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菜有點涼了,胡靜擦干眼淚,起身去廚房加熱。
馬星遙坐在原地,低頭望著那件新衣服。
他忽然明白了,“送衣服”不是禮物,是一種安慰、一種惦念、一種“你在我心上”的表達方式。
他第一次,沒有用數(shù)據(jù)和邏輯去分析一個人,而是用心,去感受了一個人。
幾分鐘后,胡靜端著熱過的菜回來,聲音恢復了往常的調皮與日常感:
“今天我多做了點,下次你得學著做飯,我可不能老伺候你。”
馬星遙點頭:“可以,我試試。”
她笑了笑,把碗遞給他:“那你先練學炒雞蛋。”
他接過碗的那一刻,忽然輕聲說:
“謝謝你,胡靜。”
胡靜抬頭:“為啥謝我?”
他頓了頓,說:“為……那身衣服,也為你還敢哭。”
胡靜愣了一秒,笑了,那種從心底開的笑,如釋重負。
“行啊,咱們星遙同學……開始能說‘人話’了。”
屋外,陽光斜照進窗戶,落在那件新衣服的標簽上,
牌子名是:“星辰”。
她隨手挑的品牌,卻恰好印在了他名字的開頭——
他是遙遠星辰,而她,愿意為他縫一身日常。
窗外槐花開了一樹,風一吹,細碎的花瓣飄進窗子,落在講桌、練習冊、還有石老師那張逐漸寫滿“無語”的臉上。
講臺上,石老師正拎著一本卷子,大有“殺氣騰騰決戰(zhàn)期末”的架勢,可環(huán)顧教室——尤其那幾位“宇宙級別的刺頭精英”,她忍不住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這幫孩子,怎么越來越……不像高二了。”
她瞄了一眼講臺下左側第二排的喬伊。
女孩坐得端端正正,眼神清澈,練習冊翻得整整齊齊,可她身上那種“一切都盡在掌握”的氣質,像個從外星校區(qū)轉來的研究員。
再看右側靠窗的馬星遙,穿著白襯衣,正伏在課桌上安靜地記著什么公式——
“好像不是卷子上的公式……更像什么系統(tǒng)計算模型?”
她走下講臺,小步走過后排,路過張芳座位時輕咳了一下。
張芳立刻反應過來,試圖把攤在桌上的《科幻世界》合上,但還是被石老師瞄到了標題頁。
石老師:“……你這是物理拓展閱讀?”
張芳點頭,一臉無辜:“嗯,了解一下量子世界。”
石老師看著這個曾經(jīng)“為了5分翻遍題海”的卷王少女,如今變成了科幻愛好者,心里只剩一句:
“這還是我教出來的那個第一名張芳嗎?”
她繼續(xù)走,路過劉小利時,本想抓個把柄。
結果……
劉小利正穿著校服褲、扎著護腕,在課桌邊慢動作打太極。
還帶口令:“云手……退步……如虎……”
動作緩慢中自有節(jié)奏,像廟會里請來的青年道士,穩(wěn)得一匹。
石老師眼角抽了兩下:“你這是干嘛?”
劉小利不緊不慢道:
“養(yǎng)氣凝神,備戰(zhàn)期末。”
“......”
她差點沒忍住原地踹桌子,這誰考試前打太極的?你是備戰(zhàn)高考還是上少林?
她深吸一口氣,走向最后一排,停在陳樹桌前。
陳樹仍然是那個老樣子,白T恤,脖子上掛著他那塊被稱作“樹一號”的無線設備,正在偷偷對調收音模塊的頻率。
石老師終于忍無可忍:“陳樹,你這次模擬考打算考多少名?”
陳樹正好調好頻率,頭也不抬:
“老師,你帶的項鏈頻率是8.72MHz嗎?”
全班爆笑!
連一直埋頭做題的喬伊都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石老師原地“中招”,瞪著他:“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陳樹誠懇道:“我懷疑您的項鏈能接收系統(tǒng)信號,可能干擾我的設備……”
石老師氣到翻白眼:“你能不能不要再搞什么……什么電波信號?這都什么學生?!”
而這些“神人”,真的不學了嗎?
他們不是不學了。
只是他們經(jīng)歷了太多“卷子之外的題目”。
Ω-系統(tǒng)頻率波動、量子信號糾纏、礦區(qū)逃脫、生死邊緣……
比任何大題、小題都要真實,都要沉重。
他們經(jīng)歷了“命運出的選擇題”,考過一場沒有正確答案的模擬試卷。
喬伊不是不寫作業(yè),她只是寫得比別人早、想得比別人遠。
馬星遙不是不背公式,他是在把“未來火星定居研究報告”里的數(shù)據(jù)和當前物理教材對照分析。
張芳也不是不在乎第一名,她只是想通了——“考試不會定義人生,而是人生可以選擇怎么考試。”
劉小利……可能是真的在練太極,但他在心里默默背了整整一周的數(shù)學公式。
而陳樹——他正在尋找另一個更深的“信號出口”,不是為了分數(shù),是為了把過去所有“聽不清的聲音”弄清楚。
她不是不明白,她只是“放不下”。
她是一個老師,她的使命感告訴她:
“學生的主要任務是學習,不是去經(jīng)歷什么系統(tǒng)、穿越、現(xiàn)實試煉。”
但她也明白:
“這幫孩子,也許……真的已經(jīng)站在了‘題海’之外。”
她喃喃一句:
“這都什么學生啊……”
然后,又輕輕補了一句:
“但愿,他們都能考出一個好結果——無論是哪一種‘考試’。”
風從窗外吹進來,吹得那張還沒發(fā)的期末模擬卷嘩啦一聲翻了頁,
露出下一頁的題目——
“請寫一段你真正感受過的青春。”
鐘聲落下,全校響起“考試結束,請停止答卷”的廣播,沙沙的翻卷聲戛然而止。
同學們紛紛長出一口氣,有人搓著發(fā)麻的手腕,有人趴在桌上喊“終于解脫了”,還有人已經(jīng)開始熱烈討論下午去哪放松。
而喬伊,卻在考試還剩下三十分鐘時就交了卷。
她是全考場第一個起立的人,監(jiān)考老師看了她一眼,有些驚訝,但她神色平靜,像是只是做完了一張練習題。
走出考場那一刻,陽光正好,空氣里彌漫著油墨、汗水和槐花混合的味道。
她站在樓下,仰頭望著操場對面的鳳凰樹。
“原來這棵樹真的會一年年開。可人……是不是年年都一樣?”
她沒說出口。
不一會兒,其他人陸續(xù)出來。
陳樹背著他的“樹一號”,頭發(fā)亂糟糟,跟著人群走出來,看到喬伊,聳聳肩:
“寫完了嗎?”
喬伊:“嗯,提前半小時。”
陳樹笑:“不愧是咱們系統(tǒng)第一操控員。”
馬星遙、王昭、張芳、劉小利也相繼出現(xiàn),神情卻都意外地安靜。
劉小利居然沒喊“考神附體”,王昭也沒嘆什么“語文閱讀的坑太深”,張芳更是沒掏出筆記對答案。
他們都有些麻木。
也不是累,是一種——“完成了一個不那么重要的任務。”
他們經(jīng)歷的“考試”,已經(jīng)不止于這張A4紙那么簡單。
下午4點,六人聚在銅山校門口東側的老地方——來順飯店的二樓。
這里是他們第一次討論課題、第二次擬定行動、甚至擬定“Ω復啟策略”的“秘密根據(jù)地”。
現(xiàn)在成了他們的“默認聚會場”。
桌上是最熟悉的幾樣:黃燜雞、辣炒花蛤、老豆腐、小鍋米飯,還有六杯冰鎮(zhèn)雪碧。
劉小利靠在椅背上,大字型攤著:“我宣布!我們‘高二一伙人’順利畢業(yè)進入高三,暑假正式開始!”
王昭沒搭理他,而是看向其他人:“那說說,暑假咱們怎么安排?”
陳樹:“要不還是去調頻站看看,樹一號還需要測試升級——”
張芳:“別說‘頻率’‘系統(tǒng)’‘實驗’這仨詞,我要喘口氣。”
馬星遙:“不如爬雪山?”
喬伊:“海邊吧。”
劉小利:“我建議,南邊,越熱越好,去海里泡著。”
王昭:“不然去內(nèi)蒙,聽說那邊的草原可以看到銀河。”
喬伊低聲說:“看銀河也好,那樣我就能確認……那顆星星還在。”
大家一怔,笑了,沒人再提系統(tǒng),也沒人再提試題。
他們開始認真討論行程:
火車還是綠皮車?
去哈爾濱玩一天?
住招待所還是租民宿?
有沒有人要帶吉他?
胡靜要不要也喊上?
他們從最初因Ω聚集的“命運共同體”,現(xiàn)在終于像一群真正的少年,在準備一場屬于自己的“非實驗性出逃”。
不是為了逃離,不是為了破解,不是為了答案——
只是想證明:我還年輕,我還可以笑、可以哭、可以把腳伸進海里、可以在草地上看流星雨。
飯店外的風吹動窗簾,桌上冰雪碧還在冒著氣泡,
那一刻,誰都沒有意識到,這個“暑假”,
也許是他們能輕松笑著聚在一起的最后一個假期。
但現(xiàn)在不重要——
現(xiàn)在,他們只想,去一個沒有頻率、沒有實驗的地方,奔跑、吶喊、曬太陽。
暑假的第一天,天格外亮,云卷著像沒睡醒的棉花,太陽還算溫柔,鄉(xiāng)道兩旁的玉米地和樹林在風中嘩嘩作響。
一輛貼著“駕校合格”年檢貼的白色捷達穩(wěn)穩(wěn)地行駛在這條偏僻的鄉(xiāng)道上,駕駛座上——當然是劉小利,得意洋洋,一只手扶方向盤,一只手晃著墨鏡:“坐穩(wěn)了啊各位,這是你們小利哥首次擔任‘官方司機’。”
張芳冷眼道:“別拐彎飄了。”
陳樹在后排翻背包:“我的電棍呢?說好帶的。”
王昭一邊補防曬霜一邊笑:“我們這是去度假,還是去《生存者》拍攝現(xiàn)場?”
喬伊則靠在窗邊,望著窗外熟悉的風景線,輕聲說:“我們不是為了探險,是去……看一個人。”
中午12點多,車駛進上次他們逃出五礦時路過的那條老土路,紅磚舊墻依稀在前。
胡靜指著前方:“就是這戶。”
他們下了車,拎著各種生活用品:米面、雞蛋、食用油、奶粉、還有一大包零食。張芳居然還買了幾本舊版小說和一本《農(nóng)村醫(yī)學全書》。
劉小利走在最前頭,一邊走一邊喊:“奶奶——在家嗎?”
還沒喊完,門吱呀一聲開了,那位瘦小但精神矍鑠的老奶奶穿著碎花布衫,戴著草帽,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哎呀哎呀,真是你們幾個啊!”
她笑著走出來,一邊招呼他們進門,一邊拍了拍劉小利的肩:“上回你們是‘落難小鬼’,這回是風光大人啦。”
喬伊走上前,輕聲說:“我們特地來看看您。”
老奶奶紅了眼圈:“我還以為你們就那么路過一趟,不會再來了呢……”
她伸手去接包,陳樹趕緊攔住:“這些我們自己來,您歇著。”
老奶奶把他們安排進上次睡過的那兩間屋子,屋子被她收拾得干干凈凈,被褥新曬過,枕頭還有陽光的味道。
她的院子和上次一樣,雞在籬笆邊刨土,鴨在水盆邊撲騰,貓懶洋洋地趴在墻角曬太陽,狗在門口蹲著,不叫人但也不遠離。
菜園里西紅柿紅了,黃瓜藤爬得比上次高,茄子掛滿枝頭,豆角垂下像要觸地。
王昭蹲下來看一只小花貓:“這貓叫什么名字?”
老奶奶笑:“叫‘糯米’,去年撿回來的。”
張芳看著墻邊堆疊的玉米桿:“奶奶,您平常一個人這么多活怎么干的?”
老奶奶抿嘴一笑:“慢慢干咯,沒人搶。”
第一天下午,六人便自發(fā)分工:
陳樹跟著老奶奶去柴房劈柴,還研究灶臺結構;
馬星遙嘗試喂雞,被啄了一口,胡靜邊笑邊教他“怎么跟雞溝通”;
劉小利拿著草帽下地拔草,五分鐘喊熱,十分鐘喊渴;
張芳負責清洗蔬菜,順便“批注式”點評農(nóng)村種植方式;
王昭則學著燒菜,老奶奶教她怎么燉南瓜;
而喬伊,則默默掃著院子,偶爾坐在椅子上看書,也許在等風來。
他們之間沒有系統(tǒng)、沒有逃亡、沒有頻率和糾纏,只有油鹽醬醋、飯后聊天、傍晚的炊煙。
晚飯是南瓜粥、小咸菜、笨雞燉蘑菇,還有一鍋柴火灶做的地瓜丸子。
飯后,老奶奶拎出一瓶她自己泡的梅子酒:“你們不小了吧?來一口也沒事。”
王昭笑著接過去:“奶奶太懂了!”
陳樹倒了一點,遞給喬伊。
喬伊接過,微微一笑:“來,為這段‘無系統(tǒng)的日子’。”
眾人舉杯,一起:
“干杯。”
夜風穿過籬笆,蟲鳴漸起,
他們不是回去了,而是重新開始了一次“從人到人”的接觸。
這一夜,沒有量子,沒有干涉,只有菜地、月光、熱氣和真實的“被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