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星遙確實累了。不是身體上的那種酸痛,而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疲憊。
牽了手,滑了圈,被看了那么多眼,也被喊了那么多句,他終于不得不承認——他終究還是個會臉紅的普通男生。
于是他順勢一轉(zhuǎn)身,低聲說了句:“下場。”
“啊?”王昭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輕巧地牽著滑出中心,鞋刃掠過冰面,劃出一道柔滑的弧線。
還沒站穩(wěn),場內(nèi)又是一片起哄——
“喲喲喲!浪漫滑冰下場啦!”
“星遙這是體力告急?還是情緒到頂?”
“昭姐答不答應在冰場畫個心啊?”
而這時,真正的“搞事?lián)敗眲偀嵘硗戤叀獎⑿±暇€。
他正巧在音控口附近,一只手搭在圍欄上,另一只高高舉起,對著后臺喊:
“換歌!來一首荷東!野狼王!”
還沒說完,音響就炸出重鼓:“Bangbangbang——”
前奏一響,全場像被點了燃點,瞬間從溫柔校園劇轉(zhuǎn)入街舞大亂斗。
“來了來了,劉小利又跳了!”
“他要放那個紅牛總決賽沒放出來的大招!”
“地板動作預備——!”
劉小利一個轉(zhuǎn)身,穩(wěn)穩(wěn)半蹲,在人群中央爆出一記經(jīng)典動作:
“肘撐后翻+冰刃滑轉(zhuǎn)!”
動作有點飛,姿勢略狼狽,可那股拼命勁和真誠,贏得了全場最熱烈的掌聲和口哨。
接著,他不等喘氣,原地倒滑moonwalk接六步旋轉(zhuǎn),連他自己眼鏡都快甩飛了。
阿牛、阿馬不甘示弱,跟著音樂滑入場,像是提前排練過的“亞洲冰舞小分隊”,隊形一出,全場節(jié)奏被他們?nèi)藦氐讕ё摺?/p>
喬伊笑得趴在欄桿上,手拍著欄桿抖個不停:“這是什么滑冰街舞融合版啊?”
張芳也一改平日沉穩(wěn),舉著手機邊錄邊說:“這一段必須保存,將來他們孩子結(jié)婚拿來播。”
胡靜站在邊上,一邊笑著鼓掌,一邊搖頭:“這才是我最想看到的少年感。”
陳樹喝著水,望著場中那三人像旋風一樣跳得不亦樂乎,笑著感嘆:“他這熱情要是放在物理實驗上,咱早都進宇宙了。”
馬星遙靠在王昭旁邊,側(cè)頭望著那團熱鬧:“他就喜歡被看見。”
王昭點點頭,補了一句:“不只是喜歡被看見,他是想被記住。”
音樂一輪接一輪地放,節(jié)奏越來越快,空氣也越來越熱。滑冰館被這群不知疲倦的少年推向了另一個時刻——
一個沒有規(guī)則、沒有劇本、沒有主角配角的時刻。
只有人,只有真實,只有青春本來的樣子。
有人跳得眼鏡都歪了,有人摔了又笑著爬起來,有人牽手,也有人偷偷地躲在燈光邊上,看得眼眶有點酸。
陳樹站在場邊,捧著一個熱水袋,沒說話。他不是不開心,只是那一刻,他有點沉。
看著馬星遙牽著胡靜,轉(zhuǎn)了一圈;又牽著王昭,轉(zhuǎn)了三圈。
而他陳樹,從頭到尾——就是那個站在旁邊看著所有劇情推進的人。
不是嫉妒,也不是落差,就是那種“該我上場了,可我還沒找到入口”的心癢。
他捏了捏手里的水袋,默默咬了一口薄荷味的潤喉糖。
“哎!”他嘆道。然后,抬腳,走向了冰面。
陳樹從不擅長說“我也想被看見”。但他站在場邊,手插兜里,眼神跟著每一個人滑動的身影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終究什么都沒說。
就在他要默默轉(zhuǎn)身、退回到“觀眾”身份的那一刻——
“陳——樹!!”
一個聲音猛地從冰面上炸開,帶著熟悉的勁頭和一點點挑釁味道。
“還記得操場上咱們的‘未完之戰(zhàn)’嗎?”劉小利邊滑邊吼,整個人像混著打了兩罐紅牛一樣,在冰面上騰挪翻滾。
“你不是說,‘哪天有冰場,咱再Battle一回’?今天,冰場就在這兒!”
陳樹抬起頭,眼神仿佛被什么一把點燃。下一秒——不帶猶豫,鞋都沒換,拉了下校服拉鏈,轉(zhuǎn)身沖上冰面!
“來了來了!桐山二中兩大活人爆點開戰(zhàn)了!”
“陳樹VS劉小利!今晚不拼卷子,拼炫技!”
“放那首!就那首!《路易老弟》——安排!”
音控哥配合得像提前彩排過,節(jié)奏一響,全場像炸了一樣沸騰!
陳樹第一個起跳,一腳點地,借力滑出,一記騰空轉(zhuǎn)體加甩臂側(cè)翻,穩(wěn)穩(wěn)落地,冰刃劃出干脆利落的一道白痕!
全場集體“哇——!!”
“這誰說陳樹只會修天線和做實驗的?”
“體操隊要不要考慮挖人?!”
劉小利緊跟其后,一個低掃轉(zhuǎn)身,一邊滑一邊做出古怪但極有節(jié)奏感的抖肩舞步。
阿牛、阿馬也“應援式”滑上冰場,跟著兩人節(jié)奏滑圈,三人組成一個不對稱但異常靈動的“冰舞嘻哈三角”。
喬伊笑得腰都直不起來:“我早就說這倆誰都不肯輸,結(jié)果還真杠上了。”
張芳也笑著搖頭:“這是情緒炸場的物理驗證現(xiàn)場。”
王昭一邊鼓掌一邊吐槽:“再瘋下去,他們該試跳三周半了。”
最后,兩人同時向場心滑來——腳刃一劃,冰粉飛濺——拳頭對碰!
“砰!”
全場掌聲雷動,口哨齊響!
這不是比賽,也不是比誰更帥更酷——這是兩個少年在用最本能的方式,告訴世界:
我也在場,我也重要,我的青春,也熱烈、也發(fā)光。
陳樹氣喘吁吁地笑著說:“這一局……打平?”
劉小利咧著嘴回:“說好了的,我們永遠打不完。”
話音剛落,胡靜站在場邊,一拍手,清脆響亮。
“你們還愣著干嘛?”她揚起嘴角,眼睛里帶著說不清的光,“冰還沒化呢!一起上!”
全場靜了零點五秒。
下一秒,所有人——一起沖了上去!
有人大笑著沖進冰場,有人脫掉外套甩手開滑,原本規(guī)規(guī)矩矩站著的、躲在角落不敢動的、手忙腳亂圍觀的,都被帶入這場“青春大合流”。
張芳笑著滑過來:“這是滑冰館還是搖滾現(xiàn)場?”
王昭高舉雙手:“這是咱二中歷史上最放肆的一晚!”
喬伊邊滑邊喊:“這畫面,簡直像誰拿了DV要拍青春勵志電影!”
陳樹剛落地就被王昭拖著轉(zhuǎn)了一圈,劉小利在旁邊邊跳邊叫:“下一首!來點經(jīng)典!《AllRise》預備合唱!”
音控小哥早已玩瘋,直接把BGM接到最大——
《TheCupofLife》《BINGO》《DragosteaDinTei》輪番上陣,整個滑冰館變成了桐林限定的“青春音樂節(jié)”。
燈光切換,音浪推升。
每一圈滑行,每一聲笑,每一次轉(zhuǎn)身撞肩、跌倒又笑出來,都是屬于他們的獨家紀念。
這不是偶像劇,也不是畢業(yè)季。
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夜晚,一群少年,在不太完美的年紀里,拼盡全力留下最鮮活的片段。
誰牽著誰的手不重要了,誰站在燈下、誰站在角落也不重要了。
因為這場青春,不靠誰“成雙成對”,也不靠誰“配得起誰”。
它只屬于每一個,愿意在冰面上踏出第一步的人。
只要你愿意滑出那一圈,就已經(jīng)是主角了。
六樓經(jīng)理辦公室里,王江海剛泡好紅茶,走到陽臺邊想透透氣,剛靠近窗戶,下一層的轟鳴聲就像浪潮一樣猛地涌上來。
“誰在打架?!”他皺眉,啪地一聲拉開落地窗,一探頭,卻沒看到斗毆。
他愣住了。
正下方的真冰場里,像沸水倒進平靜的鍋:音樂炸響、笑聲此起彼伏、少年穿著校服在冰上飛奔、摔倒、起身,再瘋跑。整個滑冰館,像一場不設(shè)門票、不講劇本的青春音樂節(jié)。
“青春要炸裂啦——!”
那聲喊像火把一樣點亮了整層樓。
王江海站在窗邊,端著茶,一時沒挪動。他沉默地看了幾十秒,嘴角慢慢翹起來,撥通了一個內(nèi)線。
“小蘇,別叫保安了……沒人打架。”他頓了頓,眼神罕見地亮,“你幫我下去買杯奶茶。我要在窗邊看看這場——桐林六年來,第一次真正的熱鬧。”
他說話時,像又回到了十幾年前,自己在工地上,看著黃昏下的鋼梁上一群工人唱歌打拍子。那時候,什么都不穩(wěn),心卻熱得燙人。
他低聲說了一句:“青春啊,原來還能這么炸。”
而這場“炸”,從牽手到碰拳、從滑冰到跳舞,從一首《浪漫櫻花》到一首《路易老弟》,從八個人的小團體,擴散成整個滑冰場的共振。
沒有濾鏡,沒有劇本,也沒有任何“走紅”預謀。
就是一群學生,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商場,憑一股子玩心、一身汗、一聲聲起哄,把夜點燃。
六點半,冰場散了,音樂收尾,雪絮未落,空氣還帶著熱氣和歡笑的回音。
眾人一邊擦汗一邊收拾準備離開。
這時,電梯口,王江海出現(xiàn)在門口,抬手一招:
“別急著回,跟我上三樓,吃飯!”
眾人愣了。
王昭小聲嘀咕:“他不是平時最嚴肅的那位嗎?今天這是轉(zhuǎn)性了?”
陳樹警覺:“不會是我們把冰場地面刮壞了吧?我剛才那一腳……確實大了點。”
王江海聽見了,笑罵道:“賠什么賠?我還得謝謝你們——今天這場面,拍下來能當桐林宣傳片放十年。”
他們被帶進三樓員工餐廳——一間不起眼的小地方,老式吊燈,木桌椅,搪瓷杯子,油紙糊窗。但一走進去,整個氛圍一下子就熱了起來。
王江海邊喝茶邊指著幾個人問:
“你,跳那段‘八步鎖舞’的是吧?你,大空翻你爸知道嗎?你帶隊呼口號那勁頭,誰訓練的?”
劉小利一屁股坐下,笑得臉都紅了:“我、我,還有我。”
“以后每周末,來這兼職,冰場氣氛組組長。”王江海笑著說,“工資面議。”
全場笑成一團。
“還有你們幾個。”他看向陳樹、馬星遙、喬伊,“以后要是缺創(chuàng)意、缺場子、缺表演,我不去外頭找人——先找你們。”
桌上擺了八碗熱菜,兩壺綠茶,一鍋冒著熱氣的老湯。
沒人擺手機,也沒人拍照。他們只是吃著,笑著,像回到最普通的學生時代,又像第一次被“成年世界”正眼看見。
王江海喝著茶,看著這群臉上還泛著紅的少年,忽然喃喃一句:
“你們這群人,是能點燃場子的。”
那一刻,他不是感動。他是心服口服。
在這個講規(guī)則、講模板、講流量的社會里,還有人能靠笑、靠鬧、靠彼此,一起把一個老商場,燒成一場青春節(jié)。
“吃吧吃吧,菜不多,但熱騰。”他輕聲說。
“你們要是想試試社會,桐林的大門,替你們開著。”
劉小利舉起一根雞腿:“王總,您這是要簽我們出道?”
“你要真能一頓飯后炸掉一座樓,那不叫出道。”王江海瞇眼笑,“那叫現(xiàn)象級。”
他們又笑,笑著吃完那頓熱乎飯。
他們不知道,幾個小時后的錄像,王江海親自剪了視頻,加了片頭,上傳到了商廈的內(nèi)網(wǎng)。
片名叫——《這一夜,桐林在唱青春》
片尾,他加了一句標語:
“他們不完美,但他們是真實的光。”
這頓飯,是他們第一次在大人的世界里,被真誠看見。
沒有鼓掌、沒有鼓勵,只有一句:“下次有活動,我再喊你們。”
而這句話,比掌聲更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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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5年·喬伊訪談·那晚他們把冰跳化了】
喬伊還在回憶那晚的齊舞,臉上還掛著當年的余熱。
她靠在沙發(fā)里,手指輕敲杯沿,像還踩在冰面節(jié)奏里,整個人從語速到神情,都輕快了許多:“那晚太嗨了,真的。你要讓我用一個詞來總結(jié)……就是——快樂!”
她刻意把“快樂”兩個字咬得特別重,像怕我聽不清,又像怕時光聽不見。
“你知道嗎,”她頓了頓,眼神柔了下來,“那一晚,我忽然明白,青春如果只剩下課表、排名、升學率,那就太單薄了。真正的青春,應該是集體的,是能互相點燃的,是你在場里瘋笑一圈,別人就跟著你一起瘋笑十圈的那種狀態(tài)。”
“你想啊,”她笑著看我,“冰場上,原本只是滑冰,結(jié)果一群人唱啊跳啊,連保潔阿姨都扶著拖把跳了兩下。”
“你能說那是舞蹈嗎?不能,動作亂得一塌糊涂。但你能說那不是青春嗎?也不能,因為那是——最真實的少年模樣。”
我點了點頭,沒插話。
“所以我一直覺得,一個人的青春,是虛的。”她頓了一下,“只有和別人撞在一起、吵在一起、摔在一起,那個才是真的,才叫‘活著’。”
我笑了笑,終于接話:“你問我有沒有被感染?”
喬伊挑了挑眉,看我不說話。
我故作思索了一下:“有一點。就像你們一腳把那個叫‘憂郁’的門踹開了。”
她“噗”地一笑:“那你可得謝謝劉小利,他腳勁最大。”
“還有你。”我補了一句,“你那晚,算是給每個人都遞了一把火。”
她低頭笑了,沒說話,只把手里那杯快見底的可樂搖了搖,冰塊在杯底碰出一聲輕響。
“你知道嗎?”她說,“有些快樂,是你不需要拍照,也不需要合照的。你只要閉上眼,它就能完整重現(xiàn)。”
“那晚的燈光、音樂、笑聲、還有一地的碎冰和滿場的瘋跑……它們都還在我心里——一點沒褪色。”
我望著她,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年過六十的女人,說起青春的樣子,比很多十七歲的人都更有溫度。
“你知道‘感染’是個多厲害的詞嗎?”她忽然認真地看我。
“它不需要解釋,也不靠道理。它靠的是——你看到他們在笑,你也跟著笑了;你看到他們牽了手,你的手心也一緊;你看到他們跳得亂七八糟,你卻想立刻沖進去加入。”
“那就是青春。”她笑著說,“它不需要你同意,它只需要你在。”
窗外陽光斜斜照進來,她的臉在光里不再是“60+”,而是一張曾經(jīng)在冰場中央跳動的、熬過課業(yè)和生活,卻依然會笑的少年臉。
我沒說話,只輕輕點了點頭。
她仿佛讀懂了什么,咬著吸管喝了一口剩下的汽水,仰頭靠在椅背上,像重回冰場。
“那晚要是能再多跳一首歌就好了。”她小聲說,“不過,已經(jīng)很好了。”
“真的很好。”
她說得像告別,但我知道,她說的是——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