激動，聲音盡量保持平靜：“‘棟梁基金會’……林偉東……聽起來，他是一位很了不起的恩人。”

陳小川點頭：“是啊，林先生。他對我來說，不僅僅是恩人，更是我人生的指路明燈。我走到今天，都是因為他的幫助。”

林國棟看著陳小川，心中的自豪與心酸交織。他為這個孩子的堅韌和感恩而自豪，也為他經歷的苦難而心酸。他當年離開楊秀蘭，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是年輕的錯誤，是時代的悲劇。但他從沒有忘記過她，也沒有忘記過那個可能存在的孩子。只是尋找無果，愧疚深埋心底。如今，這個孩子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他面前，還成了他資助多年的對象。這究竟是命運的捉弄，還是命運的補償？

“你現在的困難，是因為之前的工作？”林國棟問道，試圖了解他落魄的具體原因。

陳小川簡述了職場陷阱，被上司陷害，被開除，以及被朋友拒絕幫助的經歷。他沒有添油加醋，只是平靜地敘述了事實。但林國棟聽著，卻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巨大委屈和打擊。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在充滿爾虞我詐的職場中，如何能抵擋得住老練的陷阱？

“所以，你才到了夜總會？”林國棟的聲音有些沙啞。

陳小川點了點頭：“身無分文，找不到其他工作，只能先找個能活下去的地方。夜總會雖然……環境復雜，但至少能讓我活下去。”他沒有為自己的選擇辯解，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林國棟看著他，內心被深深觸動。這個年輕人，經歷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苦難，卻依然保持著一份難得的沉穩和清醒。他沒有怨天尤人，沒有憤世嫉俗，只是平靜地接受了命運的安排，并在最糟糕的環境中努力生存。這種堅韌，是他欣賞并具備的品質。

“你是一個好孩子。”林國棟由衷地說道。這句話帶著復雜的情感，既有對陳小川人品的肯定，也有一個父親對兒子經歷苦難的心疼。

陳小川有些不知所措，他第一次從一個陌生的大人物口中聽到這樣的評價。他靦腆地笑了笑：“謝謝林董。”

林國棟看著他，眼神中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光芒：“聽了你的故事，我感覺你浪費了自己的才華。大學畢業，又是學外貿的，英語流利，不應該一直呆在那種地方。”

陳小川垂下眼簾：“我也想換工作，但一直沒有機會。”

“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林國棟語氣一轉，變得嚴肅而認真，“你在夜總會那樣的地方，依然能保持沉穩和清醒，這說明你具備一種難得的心理素質。而且你大學的專業和能力，都是林氏集團所需要的。這樣吧，我給你一個機會。”

陳小川猛地抬起頭，眼神中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芒。

“來林氏集團面試吧。”林國棟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再次遞給了陳小川，“聯系這張名片上的張秘書，她會安排一切。不要有壓力，就當是一次正常的面試。但記住，機會只有一次，能不能抓住，看你自己。”

陳小川顫抖著手接過名片，這張名片與昨天在晚宴上看到的那張不同，更加簡潔，上面有林國棟的私人助理的聯系方式。他握著名片，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知道，這不是一次普通的面試邀請，這是林國棟在給他一條生路，一條從泥沼中爬出來的生路。

“謝謝林董！謝謝您！”他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

林國棟微笑著看著他，眼神柔和：“不用謝我，這是你自己爭取來的。記住，無論遇到什么困難，都不要放棄自己。你的母親、你的繼父、你的恩人‘林偉東’……他們都在天上看著你，希望你成為更好的人。”

聽到林國棟提到“林偉東”，陳小川更加確定，這位林董或許與恩人有什么聯系，或者至少知道他的存在。這種可能性讓他心中充滿了希望。

“我一定會努力，不辜負您，也不辜負他們。”陳小川鄭重地承諾，眼神堅定。

林國棟點了點頭：“好。我期待在林氏集團見到一個全新的你。”他站起身，看了看手表，“我還有個會，就先走了。面試的事情，你隨時聯系張秘書。”

“好的，林董，您慢走。”陳小川也站起身，目送林國棟離開。

咖啡館里，只剩下陳小川一個人。他坐在椅子上，手中的名片被他緊緊攥著，手心全是汗水。他看著名片上“林氏集團”的字樣，仿佛看到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門。剛才的對話，林國棟的眼神，尤其是他提到“林偉東”時的反應，讓陳小川心中充滿了疑惑，也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他不知道林國棟為何會如此幫助自己，但他知道，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必須抓住它，用盡全力，改變自己的命運，也實現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承諾。

他再次拿起咖啡杯，咖啡已經涼了，但喝在嘴里，卻帶著一絲甘甜。那是希望的味道。他知道，前方的路依然艱難，職場險惡，自己還有很多不足。但他不再是那個獨自在街頭流浪、對未來感到絕望的“野孩子”了。他有了新的機會，有了新的目標。

他拿出手機，給王老師發了一條短信，簡單地說了自己得到了一個面試機會，來自一位大人物。王老師很快回復，字里行間都充滿了鼓勵和叮囑，讓他抓住機會，同時不忘初心。王老師的支持，是他走出大山后最重要的溫暖來源之一。

陳小川坐在咖啡館里，久久沒有離開。他整理著思緒，回顧著林國棟和他之間的對話。林國棟的每一個問題，每一個眼神，現在回想起來，都似乎隱藏著更深的含義。特別是提到“棟梁基金會”和“林偉東”時，林國棟的失態是那么明顯。難道……難道林國棟就是“林偉東”？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讓他感到震驚。但轉念一想，林國棟這樣的大人物，為什么要匿名資助一個貧困山區的孩子十幾年？這似乎說不通。也許，林國棟只是“棟梁基金會”的創始人，或者與“林偉東”是朋友？

他搖了搖頭，將這個大膽的猜測壓下。現在不是探究這些的時候，最重要的是準備好即將到來的面試。他將名片和手機都小心收好，結了賬，走出了咖啡館。外面的陽光依然刺眼，但他感到身體里充滿了力量。他要回去，好好準備。他要讓林國棟看到，他沒有看錯人。他要讓那些曾經嘲笑他、拋棄他的人看到，他陳小川沒有被打垮。

回到夜總會，他向經理銷了假，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房間狹小擁擠，堆滿了雜物。但他看著這一切，不再感到絕望，而是充滿了斗志。他立刻開始翻找大學的筆記和教材，開始復習那些曾經倒背如流的知識。英語、國際貿易、市場營銷……每一個字眼在他眼中都閃爍著新的光芒。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武器，也是他能否抓住這次機會的關鍵。

夜總會的喧囂依然在繼續，但他仿佛置身事外。他耳邊只有自己翻書的聲音和心跳的聲音。他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林氏集團是頂級的企業，面試要求肯定很高。但他不怕，他經歷過更大的風浪。從山溝里走出來，經歷過生死邊緣，他已經沒有什么不能承受的了。

他寫下日記，記錄了今天的一切。他寫下了與林國棟的對話，寫下了他內心的震驚和希望。他再次在日記本里與“林偉東”對話，告訴他自己收到了一個天大的機會，承諾一定會抓住它。他知道，無論林國棟是不是他的恩人，這份機會都是他用過去的苦難和堅持換來的。

他學習到深夜，直到雙眼干澀，意識模糊。但他沒有停下，仿佛體內有一股用不完的能量在支撐著他。他回想起母親臨終前的囑托，回想起繼父沉默的支持，回想起“林偉東”鼓勵他的話語。這些記憶像星星一樣，在黑暗中閃爍，指引著他前行的方向。

躺在簡陋的床上，他久久不能入睡。腦海中回放著林國棟的眼神，他的話語。像一根刺一樣扎在他的心頭，讓他既期待又害怕。如果林國棟真的是“林偉東”，那又意味著什么？但他知道，現在想這些沒有意義。一切都要等他先站穩腳跟再說。

黑暗中，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名片。那張薄薄的卡片，此刻在他手中，仿佛承載著他全部的重量和希望。他緊緊地握著它，直到睡去。窗外的霓虹依然閃爍，城市的脈搏依然強勁。而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一個年輕人，正準備迎接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考驗。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加速運轉，將他帶向一個全新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