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斜斜切進教室時，我看見周明遠正在往手腕纏繃帶。他動作極輕，像是在包扎一件易碎的瓷器，直到聽見我的腳步聲才迅速扯過校服袖口。晨讀聲浪里，他翻開競賽題集的動作比往常重了些，鋼筆尖在紙面洇出小小的墨團。

“早。“我把素描本放在桌上，瞥見他草稿本下壓著半張音樂會門票。日期是三天后，座位號被橡皮擦出毛邊，仿佛某個被反復斟酌又放棄的決定。他嗯了一聲，喉結滾動時脖頸暴起細小的青筋。

數(shù)學課代表突然抱著作業(yè)本撞開前門：“周明遠，張教授找你去實驗室！“少年的脊背瞬間繃緊，鉛筆在紙上劃出長長的裂痕。我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注意到他右肩比左肩略低，像是背負著無形的重物。

午休時，我在儲物柜發(fā)現(xiàn)一張字條。瘦金體的字跡力透紙背：「天臺第三塊瓦片下」。生銹的鐵門推開時，穿堂風卷起滿地試卷，周明遠蹲在角落里，面前擺著拆開的電子表。他抬頭的剎那，額角還沾著機油，眼神卻亮得驚人：“幫我個忙？“

他攤開的掌心里躺著枚微型芯片，指甲蓋大小的電路板上密布著精密線路。“父親給我的定位器。“他扯掉繃帶，手腕舊傷交錯的疤痕在陽光下泛著淡粉，“每周要上傳三次行動軌跡。“我這才明白他總戴著的黑色手表，原來藏著禁錮自由的枷鎖。

當我用美工刀挑開芯片焊點時，周明遠突然輕笑：“你拆電路的樣子，和畫素描時很像。“風掠過他微卷的發(fā)梢，露出后頸新添的淤青。我想問那傷痕來歷，卻見他已經(jīng)用粉筆在墻上畫起星圖，每個星座旁都標注著日期——正是我們相識后的黃昏。

“知道嗎？“他用袖口擦去額角的汗，“這些星星的軌跡，其實是無數(shù)個二次函數(shù)。“他指尖劃過織女星，聲音突然低落，“但我爸說，研究星座的時間，夠解二十道競賽題。“

放學鈴響時，我們的合作接近尾聲。芯片被偽裝成普通紐扣，而周明遠的秘密，也暫時藏進了我素描本的夾層。他收拾工具時，露出書包側袋的口琴，銀色外殼刻著模糊的“M“字樣。“小時候學過。“他慌忙塞回書包，“不過現(xiàn)在......“

暮色漫上教學樓時，我在便利店后巷撞見激烈的爭執(zhí)。周明遠父親的怒吼穿透鐵門：“數(shù)學競賽省隊名單就快公布，你居然敢分心？！“金屬碰撞聲響起，我沖進去的瞬間，正看見皮帶抽在少年背上。他蜷縮在陰影里，護著懷里的牛皮本——那上面畫滿我看不懂的數(shù)學公式，還有用彩色鉛筆涂的鋼琴鍵。

“小滿？“周明遠抬頭時嘴角滲血，眼神卻帶著釋然，“能借你的素描本用下嗎？“他撕下空白頁，將染血的公式紙仔細包好，“幫我藏到天臺，拜托了。“

深夜，我打開他托付的本子。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半張音樂會門票存根，日期正是他手腕受傷那天。而那些看似雜亂的公式，連起來竟是《月光奏鳴曲》的樂譜。最后一頁潦草寫著：「如果人生是方程式，我大概解錯了所有參數(shù)」。

窗外的月光漫過窗臺，我想起白天他畫星圖的模樣。原來在那些精密計算的人生里，總有些參數(shù)無法被公式衡量——比如便利店暖黃的燈光，比如天臺被風吹散的試卷，又比如，兩個孤獨靈魂相遇時，那道突然亮起的光。

第二天清晨，我在周明遠課桌里放了包創(chuàng)可貼和潤喉糖。他來上課時眼睛泛紅，卻在看到潤喉糖時愣住：“你怎么知道我總用嗓過度？“我指著他桌上的競賽題集：“解題速度太快，喉嚨會抗議的。“

他突然笑出聲，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笑得這樣放松。陽光穿過他睫毛上的粉筆灰，在課本上投下細碎的影。當?shù)谝还?jié)課的鈴聲響起時，我發(fā)現(xiàn)他把潤喉糖包裝紙折成了紙鶴，翅膀上歪歪扭扭寫著：「謝謝，同桌」。

午休時，我們又偷偷溜上天臺。周明遠用修復好的電子表重新校準星圖，這次他在每個星座旁都畫了小小的鋼琴鍵。“等省隊名單公布后......“他聲音突然沙啞，“我想去聽那場音樂會。“風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背后新貼的創(chuàng)可貼，在陽光下泛著溫柔的光。

我掏出素描本，開始畫此刻的他。畫他專注校準星圖的側臉，畫他纏著繃帶卻依然靈活的手指，畫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當我畫下最后一筆時，他突然說：“其實你像極了拋物線。“我抬頭，他耳尖泛紅：“看似被束縛，卻始終朝著自己的軌跡生長。“

暮色漸濃時，我們并肩走下樓梯。周明遠的右手始終護著藏秘密的素描本，而我的口袋里，裝著他送的折紙鶴。教學樓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仿佛在譜寫一首未完成的歌。在這個充滿未知的青春里，我們的故事，正在解一道名為成長的方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