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剛被推進內廳,喬磊便掏出手機,撥通了通訊錄最上方那個號碼。
嘟——嘟——
響了兩聲,那邊接起了。
“喂?”
是桐山能源局副局長沈飛的聲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克制,帶著桐山式老機關味的分寸。
喬磊開口,沒有寒暄,語氣干脆:“人都上來了,任務完成一半。現在在桐山煤礦醫院急診,部分輕傷。”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然后回道:“我知道了。”
“給我派車。”喬磊繼續說,“一小時內到醫院,最好調能源局的牌照。現在這里人多,容易出事。”
“明白。”沈飛頓了一下,又補上一句,“醫院方面我來打招呼,保持沉默!”
電話掛斷。
【桐山市·能源局辦公樓·星期一早晨】
冬日的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空氣中彌漫著煤塵和融雪后的潮濕氣息。
能源局的大門前,沈飛早早站在臺階上,身穿一襲深灰色風衣,領口緊緊扣著,目光透過霧靄遠望,顯得有些焦慮。他的眼神瞬間落在下車的七人身上,神情仍保持著平靜,但不難看出內心的不安。
“今天是星期一。”沈飛邁步迎上他們,壓低聲音,帶著一絲隱約的急促,“我已經提前聯系了你們班主任石老師,說你們是來我這里調研的,學校已經批了請假,沒問題。”
張芳原本緊張的情緒稍稍放松,畢竟這趟“實習”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期,遠遠偏離了常規,聽沈飛這么說,心里松了一口氣,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絲微笑。
“謝謝您。”她輕聲回應,語氣里帶著些許釋然。
“這些不值得擔心。”沈飛輕描淡寫地說道,“你們已經做得夠多了。”
步入大樓,一股暖意撲面而來,室內的空氣清新而有序,和醫院里那種刺鼻的消毒水味完全不同,這里彌漫著權力與數據交織的氣息——條理分明,卻令人感到壓抑和緊張。
沈飛目光落在喬磊身上,兩人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空氣中仿佛有某種無聲的信號流轉。沒有多余的寒暄,喬磊徑直開始匯報:“有兩名歹徒一起下了三號井,剛才跑了……”
沈飛的表情瞬間凝重,臉色驟然沉了下去,顯然這一消息讓他感到意外的震動。
“Ω裝置呢?”他的聲音低了幾分,帶著一種無法掩飾的緊張感。
“不確定是不是他們帶走了,還是在三號井。”喬磊回想著,“井下很復雜。”
沈飛沒有立即回應,站在原地靜靜思考了幾秒,終于轉身,語氣變得更為嚴肅:“還有哪些資料?能帶上來的,盡量交給我。放在內檔案室,這里更安全。”
張芳猶豫了一下,本想說這些資料已經按照原定計劃由王昭帶回桐林商廈,用那里的地下保險柜保管——那個地方本就陳舊,門鎖保留著90年代的機械結構,不聯網不通電,一直以來都極其安全。
然而,聽沈飛語氣如此嚴肅,明顯不是在征詢,而是命令。她不由得下意識地望向喬磊。
喬磊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張芳從背包里小心取出一疊防靜電袋包裹的資料,輕輕放到沈飛面前——其中包含那封1938年的礦工信件、一張三號井全貌圖、山田光彥的部分日記殘頁,以及那枚銹跡斑斑的工號銘牌。
“有些還沒來得及解讀。”張芳補充道。
沈飛低頭掃了一眼,臉色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但很快便收斂,他將資料一一接過,親手放入一個寫有“內封7號”字樣的黑色金屬盒中。盒子上有三重鎖,配備紅外識別和機械雙栓,手法一絲不茍。
他鎖好盒子,隨即將密鑰掛在腰間,拍了拍盒面,語氣沉重:“但目前,這件事外界一律封口,包括學校、媒體,甚至你們自己的親友圈。明白嗎?”
說罷,沈飛掃視了七人一眼,目光最后定格在王昭身上:“王江海那邊,可以簡單說一下。”
室外,風再度起了,遠處三號井的身影依舊矗立在晨曦的盡頭——那座古老的礦井,銹跡斑斑,像一位被時光遺棄,卻依舊堅守的巨人,默默守護著口中尚未吐出的秘密。
車窗外,雪已融化,天光灰暗,遠處的山影和城市輪廓層層疊疊,像是記憶褪潮時裸露出的礁石。
沈飛隨即安排了一輛面包車,送七人到桐林商廈進行短暫修整。
劉小利蜷縮在后座,整個人倚靠著窗玻璃,鼻尖幾乎貼著車窗,眼神迷離,仿佛有一堆話在喉嚨里打轉,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張芳低頭翻著手中的記錄本,那些血跡、火光與手寫字交織成的痕跡依舊鮮明,她試圖用筆一點一點地將那些“燙過的真實”重新描繪出來,仿佛這樣能讓自己回到那個已經被時光吞噬的瞬間。
馬星遙緊握著一塊破舊的礦警制服殘片,指關節發白,他的眼神緊緊鎖住那片布料,仿佛怕一松手,那一夜的痛苦與記憶就會隨風飄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王昭坐在喬伊身旁,眼神不自覺地落在她的側臉上,手指輕輕摩挲著那枚吊墜,沉默中帶著一絲溫暖的安慰。
陳樹半倚半躺,一邊咬著紗布,一邊還在拆解著那只幾乎炸掉一半的“樹1號”設備殘骸。
整個車廂彌漫著一種沉默的氣氛,每個人都有話想說,卻又好像沒有勇氣說出來。
車子緩緩停下,七人仿佛從另一個世界歸來。
可他們知道——一切,都已經變了。
四十分鐘后,車停在了桐林商廈前,胡靜已經站在外面等候。
她穿著一件厚棉衣,臉上浮現一層寒氣,看到他們下車的那一刻,原本強撐著的鎮定幾乎瞬間瓦解。
七人下車時動作有些不穩,但都倔強地沒有讓別人扶助,顯得一如既往的堅韌。
王昭剛踏出車門,腳還沒站穩,就想沖進去:“我要先找我爸,把一切都講清楚!”
但喬伊忽然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昭——”
王昭愣了一下,回頭看向她。
喬伊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緊緊攥著的吊墜上——那是她從廢墟中找到的希望,是她心底的支柱,幾乎讓她忘記了自己曾被什么吞噬。
王昭的語氣溫柔得幾乎聽不見,卻直抵心底:“看我,差點忘了。”她緩緩張開手掌,將那枚吊墜小心地遞給喬伊。
喬伊接過吊墜,戴上它,胸前的光芒似乎在這一刻變得更加溫暖。
接著,兩人幾乎不約而同地撲向彼此,緊緊地抱在一起,身體貼近,心跳共鳴。沒有眼淚,只有一種活著的震動,那種歸屬感,讓人心頭微顫。
劉小利看著這一幕,眼眶瞬間濕潤,嘴角一歪,勉強擠出一句:“喂喂喂……你們這樣,太煽情了吧……”
說著,他假裝嫌棄地走過來,一把摟住她們兩人:“不過……我也想抱一把。”
然后是陳樹,毫不猶豫地走上前,輕拍了拍劉小利的肩膀,和他一同加入了這個溫暖的擁抱。
接著是張芳,她默默走上前,和大家并肩,臉上雖沒有笑容,卻在這一刻感受到了一份久違的溫暖。
馬星遙也走了過來,他默默地擁抱著大家,像是在用行動告訴自己,這一切不是夢。
最后是喬磊,他看著眼前的這一切,眼中有復雜的情感,走到眾人面前,輕輕地加入了這個團結的懷抱。
七人緊緊相擁,肩膀碰著肩膀,傷口貼著傷口。
他們不是在慶祝勝利,也不是在回憶那些悲壯的往事。
他們只是彼此確認:我們都還在。
胡靜站在一旁,默默掏出手機,雖然那時候的像素并不高,但她沒有說話,只輕輕按下快門。
“咔噠。”
這一聲,比任何語言都響亮。那一刻,成為了他們生命中最珍貴的合影——不是為表彰,也不是為紀念,而是為見證。
從那以后——他們成了生死之交,心底深藏著一段被火焰照亮的井底,七個人的影子,在那里不曾倒下。
【桐林商廈·王江海辦公室】
王江海眉頭緊鎖,心頭的那股不安,已悄然演化成一種更為劇烈的危機感。
“沈飛,果然沒這么簡單。”他冷笑一聲,腦海中浮現出那個曾經和自己一起在破舊教室里打球、逃課、挨罰的死黨,如今卻已成了笑里藏刀、步步為營的政壇老狐貍。
他太了解沈飛了——擅長隱忍,善于借勢,從不顯山露水,但總能在關鍵時刻悄無聲息地掌控局面。三號井的資料剛剛被帶出不久,沈飛就以“流程”為由收走副本,并以“安全保管”為名封存在能源局的保密檔案庫。這種看似合規的舉動,背后卻充滿了沈飛一貫的老練與算計。
王江海心里明白,這些資料一旦落入沈飛之手,就再也不可能完整地回來了。
他本來只是打算讓喬磊帶幾個學生下去“探個風”。井下有異象,他早已知道——一些奇怪的震動、古老的幻覺,無法用常理解釋的現象……說不清,道不明。但他賭的是這些學生“膽子小、經驗淺”,遇到怪事就知難而退。這樣,他就能順理成章地向上級建議“特殊封鎖”,以便騰出時間布置自己的后手。
然而,他萬萬沒料到,喬伊這個“變量”的出現,徹底攪亂了局面。以喬伊為首的那六個學生,不僅沒有被Ω場壓垮,反而表現出極強的適應性。冷靜、協作、臨場應變,甚至在某些時刻展現出了某種“共振反應”。在Ω場面前,他們的行為已經超出了普通青少年能夠掌控的范疇。
尤其是那些被“錨定”的人,王江海敏銳地察覺到,他們仿佛天生就是為這種場域準備的。就像老舊礦圖上標記的“定位點”,一旦被場域識別,就會自動對齊、激活、融合。這種反應,不是訓練能做到的,也不是認知層面能夠解析的。
更詭異的是,并非所有人都能從Ω場中獲益。有些人一旦進入Ω場,仿佛能量被直接壓制,連最基本的判斷都開始紊亂,行為邏輯變得混沌,甚至有人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陷入短暫意識錯亂。
Ω場是一場選擇——有人被選中,有人被排斥。
王江海越想越冷,他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是這場局勢中的主導者。這不再是一場由他操控節奏的調查,而是一場由某種未知力量主導的“試煉”。
沈飛的動作,不是偶然,而是早有布置;喬磊的反應,不是臨機應變,而是超乎尋常。
而他自己,卻在這場變局中,像被“溫水煮青蛙”一樣,悄無聲息地推到了邊緣。
他深吸一口氣,摁亮了桌上的座機。
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須組織起自己的隊伍,不是為了開發,也不是為了上報,而是為了奪回主動權——在一切徹底失控之前,重新進入三號井。不管井下藏著什么,他必須親眼確認。
否則,下一個拿到Ω裝置的人,可能不再是沈飛,也不再是他,而是——真正無法控制的人。
正好,王昭推門進來,看到父親眉頭緊皺,語氣沉悶,神情也冷得出奇,不由得放輕了腳步。
“爸?”她試探著開口,眼神里滿是擔憂,“你是不是……又和沈叔鬧什么不愉快了?”
王江海抬起頭,眼神在女兒臉上停留了一秒,隨即移開。盡管王昭聰明且直覺敏銳,但他知道,她終究太年輕。她知道的越多,越有可能成為別人攻擊的目標,成為不知不覺中的“靶子”。
王昭小心翼翼地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少年人特有的直率與信任:“這么多年,他也沒真害過我們吧?”
王江海放下手中的資料,目光掃過女兒清秀的臉龐,仿佛在尋找什么,沉默片刻后,他淡淡地回應:“昭,你不懂。”
他的聲音低沉,透著一股異常的堅定,“沈飛這個人,從來不做沒有回報的事。他能耐得住性子,等別人松懈,等別人犯錯,然后毫不猶豫地補刀。你覺得他不會害我們,是因為你還沒看到他動手時的冷酷樣子。”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穿過窗外漸漸昏暗的天色,眼神像深潭一樣沉靜而冰冷。“這一次,我看得出來,他不會放過三號井。”
王昭一愣,腦海中閃過幾個念頭,想要辯駁,卻又在看到父親眼中的那種堅定與沉痛后選擇了沉默。她知道,父親從來不是輕易妄下判斷的人。能讓他露出這種神情的事,必定不是簡單的事情。
但事實上,王江海的憂慮遠遠不止沈飛。
自從三號井的異常逐步被揭開以來,王江海心中的警報從未停止過。他本來只是想讓喬磊帶幾個學生下去探一探,順便給沈飛交待一個“已有接觸,暫不適宜繼續推進”的結論,穩住局面。甚至連撤退時的應對話術都早有準備——“井下不穩定”、“存在心理暗示干擾”、“結構殘缺”等等,每個說辭都顯得合情合理,言之鑿鑿。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喬伊那個“變量”悄然改變了局面。喬伊觸發了Ω場,那并非是普通的地質現象,也不是歷史遺留的科技殘影,而是一種至今也無法完全理解的能量場。
Ω場沒有聲音,卻能悄無聲息地扭轉空間與時間的感知;它沒有實體,卻能篩選、激活并壓制人類的潛能與感知。
一切都已經超出了“開發”的范疇,王江海知道他必須弄清楚沈飛到底知道了多少。
他握緊電話座機,按下了沈飛的號碼。電話接通后,王江海的語氣毫不掩飾怒意:“沈局長,你這是搞什么?”
“說好了三號井,由我先低調開發,后面咱們一起收益,現在你繞過我直接干預,這是什么意思?”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沈飛一貫低沉卻帶著些許疲憊的聲音:“江海,上次實驗失敗,已經引發了不少負面輿論。這次如果我再不干預,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覺得咱們誰能保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