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十三趴在懸崖邊，右臂傳來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那只鐵爪山貂還死死咬著他的手腕，溫熱的血順著石縫滴落，在下方十丈處的寒潭里暈開淡淡的紅。
“松口...畜生！“他左手艱難地摸向腰間，指間夾住三根淬了蛇毒的骨針——這是他用去年全部收成從黑駝子那里換來的保命物。山貂黃褐色的眼珠突然收縮，猛地甩頭撕下一塊皮肉，箭一般竄向巖縫。
“想跑？“韓十三甩出骨針，兩枚釘在石上，最后一根扎進山貂后腿。那小獸哀嚎著跌落懸崖，在寒潭水面抽搐幾下便不動了。他長舒一口氣，這才發現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山風掠過青霖山脈的峭壁，帶著初春特有的濕冷。韓十三用衣角裹住傷口，望向崖壁上那株泛著藍光的“九死還魂草“。再往上三尺就是村老們嚴禁踏足的禁地區域，去年失蹤的兩個獵戶，最后留下的腳印就指向這片崖壁。
“測靈費還差七兩銀子...“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指甲摳進巖縫。碎石簌簌落下，在寂靜的山谷里發出驚人的回響。
正午時分，韓十三瘸著腿邁進韓家祠堂時，測靈儀式已過半。青石地上跪著十幾個少年，最前方的錦袍修士手持玉尺，正按在一個少女頭頂。玉尺突然迸發刺目青光，圍觀人群頓時騷動。
“木系單靈根！“站在旁邊的村正韓德福聲音發顫，“仙師大人，這...“
“安靜。“修士袖中飛出一道符箓，啪地貼在少女額頭，“青霖門外門弟子，明日隨我上山。“他掃了眼名冊，“下一個，韓十三。“
祠堂突然安靜下來。韓十三攥緊裝著草藥的布袋，一瘸一拐走上前。他右臂的傷口草草包著染血的麻布，身上粗麻衣還沾著山泥。
“伸手。“修士皺眉。當看清他掌心的老繭和傷痕時，突然冷笑：“采藥的？“
玉尺壓在頭頂的瞬間，韓十三感覺有燒紅的鐵釬捅進天靈蓋。他死死咬住牙關沒出聲，直到嘴里嘗到血腥味。玉尺忽明忽暗地閃爍起四色微光，最終歸于沉寂。
“偽靈根。“修士收回玉尺，聲音不大卻讓整個祠堂聽得清清楚楚，“金木水火缺土，修行速度不足單靈根十一之數。“他瞥了眼韓十三顫抖的雙腿，“年十六？根骨已定型了。“
祠堂里響起幾聲嗤笑。韓十三看見堂弟韓厲嘴角快咧到耳根——這個吃靈米長大的少爺剛才測出了雙靈根。
“按規矩，偽靈根有三個選擇。“修士彈指展開一卷帛書，“其一，去靈石礦做十年礦奴，期滿可得《青霖訣》前三層...“
韓十三盯著地上自己的影子。陽光透過祠堂天窗，把那影子拉得很長，像條被抽了骨頭的蛇。
“其二，留在外門做雜役，每月半塊靈石。“修士突然提高聲調，“其三——“
“我選采藥人。“韓十三抬頭。
修士第一次正眼看他：“你知道采藥人要做什么？“
“進禁地，采靈藥。“韓十三解開腰間布袋，取出那株沾血的九死還魂草，“今早剛采的。“
祠堂里響起吸氣聲。修士瞳孔微縮，突然拂袖卷走靈草：“好！每月任務完成可得兩塊靈石，但生死自負。“他甩過一塊鐵牌，“明日午時，山門報到。“
韓十三接過鐵牌時，玉佩突然從衣領滑出——那是他娘臨終掛在他脖子上的灰白玉佩。修士的目光在玉佩上停留一瞬，又漠然移開。
走出祠堂時，夕陽正照在村口的古槐上。韓十三摩挲著玉佩上的裂紋，沒注意到裂紋里閃過一絲血光。在他視線死角，玉佩內側浮現出三個正在倒轉的沙漏虛影。
遠處山巔，青霖門的鐘聲驚起一群黑鴉。它們盤旋在測出單靈根的少女家屋頂，那戶人家正在殺豬宰羊，而隔壁院子傳來婦人壓抑的哭聲——她兒子被測出五靈根，明日就要去礦場了。
山門石階上的露水還沒干透，韓十三的鐵牌就被收走了。灰袍管事用一根黑玉尺在他眉心點了三下，尺端突然變得滾燙。
“禁制已種。“管事彈指將鐵牌射回，牌面多了道血色紋路，“每月初一來領蝕心丹解藥。“他指向云霧深處若隱若現的樓閣，“雜役住東崖，采藥人去西谷。“
韓十三攥緊鐵牌往西走，身后傳來嗤笑：“又一個送死的。“三個佩著銀邊鐵牌的少年靠在石獅旁，為首者腰間掛著藥囊，正把玩一把淬毒小刀。
西谷比想象的更荒涼。十間茅屋塌了三間，剩余的門前都掛著褪色的紅布條——這是山里人避瘴氣的土法子。最末尾那間茅屋門口坐著個獨臂老人，腳邊堆著幾株發黑的靈芝。
“新來的？“老人頭也不抬，“我是陳老七，在這活了十二年。“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吐出的痰里帶著金屬光澤，“規矩有三：每月初五前交五株靈藥，西谷禁制入夜開啟，以及...“
破空聲驟然響起。韓十三下意識偏頭，一柄飛刀擦過耳廓釘在門板上，刀柄纏著銀絲——正是山門前見過的那把。
“以及離銀刀幫遠點。“陳老七用獨臂拔出飛刀，隨手甩進十丈外的水缸，缸面瞬間結出冰霜，“他們是丹閣陸長老的狗。“
次日拂曉，韓十三被分配到藥膳房當值。穿過三道禁制后，眼前景象讓他呼吸一滯：三畝見方的靈田里，七色靈稻隨風搖曳，每株稻穗上都凝著露珠般的靈液。幾個雜役正用玉刀小心收割，他們的手指都泛著不正常的青色。
“看什么看？“膳堂執事踹了他一腳，“偽靈根只配處理毒血藤！“指著角落里堆成小山的紫色藤蔓，“午時前剝完十斤藤芯，錯一刀扣半月靈石。“
毒血藤的汁液沾到皮膚就泛起白泡。韓十三才剝了三根，雙手已腫得像饅頭。他偷眼看向其他雜役——有人用靈力包裹手掌，更多人則像他一樣硬扛。角落里蜷縮著個少年，右手只剩白骨，正用嘴咬著布條給自己包扎。
正午鐘響時，韓十三眼前已經發黑。膳堂執事挨個檢查藤芯，到他面前突然冷笑：“雜質太多。“揮袖將藤芯掃進污水溝，“重剝。“
“我按玉簡要求剝的。“韓十三攤開血肉模糊的掌心。
“要求？“執事突然掐訣，污水溝里的藤芯飛起來貼在他臉上，“這才是要求！“紫色汁液滲入傷口，韓十三頓時跪倒在地，全身經脈像被烙鐵捅穿。
劇痛中，胸前的玉佩突然發燙。他恍惚看見自己七竅流血倒在膳堂，手里攥著半塊發霉的靈糕。畫面一閃而過，執事陰冷的聲音傳來：“既知道規矩了，去把午膳送給東崖三院的師兄們。“
韓十三抹去鼻血，發現玉佩多了道裂紋。他盯著食盒里精致的靈糕——最上面那塊邊緣有圈不自然的粉暈，正是幻象中自己攥著的那塊。
“師兄慢用。“韓十三在東崖三院門前放下食盒，轉身時袖中滑出半片枯葉——這是他從毒血藤上悄悄摘的伴生葉。走出十步，身后突然傳來重物倒地聲。
當夜西谷，韓十三用九死還魂草汁液浸泡雙手時，茅屋門突然被踹開。白天那個使飛刀的銀刀幫少年提著燈進來，燈光照見他腰間新換的玉牌。
“你倒是機靈。“少年踢翻藥罐，“張師兄吐了半日血，陸長老很生氣。“他突然俯身，“不過我看你更合適——每月多給你兩塊靈石，把東崖那些廢物的情況報上來。“
等腳步聲遠去，韓十三從舌底吐出片薄如蟬翼的刀片——方才對方俯身時，他有一百種方法讓這刀片劃破對方喉嚨。但胸前玉佩突然發燙，他恍惚看見自己吊在山門示眾的場景。
“第一次預知后，裂紋會加深三寸。“陳老七的聲音突然在窗外響起，月光照著他空蕩蕩的袖管，“我見過三個戴這種玉佩的，活得最久的那個...撐了七年。“
韓十三數到第十七聲咳嗽時，窗縫里塞進的迷煙終于停了。他屏息捏碎藏在牙縫里的解毒丸，舌根泛起苦腥味——這是用九死還魂草根須配的土方子，能抗七種常見迷煙。
茅屋門被輕輕推開，月光在地上投下三道影子。最前面的黑影舉起泛著綠光的匕首，猛地扎向床鋪。
“人呢？“
匕首刺穿的被褥里突然爆開一團紫霧。三人踉蹌后退，裸露的皮膚瞬間鼓起透明水泡。韓十三從房梁躍下，手中曬干的毒血藤鞭狠狠抽在最后那人脖頸上——這是陳老七教他的，藤鞭沾過寒潭水后毒性會激增三倍。
“小雜種！“為首者掐訣喚出靈光，卻發現自己靈力運轉遲滯如泥。韓十三已經撞進他懷里，齒間咬著的刀片精準劃過對方手腕經脈。
慘叫聲驚起夜鴉。韓十三喘著粗氣退到墻角，看著三個修士在毒霧中抓撓自己的喉嚨。他們的皮膚開始片片剝落，像被開水燙過的蛇皮。
“銀刀幫就這點能耐？“他踢開那把淬毒匕首，突然胸口玉佩劇燙。眼前閃過畫面碎片：自己彎腰瞬間，本該倒地的敵人袖中射出一枚透骨釘——
韓十三強行擰身，透骨釘擦著腰椎飛過，在墻上蝕出碗口大的洞。他抄起藥鋤砸下，骨骼碎裂聲伴隨著第三聲慘叫戛然而止。
月光照在三具面目全非的尸體上。韓十三突然跪地干嘔，發現自己的指甲蓋正在變黑。他哆嗦著摸出貼身藏的解毒丹吞下，耳邊卻響起陳老七陰惻惻的聲音：
“毒血藤混寒潭水會生瘴毒，你小子命真硬。“
獨臂老人從陰影里走出，用腳翻檢尸體：“煉氣三層兩個，四層一個...嘖嘖。“他突然扯開其中一人的衣襟，胸口赫然紋著丹鼎圖案，“丹閣記名弟子都敢殺？“
“他們先動的殺心。“韓十三抹去嘴角黑血，從領頭者腰間扯下個錦囊。用力撕開后，三塊靈石和一本薄冊掉在地上——《青霖訣》前三層。
陳老七的獨眼在看見冊子時瞇了瞇：“外門弟子三個月才能領到的功法...“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吐出的血痰里帶著冰碴，“銀刀幫最近在幫陸長老試新丹。“
韓十三正在檢查那個繡著云紋的儲物袋，聞言手指一頓。玉佩又發燙了，這次閃現的畫面里有個沸騰的血池，池邊堆滿和他一樣四靈根的修士尸體。
“瘴毒入髓，你活不過三天。“陳老七扔來一個瓷瓶，“除非學會引氣入體。“
“條件？“韓十三接住瓷瓶沒急著打開。
老人咧開缺牙的嘴：“幫我采一株變異的毒血藤...要長在尸骨上的那種。“
后半夜，韓十三蹲在寒潭邊清洗戰利品。水面倒映出他鬢角突然出現的三根白發，這是過度使用玉佩的代價。儲物袋里除了靈石功法，還有塊刻著“陸“字的玉牌和幾包不明藥粉。
《青霖訣》開篇寫著：“偽靈根者，需以量取勝“。他若有所思地望向谷底——那里終年籠罩著毒霧，但昨夜廝殺時，他確實看到霧中有詭異的藍光閃爍。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韓十三已經用藤蔓把尸體拖到懸崖邊。他特意保留了三人的銀刀幫信物，將它們和半包毒粉系在一塊石頭上。當第一縷陽光照到山門時，重物落水聲驚起了群群白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