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撕扯西裝紐扣的動作帶著齒輪卡頓的機械感,暗金色紐扣在指尖崩裂時,露出皮下交錯的黃銅電路板。青銅袖扣彈射到墻面時迸出青綠色火花,在瓷磚表面灼燒出1998.06.07的焦痕。我踉蹌著后退撞翻畫架,松節油浸透的亞麻布纏住腳踝,腐爛的藍絲帶突然從裂縫中鉆出,毒蛇般絞緊我的小腿肚。那些絲帶纖維里嵌著微型齒輪,隨著勒緊的動作在我皮膚上刻出環狀血痕。
“這是你的畢業創作?!八穆晭Оl出留聲機跳針般的顫音,喉結部位裂開硬幣大小的觀察窗,露出里面轉動的黑膠唱片。蒙著黑布的畫框被甩到顏料飛濺的地面時,框角竟插入大理石地磚三寸有余,裂縫中滲出帶著松脂味的暗紅色液體。我跪爬著掀開畫布,指甲摳進木質畫框的瞬間,虎口銜尾蛇紋身突然暴長出血色獠牙,刺破皮膚扎入掌紋溝壑。鮮血順著木紋滲入畫框,激活了某種沉睡的機械裝置。
畫中蘇曉棠端坐在燃燒的畫室里,火焰呈現十二色油畫棒特有的蠟質光澤。她脖頸處纏繞的藍絲帶正滲出齒輪潤滑油,而舉著火把的人——那張被火焰舔舐變形的面孔,分明長著我的五官。更恐怖的是,畫中人右手小指呈現機械構造,螺紋關節與我三天前被瓷片劃傷的傷口形狀完全吻合。當我試圖移開視線時,畫面突然開始流動,火焰沿著畫框邊緣攀爬到我手背,在皮膚上燙出與畫中完全相同的齒輪烙印。
“每個故事都需要殉道者?!澳腥擞妹拦さ短糸_襯衫第三顆紐扣,刀刃切割布料的聲響與手術刀劃開皮膚的聲線重疊。他胸腔內轉動的青銅齒輪組突然加速,發條孔插著的藍絲帶發卡開始播放錄音:“林格...表蓋卡住了...“——這正是蘇曉棠失蹤前在電話里的最后留言,混雜著老式火車輪與鐵軌的撞擊聲。錄音播放到第七遍時,發卡齒輪突然爆裂,飛濺的零件在墻面拼出永昌鐘表行的俄文招牌。
前臺姑娘的制服不知何時變成染血的校服,裙擺殘留著美術教室特有的丙烯顏料污漬。她撕開齊劉海的指尖彈出油畫刮刀,刀鋒反射的寒光里閃過林格墜樓時的殘影?!澳懵劦搅藛??亞麻籽油燒焦的味道?!半S著她將手指插入供電箱,整層樓的燈光開始頻閃,電流聲化作德彪西《月光》的變調版本。我的視網膜殘留影像中,她耳垂的三顆紅痣正緩緩裂開,滲出帶著鐵銹味的水銀,那些液態金屬在地面匯聚成縮小版的城市鐵軌圖。
“現在你該記起來了?!澳腥顺断陆鸾z眼鏡,鏡腿俄文刻痕處伸出微型齒輪鏈條,將我的手腕鎖在燃燒的畫框上。鏈條咬入皮肉的瞬間,我聞到1998年畫室儲物柜里霉變的松木氣息。他的聲帶振動突然切換成林格特有的清亮音色:“那天你沖進畫室時,手里抱著的可不是什么廢紙簍!“最后一個字化作鋼針刺入太陽穴,記憶閘門在腦內轟然洞開。
記憶如高壓電流擊穿神經。那個暴雨夜,我分明看見蘇曉棠父親高舉的油畫刮刀——但更清晰的畫面是自己在儲物柜前哆嗦著雙手,將浸透松節油的畫稿塞進廢紙簍。林格的慘叫從身后傳來時,打火機從顫抖的指間墜落,火苗沿著畫稿上未干的油彩瞬間竄起。我轉身看到的最后一個畫面,是林格后腦插著刮刀撲向燃燒的紙簍,他手中緊攥的藍絲帶在火光中泛出詭異的金屬藍。
整層樓開始坍塌成馬賽克狀的色塊,男人在紛飛的速寫紙中撕開西裝襯里。他后背的縫合線里伸出六條機械臂,每條末端都連著不同年代的美工刀——最古老的那柄沾著1998年的血銹,最新款的刀片上映出我此刻扭曲的面容。我的太陽穴突然被鋼針刺入般劇痛,十八歲的自己正通過畫中火把的反射瞳孔,看著現在的我露出慘笑。那笑容的弧度與蘇曉棠溺亡后的面部肌肉痙攣完全一致。
保潔阿姨的拖把桶轟然炸裂,數百只瞳孔形狀的齒輪在空中拼合。它們組成的巨大懷表盤開始逆時針飛轉,分針劃過之處,我的皮膚迅速老化又新生。老化時浮現的皺紋里嵌著1998年的報紙鉛字,新生肌膚則布滿熒光色的機械紋路。男人將美工刀刺入心口的發條孔時,刀柄藍絲帶突然暴長,將我拽向正在重組的時間旋渦。絲帶表面浮現出顯微鏡才能觀測到的俄文字符,每個字母都在滲出松節油與血液的混合物。
“你當年藏起的校服第二顆紐扣,“他的齒輪心臟傳出教導主任的廣播聲,聲波震得墻面簌簌落灰,“就在永昌鐘表行的座鐘里?!拔业淖笫植皇芸刂频厣煜蛱摽?,抓住某塊正在倒流的記憶碎片——那枚紐扣背面,用顯微鏡才能看清的俄文銘文,正是銜尾蛇的永生詛咒。紐扣孔洞里突然伸出機械觸須,將我的指紋拓印成青銅齒輪的咬合紋路。
蘇曉棠的幽靈從崩裂的墻體滲出,她腐爛的右手按在我胸口,指甲縫里嵌著鐘表零件的碎屑。“你聽見齒輪咬合的聲音了嗎?“她的聲線混合著火車汽笛與發條擰緊的吱呀聲,每說一個字,我脖頸的掐痕就加深一分。那些傷痕里爬出的機械甲蟲,正將我的聲帶改造成留聲機唱針的構造。當我試圖尖叫時,喉嚨里傳出的是1998年畫室火災的現場錄音。
當懷表盤逆跳回三點十七分,男人機械軀體內的齒輪突然集體停轉。他用最后兩枚青銅袖扣在地面拼出西里爾字母的“真相“,我的視網膜突然接收到1998年老火車站的全息投影——林格根本沒有私奔,他握著蘇曉棠的藍絲帶,正被卷入永昌鐘表行的青銅門扉。門縫閉合的瞬間,我看見自己的倒影出現在門把手的綠松石蛇眼里。
“歡迎成為新守門人?!扒芭_姑娘的水銀淚珠在地面匯聚成鏡面,映出我不知何時戴上的金絲眼鏡。鏡腿處的俄文刻痕正在滲血,而西裝內袋里染血的藍絲帶,此刻正以每分鐘十七次的頻率震動,與銜尾蛇門把手的綠松石蛇眼閃爍同步。每次震動都帶來鋼針刺入心臟般的銳痛,仿佛有無數微型齒輪在血管里組裝成型。
整棟建筑崩塌的瞬間,我發現自己的左手已變成機械構造。掌心鑲嵌著林格的校徽,齒輪間隙里還能看到半截未燃盡的畫稿——那上面用碳筆寫著“對不起“,字跡正被永不停歇的青銅齒輪碾成時間的塵埃。當最后一塊磚石化為齏粉時,我聽見1998年的自己在火場中嘶吼,而新生的機械手指正不受控制地擰緊永昌鐘表行的發條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