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與鐵銹混合的腥氣突然刺入鼻腔,保潔阿姨撞開門的瞬間,拖把桶里的漂白水正劇烈沸騰著,翻涌的泡沫呈現巖漿般的赤紅色,在走廊頂燈照射下折射出萬花筒般的詭譎光斑。她灰白發髻上束著的藍絲帶突然繃斷,霉斑覆蓋的綢緞在空中迅速腐爛成灰燼,露出底下血痂般的深褐紋路——那分明是干涸多年的血跡被反復漂洗后的殘跡。我的虎口燙傷處傳來齒輪咬合般的震動,皮膚下銜尾蛇紋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殖,蛇尾纏繞住腕骨發出金屬摩擦聲。
“該打掃了。“她的嗓音像是砂紙打磨銅管發出的聲響,松弛的眼皮下翻出布滿血絲的機械瞳孔。拖把桿裂開發出朽木折斷的脆響,發黑的油畫刮刀墜落在地,刀刃處沾著的絮狀物泛著腦組織特有的灰粉色光澤。我忽然看清刀柄纏繞的絕緣膠布——暗格花紋與畫室失火當晚,林格用來固定寫生燈的電線完全一致。
男人起身整理西裝的動作帶著鐘表齒輪的精準感,腰間美工刀纏著的藍絲帶鮮艷得近乎妖異。當絲帶末梢掃過我的手背,皮膚立刻浮起水泡,潰爛處滲出帶著松香味的膿液。走廊回蕩的皮鞋聲化作火車輪撞擊鐵軌的節奏,與蘇曉棠失蹤那晚的夜班列車時刻完全吻合。前臺姑娘突然開始撕扯自己的齊劉海,發際線處的縫合疤痕滲出組織液,那鋸齒狀傷口與被畫架棱角撕裂的痕跡完美重疊。
“林格當年也這么愛盯著絲帶看。“男人的聲音突然從通風管道傳來,帶著金屬共振的回響。我猛回頭,發現他的上半身正從墻紙裂縫里探出,西裝紐扣化作十二只微型齒輪在空氣中懸浮旋轉。
保潔阿姨的橡膠鞋碾過地面血漬,鞋底粘連的碎紙片顯出火車票殘角——1998年6月7日,正是蘇曉棠尸體被發現的日子。她突然用拖把桿挑起我的下巴,灰白眉毛下機械虹膜收縮成針尖:“二十三年四個月零七天,你終于來了。“漂白水蒸氣在她面部凝結成冰晶,顯出年輕時的輪廓——竟是蘇曉棠母親的模樣。
通風管驟然傳來指甲抓撓聲,混著少女含混的嗚咽:“表蓋...齒輪...“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這分明是蘇曉棠藝考前夜,我們在畫室通宵趕稿時她哼唱的德彪西旋律。男人胸腔突然彈開,露出內部轉動的青銅齒輪組,發條孔里插著的藍絲帶發卡正隨著機械運轉滲出暗紅液體。
“想知道絲帶為什么永不褪色?“他扯下領帶,布料撕裂處涌出數百只機械甲蟲,“這是用1998年6月7日那晚的月光染的。“甲蟲復眼閃爍的冷光里,我再次看見那個暴雨夜——蘇曉棠父親高舉刮刀刺向林格,而躲在儲物柜的我死死攥著染血的藍絲帶。
整層樓突然傾斜成四十五度角,文件柜里噴涌出沾著顏料的校服碎片。我抓住窗框時,瞥見對面大樓玻璃幕墻的倒影:十八歲的自己正蜷縮在燃燒的畫室角落,手里握著半截藍絲帶和冒煙的廢紙簍。虎口處的銜尾蛇紋身突然活過來,蛇牙刺入血管的瞬間,記憶如數據流般涌入——
原來林格才是真正的“星輝影業“創始人。那晚他用蘇曉棠的顱骨制作了第一個齒輪,將她的記憶編碼成永不停歇的機械心臟。而每個應聘者,都是他用來測試時間循環穩定性的“校對員“。
“歡迎加入永生。“男人撕開面部皮膚,露出林格被燒焦的半邊臉,機械聲帶振動出混響,“現在輪到你來承擔時間錨點的職責了。“他拋來的美工刀柄上,那條嶄新如初的藍絲帶正隨著齒輪轉動滲出1998年的血。傷口需要包扎嗎?“前臺姑娘幽靈般出現在門口,耳垂的三顆紅痣正滲出汞銀色液體。她遞來的紗布卷突然自行展開,露出內側用血繪制的火車站平面圖——月臺長椅的位置標注著林格學生證編號。當我后退撞到文件柜時,柜門轟然洞開,數百只機械甲蟲裹挾著速寫紙噴涌而出,每張紙上都畫著不同腐爛階段的自畫像。
保潔阿姨的橡膠鞋突然發出液壓裝置啟動的嗡鳴,她踩著詭異的舞步開始拖地。拖把頭劃過之處,地磚縫隙里鉆出細小的青銅齒輪,這些微型機械元件如同具有生命般自動拼合,在地面組成懷表內部的擒縱機構。我的尾椎骨舊傷突然爆發劇痛,當年從圍墻摔落時嵌入的碎骨片,此刻正穿透皮肉生長成發條鑰匙的形狀。
“你聞到亞麻籽油的味道了嗎?“男人去而復返,金絲眼鏡鏡腿的俄文刻字正在融化成液態金屬。他撕開襯衫露出胸腔,青銅齒輪組間纏繞的藍絲帶突然繃直,末端連接著我虎口的銜尾蛇紋身。隨著齒輪轉動,整層樓的空間開始扭曲折疊,墻紙剝落處顯露出暗紅色的肌肉纖維,通風管道變成搏動的血管。
前臺姑娘發出高頻尖嘯,齊劉海下的縫合疤痕突然裂開,露出內部轉動的鐘表機芯。她的制服化作燃燒的校服,火苗呈現詭異的鈷藍色。當我想沖向防火門時,發現門框已異化成人類脊椎骨的形態,每一節骨縫都鑲嵌著微型齒輪。保潔阿姨的拖把桶此刻完全裂解,飛出數百只瞳孔形狀的青銅元件,在空中拼合成巨大的懷表盤。
“現在是懺悔時間。“男人的聲帶振動出金屬摩擦聲,將美工刀刺入自己心口的發條孔。整棟建筑開始劇烈震顫,我的視網膜上突然疊加雙重影像——此刻布滿齒輪的走廊與十八年前煙霧彌漫的畫室正在空間疊合。燃燒的速寫紙灰燼中浮現出蘇曉棠的殘影,她后腦插著的油畫刮刀柄上,正系著那條鮮艷欲滴的藍絲帶。
劇痛從太陽穴炸開,記憶鋼釬般刺入腦海:在那個彌漫松節油氣味的雨夜,我確實目睹蘇曉棠父親高舉兇器,卻選擇抱著冒煙的廢紙簍逃跑。火焰吞噬畫室時,有根勾住門把手的藍絲帶在熱浪中飄舞,那是林格送給蘇曉棠的生日禮物——此刻正死死纏繞在我的手腕上,勒入銜尾蛇紋身的鱗片縫隙。
保潔阿姨突然用年輕的女聲嘶吼:“你修改了證詞!“她的面部皮膚如蠟油般融化,露出下方林格青澀的面容。整條藍絲帶從我的血管中被生生抽離,在空中分解成無數齒輪零件,每個齒尖都刻著“永昌鐘表行“的俄文標識。當男人胸腔的齒輪組停止轉動時,所有機械甲蟲同時爆裂,噴出的暗紅色機油在墻面匯聚成俄文寫就的“兇手“。
我跌坐在齒輪拼成的懷表盤中央,發現分針正逆跳回三點十七分——當年教務處座鐘停擺的時刻。虎口的銜尾蛇紋身突然睜開綠松石眼睛,蛇信舔舐過的地方,皮膚開始顯露出新聞剪報的鉛字:“美術生偽證案關鍵物證藍絲帶離奇失蹤...“
男人將染血的美工刀遞到我面前,刀柄藍絲帶的纖維里嵌著半枚校服紐扣。當刀刃割開腕部皮膚時,流出的不是血液而是松節油,在地面勾勒出老火車站的鐵軌圖案。保潔阿姨的機械瞳孔突然投射出全息影像:濃霧彌漫的月臺上,蘇曉棠的白裙子正在藍絲帶纏繞下,慢慢沉入鐵軌間的時空裂隙。
整層樓響起蒸汽火車進站的轟鳴,所有齒輪開始超速旋轉。在意識消散前的最后瞬間,我看見十八歲的自己從通風管墜落,手中緊握的藍絲帶正在不同時空里同時腐爛與新生——它既是兇器的一部分,也是罪惡輪回的永恒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