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伊看著眼前這仨男生:一個拿著啤酒發呆,一個舉著烤串忘了咬,還有一個,正拿礦泉水瓶對著燈光比劃,看起來像在用它當望遠鏡。
她低頭抿了一口冰啤,氣泡炸在舌尖上,像提醒她:總要有一天,要把這些話說出來。
她輕輕把杯子放下,嗓音不大,卻打斷了夜攤上嘈雜的背景聲。
“我其實……是從2021年來的。”
三人同時一頓。
劉小利的串掉在盤子上,烤蒜頭啪地一聲滾開。
“哎哎,你別逗。”他咽了口啤酒,“我們剛才說的是礦難、井下光,不是寫科幻小說。”
“我知道。”喬伊看著他,語氣平靜,“所以我才選在今天告訴你們。”
她慢慢抬手,從衣領下拉出那個掛在脖子里的吊墜——一枚深藍色的小牌子,像金屬,又不像金屬,邊緣閃著不自然的冷光。上面刻著一組數字,很小,但馬星遙一眼認出,是“2021”。
“這個材質,在這年頭應該還沒出現。”喬伊輕聲道,“這是我來的那個時間點,做出來的東西。”
氣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陳樹沉了兩秒,突然抬眼:“你說的實驗,是‘Ω’?”
喬伊微一點頭。
馬星遙輕聲問:“你是……被送來的?”
“更像是被‘甩’下來的。”喬伊笑笑,“我不是來執行任務的,也沒有什么天選身份。醒來那天,我就在教室后排,穿著你們的校服,連書包都是別人的。”
她把吊墜收好,抬起頭,看著三人:“我一直沒說,不是因為不信你們。是我自己也還沒準備好。”
劉小利終于找回點情緒,試圖調侃緩解氣氛:“那你得有‘穿越者的標配’吧?至少也得知道點‘未來信息’?比如彩票號碼?”
喬伊偏頭想了想,忽然語氣輕松起來:“彩票沒有,信息倒有。”
“你們現在天天發短信,攢話費,幾年后你們會用上可以隨便上網、發語音、拍照、發朋友圈的觸屏手機。”
“你們吃著這家的串,以為來順飯店會一直在這兒。但再過兩年,這片夜市會拆,換成地鐵口,來順會搬到桐南路。”
“十年后,你們不再討論高考、競賽,而是在聊工作、房價、還有一個詞——‘焦慮’。”
她說得不快,但每一句都像風,吹在人的耳邊,卻慢慢鉆進心底。
陳樹靠著塑料椅,低聲問:“那你現在,想回去嗎?”
喬伊看著他,點頭。
“我當然想。但我沒法一個人完成。我懷疑你們說的‘光’,說的那個夜晚,和我來的路徑,是連著的。也許那晚,不只是塌方。”
“也許,它打開過一次路口。”
她頓了頓,又看著他們,認真地說:
“我不知道你們信不信我。”
“但我知道,如果我們不試,就永遠不知道,那個‘走失’的東西,還有沒有回頭的可能。”
這一次,沒人再笑。
夜風卷著烤肉香在棚布間游蕩,啤酒起了泡,串已經涼了,但桌上的四個人,誰都沒動。
劉小利最先打破沉默,嘆了口氣:“行吧,要是這事能查出點真東西,我愿意跟你們折騰一下。”
陳樹揉了揉鼻梁,像把什么悄悄咽回去:“我愿意。反正,我爸留的最后那句話,我一直沒當真,現在,我想知道,他到底去哪了。”
馬星遙沒說話,只點了點頭。他眼神里那種一向的沉著,像終于找到個可以寄托的方向。
那一刻,他們三個終于明白了一件事:
喬伊不是“轉學生”,她是那個從另一個時空走錯路,卻剛好,撞進他們青春里的人。
而他們,也不只是考試、打游戲、抄錯題的男孩。
他們,是她能回去的希望。
也是自己,重新理解“什么叫選擇”的開始。
喬伊低頭輕撫著脖子上的吊墜,語氣不快,卻帶著一點試探:“你們……還記得那次我們一起看的《速度與激情》嗎?”
陳樹一愣,劉小利嘴里還嚼著烤串:“啥時候的事了?我記得……中間還斷過片。”
喬伊點了點頭,繼續說:“中間是不是插進來一段黑白的畫面?就十幾秒,一個沙沙作響的背景音,然后是幾串數字。”
“426,或者說……Ω。”馬星遙接上。
陳樹蹙眉:“我當時還以為是放映故障。”
“我懷疑,那不是故障。”喬伊盯著他們,聲音低了些,“那是故意放進去的,一段提示。”
“誰的提示?”劉小利嘴角的辣醬都快流下來了,“你說……是有人通過電影給你傳話?”
“也許不僅僅是我。”喬伊看向他們,“也可能是我們所有人。”
她頓了頓,語氣放輕了些:“這些天我總是夢到那個聲音,很低,很模糊,一直在說:‘426,624……錯誤,啟動失敗……’”
陳樹一震,立刻直起身子:“你剛剛說的這幾個數,我也聽過。不是夢,是我錄音設備里那段低頻噪音,隔一段時間就會重復出現。我查過,哪怕是電磁干擾,也解釋不了那個節奏。”
“如果這些數字真的重要,它們可能不是編號。”馬星遙輕聲道,“可能是某種標記,或者指令。也可能,是一個……入口。”
喬伊點點頭:“我也不知道它們代表什么。但我知道,那天我醒來,穿著校服,坐在高170班教室的時候,這串數字,就在我腦子里一直轉個不停。”
一瞬間,攤子上的氣氛變了。
油紙燈晃了幾下,炭火發出輕微的“咔咔”聲,像是在為這場安靜又嚴肅的對話添了點背景。
劉小利受不了了,舉手打斷:“喂喂喂,三位學霸,你們是不是得先問問我‘心理準備好了嗎’?我一普通學生,酒還沒喝完,你們就給我整出‘密碼傳輸、時間入口’?”
陳樹笑著搖頭:“你要真普通,也不會坐在這張桌子上。”
喬伊也輕笑一聲,語氣變得柔和:“而且你別看你鬧,其實我們最需要的,就是你這種能把人從‘太認真’里拉出來的存在。”
“你是我們這隊最像‘生活’的人。”
劉小利得意地一抬下巴:“那必須的,我是這小組的‘人間緩沖帶’。”
幾人笑過一陣,喬伊收了笑意,聲音平靜卻清晰:“但接下來我們得認真一點了。”
“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能回去。但我想試一試。如果這個世界真藏著一個我們沒發現的入口,那426和624,一定是鑰匙。”
“破解它們,就是我們下一階段要做的事。”
空氣安靜下來。
陳樹看著她,語氣很直白:“老實說,我一開始真的不信你。你太穩了,太像一個‘知道了答案才進考場’的人。”
馬星遙也開口:“我也防著你。你看地圖的方式,聽我們討論的時候,眼神太熟練,像是在確認而不是學習。”
喬伊沒反駁,只點了點頭:“你們防我,我也防你們。你們三個人里最讓我疑的就是馬星遙。”
她轉頭看向他:“你有一種……和時間無關的冷靜。那種像在等一個信號的感覺,不是普通高中生該有的。”
“我還真以為,你和我一樣,不屬于這兒。”
馬星遙沒接話,只是沉默了一秒,輕輕點了點頭。
劉小利看了看幾個人,忽然笑著打破沉默:“行了,行了,今晚就算我們四人正式締結‘未來追溯調查小分隊’。”
“代號就叫——‘三串半小隊’,誰讓我們是在燒烤攤立的誓。”
喬伊笑出了聲。
陳樹舉起啤酒瓶,馬星遙拿起杯子,四人輕輕碰了一下。
沒有口號,沒有宣誓,但那一刻,他們心里都知道:
接下來的日子,不只是練題和做實驗了。
他們要一起,追一段藏在時光背后的謎題。
風從巷口吹過,帶起桌上幾張紙巾邊角輕輕晃動。
陳樹靠著椅背,嘆了口氣:“所以這就算攤牌了——你是從未來來的,我爸失蹤在井下,星遙他爸可能是被什么不明光帶走的……我們三個,誰也不是普通路數。”
“連青春,都不按劇本來了。”
正說著,劉小利嘴里還叼著簽子,一邊剔牙一邊抬頭:“那現在你們的意思是——解開那串數字,找到那個通道,把喬伊送回2021?”
喬伊笑了笑:“差不多。”
劉小利坐直,一臉認真:“那我問個正經的。”
“說。”
“2021年,世界是什么樣的?”
喬伊想了想,沒急著回答,語氣像在描繪一個遙遠卻熟悉的夢:“有手機,不用天線的那種,刷臉就能付錢。手機還能拍電影,剪視頻。公交不用投幣,騎車不用鎖,有共享單車。”
“音樂隨便聽,電影隨便看,有人一整天窩在沙發上就能環游世界。”
“可也有霾,有壓力,有比孤獨還沉默的生活節奏。”
她笑了笑:“但如果你們去了,可能會是我那邊最像‘人’的一部分。”
幾人安靜下來,各自咂摸著這段“遙遠未來”的想象。
劉小利忽然一拍桌:“那我得換個代號,不能到了未來還叫‘對講機’。”
陳樹一挑眉:“那你想叫啥?”
“6G小王子。”他說得一本正經。
幾人一起笑出聲,連街邊炒菜的師傅都朝這邊看了一眼。
夜色已經厚了下來,燒烤攤燈光昏黃,風吹得油煙向街口繞去,帶著少年人的笑聲飄遠。
他們仨還坐在熟悉的塑料凳上,吃著十塊錢三串的雞皮,手里握著泡得略涼的啤酒,心里卻都清楚,這頓飯之后,他們的“日常任務”已經切換成了“主線”。
笑聲落下,劉小利忽然小聲道:“要不……咱把這事兒告訴王昭和張芳?”
他壓低了聲音,像怕某位“六星小隊”的成員從燒烤攤后面跳出來似的。
“還有胡靜姐,喬磊哥——哎對了,”他轉頭問喬伊,“你哥知道嗎?”
喬伊把杯子擱回桌面,淡淡地笑了下,搖搖頭:“暫時還不知道。”
“他是那種特別相信‘按部就班’的人。覺得事情就該一件一件來,不喜歡‘展開想象’這種事。”
“你們不是跟他打過街機了嗎?”喬伊眼神有點溫柔,“那就是他少見的浪漫時刻。”
陳樹托著腮:“你哥確實穩,穩得像標準答案。”
喬伊點點頭:“所以我在等——等線索再多一點,等咱們真的有把握驗證一些事,到那時候,我再告訴他。”
“太早說,只會讓他擔心。也可能,他不會信。”
馬星遙點點頭:“他要是知道你是從未來來的,估計第一反應就是送你去醫院。”
劉小利跟著笑:“對,還是那種心理科和眼科一起掛號的套餐。”
喬伊也忍不住笑了:“他就是這種類型。認死理,按流程,事事有章法。”
她環顧一圈,語氣稍微正了些:“不過張芳和王昭的事,我倒是一直想找機會說開。”
“你覺得她們能信?”陳樹問。
“張芳可以。”喬伊很肯定地說,“她邏輯清楚,接受能力強,要是把來龍去脈說明白了,她不僅能理解,估計還會立刻掏出本子開始畫流程圖。”
“王昭呢……”她想了想,“她不是不信。她只是很在意你說話的方式。”
“你一旦讓她覺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不是‘自己人’,那她心門就關上了。”
馬星遙輕輕補了一句:“她防人,只防一次。”
喬伊看了他一眼,眼神一挑,似笑非笑地說:“你還挺懂她的。”
馬星遙沒回應,只低頭抿了一口啤酒。
劉小利眼看氣氛又有點往沉的方向走,趕緊拍了拍桌子:“行了行了,那咱就明天聚一波!”
“全員歸隊,六星小隊升級版燒烤二聚會!”
“就跟昭姐和張姐說——我們要開一個‘青年理科腦洞論壇’,探討一下跨學科時空理論與地底光源定向擾動機制。”
陳樹被逗笑了:“你是不是稿子都想好了,順帶打算投省賽?”
劉小利一攤手,故作高深:“我只是想讓大家知道——我們現在不是在做小組作業。”
他舉起手里的半杯啤酒,語氣一頓,認真卻帶點戲:“我們,是搞!大!事!的!”
四人碰杯,酒水微微濺出,在夜色里劃出一點濕潤的弧光。
這一刻,沒有誰把這話當成玩笑。他們心里都清楚,從這一杯碰起的那秒起,他們之間的信任就不只是“誰知道多少”,而是“都該知道”。
明天,所有人——歸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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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5年·喬伊訪談·我們不是回不去了,只是還沒準備好】
“喬伊……你剛才說的那些,我是真聽懂了個大概。但這個‘Ω’,到底是什么啊?‘426’又是什么意思?你們從頭到尾都繞著說,是怕別人聽不懂,還是根本就不能說?”
喬伊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靜靜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在斟酌用詞。
“Ω,”她慢慢地說,“不是三言兩語能講明白的。就像你要給一個從沒接觸過物理的人講廣義相對論——就算你用最簡單的比喻,他也只能聽出個大概的輪廓,卻抓不到它真正的意思。”
她頓了一下,抬眼看我,語氣平和但帶著一點無法掩飾的堅定:“所以,不是我不想講,是……講了你也未必能理解。至少現在不能。”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但她好像還是察覺到了我的那點不甘心和好奇,忽然起身,走到書房的懸空書架前,伸出手在某一塊玻璃面上輕輕一點。
“咔噠”一聲,書架中央緩緩彈出一個扁長的盒子,像是藏在時間背后的抽屜。
她打開盒蓋,里頭整齊地躺著幾本文檔資料,厚厚一疊,每一本封皮上都印著干凈的銀灰色字樣:
《Ω裝置構造圖》《Ω原理機制簡述》《Ω實驗初版日志》《Ω參數手冊》《Ω同步操作規范》《Ω異常事件備忘錄(一級密檔)》
我瞥了一眼,全是看不太懂的術語、公式、流程圖。
“這些是我們當年實驗室內部流通的資料。”喬伊把那幾本書拿出來,又像是隨手翻了一頁,語氣變得比剛才更低了些:
“最開始,我們設想的是一個穩定的空間引擎,能‘穿越’的不是真實物理,而是信息狀態的投射——但你知道,人越想控制什么,就越容易出錯。”
她輕輕地合上書,眼神落在某一頁的頁角,“426”,那個熟悉的數字,在一段紅筆圈注的文檔上赫然在列。
“本來密碼是426。可實際操作那天,石盡輸錯了密碼。”她頓了頓,“然后,實驗暴走……”
“你說時空錯亂,其實不是整個世界錯了——而是我們自己,被投擲出了原本的軌道。有人丟了位置,有人丟了時間,而我……”
她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住,指尖在那一頁紙上輕輕頓了一下。
我抬頭看她,才發現她眼神里掠過一絲說不清的悲傷。
她仿佛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不愿繼續說下去了,只是輕輕合上那一沓資料,將它們重新放回盒子里,再次推入書架中。
“你要是真想了解,可以慢慢看這些。”她的聲音重新平穩下來,“只不過——看得懂是一回事,準備好是另一回事。”
我沒再追問。
因為我知道,她剛才那一瞬的沉默,藏著不只是科技層面的復雜,還有一些她不愿透露的、和“Ω”無關、卻和“人”有關的情緒。
有些東西,不是不能講,是講出來,也沒用。
我們靜坐了一會兒,窗外的風吹動老式窗簾,光影晃了兩下。
她起身去續水,背影安靜而堅定。
我心里卻忽然很明白一件事:
她不是穿越者,她是個“回不去的人”。
或者說,她是那個選擇留在這里的人。
而“Ω”,或許不是一個可以被解釋的裝置,而是一場青春與宿命之間,從未結束的對話。
她沒有回來——她一直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