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vs張芳】】】
桐山二中的食堂,一如既往地熱鬧。
油煙味、飯菜香、洗碗水混著消毒液的味道充斥著每個角落,連空氣都是“咸口”的。
十幾張鐵皮圓桌東倒西歪地站著,學生們端著飯盒圍在一圈,熱鬧得像春游前夜的寢室。
飯票換飯、站著吃、不配湯是常態,吃飯比拼的是速度和站位,誰搶到門口那桌誰就是今天的“食堂C位”。
喬伊捏著幾張皺巴巴的飯票站在角落,有些不知所措。湯灑在校服袖口上,飯盒還沒找到安穩的落腳點。她皺了皺眉,低頭擦了擦新買的白鞋——已經蹭上兩道油漬。
這時,一個聲音從食堂一側傳來——
“喬伊。”
聲音不大,卻意外清晰。
她抬頭,就看到張芳穿過人群走來。
那種步伐——不快,但穩。像每一步都踩在一格格稿紙上。
她沒帶飯,只夾著一本卷子,像剛從教研室出來。
“石老師讓我幫你補課。最近幾節課你可能沒完全跟上。”
她說這話時,語氣平穩得像在報數學公式,但語氣里并不冷漠,是一種認真,不帶討好,也不帶高姿態。
“謝謝……”喬伊剛張口,話還沒說完,另一頭的食堂突然安靜了一瞬。
“喲,我們全班第一也來食堂啊?”
這聲音,軟糯中帶著一絲甜,但又不知怎么的,讓人聽著心里有點“咯噔”。
喬伊不用看就知道是誰——王昭。
王昭穿著改過版型的校服,白球鞋干凈得發亮,袖口卷起到小臂,戴著一條細細的銀手鏈。她的笑容很淡,卻精準地控制了場上的氣氛。
她端著飯盒慢慢走來,走到張芳對面站住,語氣輕飄飄的:“你們聊得挺認真呀。”
張芳沒看她,只是繼續用筷子扒拉著飯菜:“講題。”
王昭輕輕一笑,像是聽見了什么好笑的事:“真好,有人講題,進步快。”
“你不缺人。”張芳抬起眼,語氣依舊平和,但語速稍快了一點點。
那種“你我心知肚明”的火藥味,隨著這兩句話,在食堂空氣中緩緩擴散。
王昭的笑容沒變,但眼里像多了一絲不耐。她看了喬伊一眼,語氣仍舊溫柔:“要不我也一起來復習復習?最近有幾道題我也不是太懂。”
張芳沒有看她,只淡淡道:“函數題,不難。”
兩人隔著飯盒對峙,像下一秒就能擲骰子對弈。喬伊站在中間,感覺自己像是誤入了某場早有劇本的對話。
就在氣氛有點尷尬的時候,吳玲玲提著飯盒擠了過來。
“小喬你是不知道,她倆從初中就這樣了。一個文理雙全,一個演講比賽場場拿獎。年年期末榜單,你追我趕——誰都不服誰。”
張芳沒說話,但筷子頓了一下。
吳玲玲壓低聲音:“以前張芳每次拿第一,王昭就會在黑板報寫兩頁散文;王昭拿第一,張芳就默不作聲地把題解印成小冊子貼全班。”
喬伊忍不住低聲問:“那……她們關系好不好?”
吳玲玲笑了笑:“你覺得呢?也不算差。也不是朋友。”
“她們啊——就是互為對手。”
喬伊回頭看她們。
一個表面淡然、內里鋒利;一個明艷外放、步步為營。
她忽然想到一句話:
“少年時代的對手,有時候比朋友更懂你。”
這頓飯,沒聊題,也沒真正吃幾口。
但這場“復習與非復習”的午間小劇場,喬伊從此記住了。
張芳轉向喬伊,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平穩,卻比以往多了一絲認真。
“下午自習,我幫你梳理一下三角函數。”
“你落下的部分,不難補。”
她說話的方式跟她的人一樣——不多余,不溫柔,但有力,就像數學題里那道直線,干凈、直接。
喬伊看著她,有點發愣。
她以為張芳是那種冷靜又孤傲的“學霸式墻體”,不太會跟人主動開口。但此刻,她的話語像一根細線,悄悄把喬伊從飯票和菜湯的尷尬中拉出來。
突然,她覺得手里的飯盒沒那么沉了。
她輕輕點頭:“好,謝謝你。”
張芳“嗯”了一聲,像是默認,又像是提醒,不多說也不少說。她低頭繼續扒飯,一點不浪費,節奏像每次她翻題時的筆尖。
喬伊沒來得及多感慨,就聽見一陣熟悉的窸窣聲——吳玲玲又湊近了。
這個總能在最微妙的空隙里穿梭的小喇叭,此刻嘴角掛著一絲神秘得不能再明顯的表情,聲音壓得極低:
“你知道馬星遙吧?”
喬伊一怔,差點把飯盒磕到桌沿。
“他最近,好像……總找你。”
吳玲玲拖長尾音,笑得像知道點什么的小狐貍。
馬星遙。這三個字像被輕輕地投進了喬伊腦海,一圈圈暈開。
確實,上次在圖書館,是他幫她從高處拿書;還有上周的物理課,明明是隨機提問,他卻隔了整排座位遞來演算紙。
但——這就叫“總找她”了嗎?
喬伊臉有些發燙,她剛想開口否認點什么,卻突然對上張芳的目光。
那是一種不帶情緒的注視。
不是嫉妒,也不是挑剔,而是……一種靜靜的提醒。
喬伊仿佛聽懂了那眼神說的話:別被話題帶著跑了。做回你自己就好。
她默默把快要沖出口的“沒有的事”吞了回去。
而吳玲玲倒是沒繼續追問,她一向只是點到即止,把水攪動,然后迅速退場,留下漩渦讓人自己體會。
這時,食堂的鈴聲響起。
哐哐哐——像誰在用鐵尺敲打鐵皮水管,生硬地切斷了這場微妙的午餐對話。
人群開始散開,學生們三三兩兩往教室方向走,空氣里的飯菜味逐漸被風帶走,只留下噪雜的拖鞋聲和幾個打鬧的笑聲。
喬伊站在人流里,一時走神。
張芳剛剛那句“我幫你補課”,王昭那句溫柔里藏著鋒芒的“進步快”,吳玲玲那句“他總找你”……全都像一根根看不見的線,從不同方向拽著她,叫她分不清哪根才是真正的自己該握住的。
她抬頭,看著前方張芳的背影,步子穩、背挺,像她做題時的筆劃一樣不拖泥帶水。
再回頭看,王昭已被一群女生圍住,笑容從容,神情淡定,像她天生就屬于那個最熱鬧的中心。
而喬伊——站在兩人之間。
【2045年·作者訪談錄·節選】
我問喬伊:“那張芳后來真給你補過課嗎?”
她先是輕輕笑了一聲,眼角的皺紋隨著記憶微微顫了顫:“沒有啦,哪有什么真補課。都是石老師安排的,張芳那人又太‘規范’,不敢當面拒絕,也不好真的湊太近,畢竟那時候我剛來——王昭就在一旁看著呢。”
她的語氣輕描淡寫,但我能感覺到,那一瞬間的食堂場景,在她腦海里,一直都很清晰。
“高中那點知識對我……太簡單了。”她笑著搖頭,“函數?物理?那些課本我大概六年級就能背下來。”
“那你為什么還坐在那里?聽她講?”
“不是為了學習啊。”喬伊看著窗外,光落在她眼睛上,她笑意柔和了些,“我就覺得——女人之間那種表面溫和、背后較勁的氛圍啊……有意思。”
“你是說她和王昭?”
“嗯。”她點點頭,“那種氣氛很妙。你說她倆有啥深仇大恨?也沒有。但就是從初中開始,就較著勁,一個年級第一,一個文藝委員;一個卷到凌晨,一個美到發光;一個安靜當代表,一個永遠話語權在手……那種斗爭不是撕破臉的吵,而是彼此心照不宣的較勁。”
“像什么?”
“像兩只漂亮的貓。看似互不干擾,其實哪一只更優雅、哪一只得寵,全班都看得見。”
我笑了:“那她們后來和好了沒?”
“哼。”喬伊笑出了聲,“怎么可能?你知道嗎?直到現在——2045年了啊,她們倆還是會暗暗較勁。”
“你說的是吃飯坐哪桌?誰先發言?”
“對,還有穿啥、帶啥......”喬伊眼睛彎了起來,“表面上是‘咱們老同學多年不見’,背地里就是‘老娘看看你今天狀態好不好’。”
“那你覺得她們,是真的沒放下?還是習慣了?”
喬伊沉默了幾秒,低聲說:“青春留下的勝負欲,是最難放下的東西。”
“我們以為畢業就結束了,其實只是換了個賽道繼續比。”
我笑著點頭:“你說得對。很多人,三十歲以后沒再和老同學見面,不是沒時間,是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輸了’。”
喬伊又喝了一口水,手指輕敲著桌沿,像是回憶里又飄出點煙霧似的,說:
“其實那個年紀,不是為了贏誰,也不是為了輸不起。”
“是怕自己不夠好,被人看穿;怕你努力的樣子,被說成裝;怕你軟弱的那一面,被看笑話。”
我說:“那你后來還和她們兩個走得近嗎?”
“都不遠。”她想了想,“我不屬于哪個陣營。但我都站過身邊。她們也都曾,是我在那個城市里,僅存的熟悉。”
我點點頭,隨口問:“那你們這群人,最后誰混得最好?”
她想了想:“混得最好的......”
她沒回答。
喬伊把水杯合上,整了整圍巾,像是這一段訪談就到這兒了。
她站起身時說了一句:
“你要寫,就寫這些瑣碎事吧。別老想著主線、高潮、結構——人生哪有那么多戲劇張力。”
“青春的魅力,不是那些我們記得的場面,而是那些我們以為已經忘了的細節。”
而我低下頭,把她剛才說的那句話,寫進了我的筆記本——
“青春留下的勝負欲,是最難放下的東西。”
【喬伊&馬星遙】那節數學課
那天下午陽光很好。
教室的窗子半開著,陽光斜著照進來,在課桌上鋪出一格一格明暗交錯的光線。像哪種老照片里熟悉的校園角落。
馬星遙在翻找圓規。他的三角板敲出“咔噠”一聲,整張桌子響了兩下,還是沒找到那支不知去哪的圓規。
他皺了皺眉,環顧一圈,視線最后停在喬伊的桌子邊。
她的圓規擺得很整齊,銀灰色的金屬殼在陽光下泛著柔光,像是某種好看的文具廣告。
“喬伊,”他輕聲問,“能借你圓規用一下嗎?”
他的聲音不大,很平靜,但帶點不易察覺的客氣。
喬伊正咬著橡皮頭算輔助線,聽到這句話,抬起頭來。她沒多說話,直接把那支圓規遞了過去。
指尖碰到那一瞬,她感覺他手背帶著一點熱,像剛跑完一圈操場。她沒太在意,繼續低頭寫草稿。
他輕聲說了句“謝謝”,低頭調試螺絲,額角短發在陽光下有點亮。
她看著他壓在課本上的那杯珍珠奶茶,笑了笑,開玩笑地說:“下次再忘,就請我喝一杯。”
他也笑了,回了句:“那必須的。”
他的笑是那種不太外露的干凈型,眼睛亮亮的,左臉頰那個小酒窩很淺,但剛好讓人印象深刻。
他們聲音都不大,連動作都很小,像是生怕打擾了這節安靜的課。但這一幕,還是被第三排的王昭看到了。
她原本在描圖,鉛筆“啪”一聲斷了。
她抬起頭,目光落在剛離開喬伊手背的那截指尖上,眼神靜靜的,卻透著一點什么。
那天晚上,211宿舍出奇地安靜。
喬伊剛洗完頭,拎著臉盆回宿舍。塑料盆在門框上撞了一下,沒聽見平常的打招呼聲。
空氣里飄著蜂花洗發水的香氣,淡淡的,但底下卻沉著說不清的情緒。
從那天起,王昭像是在和她保持一種“無聲的距離”。
早讀時,她不再挨著坐;發作業本時,喬伊的那一本總被放在最外面;午飯時,王昭總是提前拉著宿舍那幾位“主場女生”一起走,笑聲清脆,但帶點故意。
【第一次正面碰撞】
周四放學后,喬伊正好幫陳樹拎著電工箱。
他們從理科樓后面繞出來,走到主干道轉角時,王昭迎面走來。
她拎著一個文峰商場的購物袋,袋口露出一瓶資生堂洗面奶,旁邊是剛買的新香水,瓶身在暮色里微微反光。
王昭沖他們笑了一下,語氣很輕,卻句句帶刺:
“聽說最近有人挺受歡迎的,文具被借得挺頻繁的?”
“電焊俠現在也兼職送人下樓了?”
陳樹臉色有點變,拎著工具箱的手微微一緊,鐵片“嘩啦”響了一下。
喬伊沒說話,只是輕輕按住了他的手臂。
她沒有回嘴,但她明白——
這不是吃醋,也不是情緒。
是那種說不清的對抗。像一場看不見邊界的拉鋸戰,關于“誰更被注意”,關于“誰才是中心”。
青春期的敵意從來不需要理由,它可能藏在作業本的邊角,也可能只是因為一杯奶茶遞錯了人。
但她很清楚——她必須留下來。
那天晚上,喬伊坐在床上,物理作業攤在腿上,窗外的風吹動蚊帳,發出“嘩啦啦”的輕響。
她看著窗戶上映出的自己,覺得自己像一張還沒完全顯影的照片。
那個年代沒有微信,沒有社交軟件,很多情緒都藏在小動作里——
比如換掉的值日表,消失的橡皮擦,被壓低語氣的問候。
她忽然想起媽媽說過的一句話:
“重點中學其實就是一個濃縮的小社會。”
她以前不信,現在信了。
【馬星遙·她們像三種不同的函數】
傍晚的陽光斜斜灑進教室,塵粒在空氣中慢慢打著轉,落在每個人的肩膀上,也落在馬星遙的眼睛里。
他撐著下巴看向前排——喬伊、張芳、王昭,剛好三個人肩并肩,像試卷上的三個函數圖形,各有各的軌跡。
喬伊安靜地翻著題本,動作不快,但特別專注;張芳在演算紙上寫寫擦擦,一點沒浪費時間;王昭側著身跟同桌說笑,偶爾轉頭,也總能引起幾道視線偷偷追隨。
三個人,像三種完全不同的節奏。
馬星遙一邊轉著筆,一邊默默想著:
要是能建個公式,把她們的“變量”全帶進去,是不是就能解開這個教室的所有謎題?
但他也知道——喬伊,根本沒辦法建模。
她不像張芳那樣邏輯清晰,也不像王昭那樣自帶光圈。她更像一道你看了很久、覺得會很難的題,但真正動筆后,卻又發現它靜靜地躺在那里,從不主動告訴你答案。
他記得她有個小動作。
每次看題時,她都會用食指在紙上無意識地畫圈,像在確認一個坐標點。圈圈重疊,最后成了一團模糊的墨跡。可她不急,也不擦,就讓它那樣在那里,像一種默許。
有一次,她在物理課上指出老師的一個板書錯誤。
沒高聲強調,也沒特意解釋——只是舉了下手,說:“老師,這個單位應該是焦耳,不是牛頓。”
她說得很平靜,但馬星遙那一刻看了她一眼——
光從窗外灑在她側臉,她的影子落在墻上,那種“安靜地發光”的感覺,他這輩子第一次見。
從那以后,他開始留意她。
看她用紅色的筆改作業,看她在打鈴那一刻迅速收拾桌面,也看她在別人聊天的時候,總是輕輕低下頭,繼續寫自己的題。
她不說什么,也不想引人注意。但偏偏就是這種人,讓人無法忽視。
有一節數學課,他忍不住回頭看她。
剛好她也抬頭,視線對上了。
那一秒,他居然有點慌。
她的眼睛不像王昭那種帶笑意的明亮,也不像張芳那種波瀾不驚的冷靜,而是那種——你看進去了,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正出神,老師點名叫他回答一道三角函數題。
“馬星遙,你來。”
他下意識站起來:“π/2。”
老師點點頭。
坐下時,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草稿紙,才發現整頁已經被自己畫滿了波線——
一波接一波,像電流,又像情緒。
他有點懊惱地揉掉那張紙,卻忍不住多看了眼前排那根微微翹起的馬尾辮。
【張芳·她是那種不容易被記住情緒的人】
張芳一直是班里最安靜的那種人。
她的筆記干凈到不像高中生寫的,字像是量好格子印出來的。
每天第一個進教室,最后一個離開。連喝水、上廁所的節奏都能對得上鐘表。
她不說廢話,不加別人QQ,不參與討論。不是高冷——只是沒必要。
馬星遙和她是因為競賽才熟起來的。
那次放學后下雨,全班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還在黑板前抄題。
她走到他桌前,遞給他一張草稿紙:“這兩道題你的思路有點松動,尤其這一步推導,再看看。”
她說完就走了,留下一點淡淡的墨香。
那一刻,他才意識到:
她不是不關心別人。只是,她把所有的關心都藏在演算步驟里了。
像她的性格——冷靜、自律,不吵也不哄,不熱也不冷。
她就像那個常常在函數題里出現的“絕對值”:
無論你是負數還是正數,到了她這里,都會被歸回一個穩妥的值。
【王昭·她是聚光燈下最自然的存在】
王昭是另一種風格。
她走進教室,就像風吹進來。
總是干凈利落,白球鞋、淺色校服、頭發扎得一絲不亂。連她翻書的動作,都像練過一樣好看。
她說話有分寸、做事有章法,甚至連笑都剛好停在不失禮的那一刻。
但馬星遙知道,她的“完美”,不是天然的。
有一次,值日表被人偷偷換了。她那天明明不是負責擦黑板,卻一個字沒說,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嘴角還是笑的,可眼神卻冷了。
那種“不需要開口就能讓你知道誰才是主場”的氣場,班里沒人學得來。
她是那種開口向上的拋物線,總往上,不管風從哪邊吹。
【三條線,三種情緒】
晚自習,燈光有點刺眼,投在每個人臉上,顏色都發白。
馬星遙低頭看著自己的草稿紙,不自覺畫了三條線。
喬伊,是那種無限逼近卻永不交匯的雙曲線——
你想靠近,但總差一點。
張芳,是標準的絕對值函數——
無論從哪出發,最終都會被拉回原點。
王昭,是開口向上的拋物線——
天生耀眼,也天生設定了方向。
三個人,三種讓人沒法忽視的存在。
他嘆了口氣,想擦掉那三條線,卻發現越擦越亂,紙被弄得皺巴巴的,就像他這幾天的心情——煩,又說不出為什么。
【時間是條安靜的河流,悄悄把人推近】
墻上的鐘滴答滴答響著,指向九點三十。
他抬頭,看見教室另一邊的窗玻璃,反射出四張模糊的臉:
喬伊,在整理筆記;
張芳,還在演算;
王昭,正在和人說笑,忽然朝他回頭;
還有他自己——坐在教室中排,像個旁觀者。
他們四個,就像同一臺老式鐘表里的齒輪,各自旋轉,偶爾咬合。
馬星遙忽然想起,父親書架上那本老舊的物理書封底寫著一句話:
“有時候,影響結果的不是變量,是起點。”
他笑了笑,合上筆記本。
突然看見喬伊的桌角掉出一張小紙條,上面畫了個奇怪的圖案。
不像題,也不像畫。
他沒細看,只是在草稿紙上撕了一頁,折成紙飛機,順手一擲。
紙劃過空氣,停在她的書角邊。
喬伊低頭去撿,燈光剛好在那一瞬間閃了一下。
他收回視線,沒再多想。
可心里卻隱隱覺得:
也許,有些題不是做給分數看的,
是做給你青春里某個人的。
【2045年·喬伊訪談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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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白色錄音棚里,對面是喬伊——她頭發已剪短,聲音不急不緩,眼神里仍保留著一點學生時代那種略帶疏離的清醒。
我問她:“為什么你要用馬星遙的視角去分析三個女生?”
她笑了笑,說:“那是后來他親口告訴我的。”
“他說,他眼里看什么東西都是數學和物理的理論。包括……人,包括女人。”
她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斟酌。
“所以你看,他的草稿紙上永遠畫著函數圖,而不是情書。”
我順口開了個玩笑:“他現在還單身?”
喬伊點頭:“到2045年了,他還是。”
“哇。”我真的有些驚訝,“不是說他一直都挺有人追嗎?”
喬伊低頭輕笑了一下,聲音低低的:“是啊。追他的人不少,從高中到大學,再到后來的研究所……但他有他的節奏。”
她頓了頓,又補上一句:
“有些人不是不懂感情,是他們解讀感情的方式和別人不一樣。”
我看著她,不說話。
她繼續說:“就像他的名字——馬星遙。他好像真的來自一顆很遙遠的星球。你能看見他,但總覺得跟他之間隔著點什么。”
“可惜嗎?”我問。
喬伊想了想,說:“不會。每個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靠近別人。哪怕他沒說出口,有些感覺,我一直都知道。”
窗外天色慢慢暗下來,城市的霓虹亮起一排排燈。
錄音筆紅燈閃了一下,她的聲音定格成一句:
“他沒談很多戀愛,但他記得每一次喜歡。”
我忽然明白,這段青春——他們都沒走得太快,卻都在那一年,用力地活過一遍。
我跟著問她:“那你為什么后來沒選擇陳樹?他其實……對你一直都很好。”
喬伊沉默了幾秒,沒有立刻回答。
她的眼神望向窗外,城市燈光一格一格閃過她的瞳孔,像正在回放一段老電影。
“你知道嗎?”她緩緩開口,“其實‘選擇’這個詞,從來就不是非黑即白。”
“有時候我們以為沒選擇,是因為其實……已經做了。”
“那時我年紀小,也不太明白情感是怎么回事。只是……每當我崩潰快撐不住的時候,陳樹總在我身邊,像個安靜的避風港。”
“他不多問,也不逼我說。他會遞一塊甘草杏,會把自己鞋脫下來讓我逃課,會在夜里蹲在倉庫給我修掉信號的收音機。”
她笑了笑,語氣溫和,卻有一絲酸意:“他是我少年時代最沉默、卻最亮的一道電流。”
我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
她低頭,像在整理什么很久以前的情緒。
“可后來我才明白,有些人不是‘不在一起’,而是——一直在心里。”
“很多人把‘在一起’理解成陪伴、擁有、和生活綁定。但其實,真正深的情感,是不需要綁定的。”
“他一直都在我心底。我也知道,在很多時候,我也在他心里。”
“我們沒有錯過彼此。我們只是……各自選擇了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我問:“所以,你們之間沒有遺憾?”
喬伊眼中浮出一點柔光,輕輕一笑:“青春怎么會沒有遺憾?”
“只是到了后來你會明白,有些遺憾,其實是禮物。因為它提醒你,那個年紀你確實動過心、痛過、也勇敢過。”
“什么是感情?”她自問自答,“拋開欲望和占有,拋開誰屬于誰,剩下的那一點點留在心里的東西,才是真的。”
“而青春呢?”她望向遠方的燈火,“青春是一場熱烈的流動,里面摻著沖動、欲望、天真、誤解……你以為你懂了,其實你只是剛開始學會疼。”
我忍不住跟喬伊提起了我的那部“巨作”。
“其實,我寫了你們的故事……寫了五十多章,快兩百萬字了。你、馬星遙、陳樹、張芳、王昭、劉小利……全都有。”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點像《天龍八部》加《鬼吹燈》,還有點《少年包青天》的味兒。”
“哦?”喬伊饒有興致地挑了下眉,“你寫我們成什么樣了?”
“有沖突、有命運、有宿命論、有‘誰愛誰、誰背叛誰’,還有幾章差點寫成了特工片。”
她沒笑,只是看完一部分我展示給她的內容后,緩緩搖了搖頭。
“這都2045年了,你還在用這種套路寫小說?”
我有點愣:“怎么了?不行嗎?”
她眨了眨眼睛,語氣不帶批評,但也不客氣:“你在2001年的時候,會認真去看清朝的小說嗎?”
我張了張嘴,一時語塞。
她接著說:“不是不行……只是,不一樣了。”
“小說的內容和形式,本身就有它的時代特征。2001年人愛看故事,現在的人……更在意過程是不是真實。”
她頓了頓,拿起手邊的水杯,小口抿了一口,慢慢說:
“你現在寫一場穿越,要各種邏輯閉環、細節拼接、情節反轉……可在我們這代,‘穿越’已經是技術。你想去哪里,只要頻率對了,就能打開那扇門。”
“所以我們不需要靠咬文嚼字去構造一個完整的世界觀。”
“我們更想聽的,是有人說:‘那一年我真的喜歡過一個人,哪怕一句話都沒說出口。’”
“比如我今天跟你講的——那些事,不是‘故事’,是回憶。”
我盯著她良久,有些恍然。
“所以你是說……小說得變?”
她點點頭:“不是變,是回歸。”
“回歸哪兒?”
喬伊望向窗外夜色:“回到一個人坐在床邊,翻著泛黃筆記本,突然想起‘原來那年我也寫過一句給誰的話’的那個瞬間。”
“你別再給我們設懸疑、設套路、設反轉。”
“你就寫——我們怎么活過的。”
我怔怔看著她,忽然理解了她眼神里的東西。
不是批評,而是時代更替后那種溫柔的提醒:
小說不該只是講完一個故事,而是留下一種“活著過”的證明。
喬伊站起身,拎起外套,準備離開采訪間。
臨走前,她回頭看了我一眼,笑著說:
“要寫,就寫那天我逃課翻墻時穿錯了左腳鞋;寫陳樹給我焊耳機時手被電了一下,還假裝鎮定地問我有沒有創可貼。”
“還有張芳半夜偷偷躲在陽臺上聽廣播劇,還要故作鎮定說自己在聽單詞。”
“我們那個年代的‘穿越’,不是從一個時代跳到另一個,而是從不懂跳進懂,從喜歡走到錯過。”
“這比設定宇宙還難寫,不是嗎?”
我點了點頭,沒說話。
有些讀者可能會問我:
“你真的來自2045年?”
這個問題我其實早就預料到了。甚至一開始,在前幾章里,我就刻意用了很多那個時代才有的詞匯,比如“量子頻點識別”“多維身份綁定”“時間信標”……還有Ω裝置的震蕩參數單位,那可不是現在這地球上隨便一本科幻小說能編出來的。
可后來,讀者留言里有人說:“太夸張了吧,這還是青春校園小說嗎?”
于是我就刪掉了那些“太未來”的細節,把詞換成了你們更容易接受的版本,比如“電流感”“閃光”“收音機”。看起來更像一段“夢”了,對吧?
但我得告訴你——
它不是夢。
【2045年的世界,是另一種沉默】
2045年到底是什么樣?
你以為未來的最大變化是技術,是飛行汽車,是月球旅行,是虛擬人生綁定芯片?
都不是。
真正的變化,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
在我們那個時代,人和人之間已經非常“簡單”了。沒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算計和競爭。
不是因為人變好了。
而是因為——我們不再是地球的主角。
【Ω裝置,是故事的開始,也是邊界】
那個Ω裝置,你以為只是小說里的穿越機器?
喬伊也曾以為那只是“一個實驗事故”。但后來她知道,那東西根本不是地球科技制造的。
它的材料結構,我們直到2043年都沒能完全分析出來。它釋放的量子頻率,不屬于任何一種已知能譜。甚至連它的存在方式,都違背了人類對物理世界的定義。
換句話說:
Ω裝置,不是人類發明的。
它,是人類發現的。
更準確地說,它是Ω星系的“遺留物”。
那顆星球,目前我們連具體坐標都無法確定。
【人的利益,在更大的宇宙面前,不值一提】
你知道Ω星球是什么概念嗎?
喬伊后來翻閱了Ω項目的后續資料,上面寫著一行話:
“Ω星球上的一個粒子震蕩,
所產生的能量,
足以在5秒內熄滅整顆地球。”
就像你一腳踩死一只螞蟻,甚至都不會意識到它存在過。
所以,到2045年,我們這代人——
不再以利益為出發點去做事了。
你想擁有什么?想“贏”過誰?想拿到什么名額?
這些問題,太小了,小到像游戲中的支線任務。
人類終于明白了自己不是宇宙的主角。
在那樣的背景下,反而——人與人之間變得更真誠。
我們開始更珍惜“陪伴”和“記得”。
【所以,我們寫這些青春故事,是為了什么?】
有人問我:
“你們都已經知道宇宙有更高級的文明了,
還寫這些‘誰喜歡誰,誰錯過誰’的故事,有意義嗎?”
我說:“有啊。”
宇宙那么大,我們是幸運的——
曾經,在這顆不重要的藍色星球上,
有一群不完美的少年,
認真地喜歡過彼此。
這就夠了。
所以你問我:“你真的來自2045年嗎?”
我只能告訴你:
我來自一個世界,那里科技能翻轉時間線,但翻不回那一頁泛黃的草稿紙。
來自一個世界,那里數據能復原記憶,但無法再聽見晚自習后那聲輕輕的“你還沒走啊?”
我來自一個世界,
我們有更快的速度,
但再也沒有機會,
坐在那間叫“高170班”的教室,
看陽光落在那個人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