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娘》

我的娘是個啞巴。

爹出生在一個大山里，那里群山環繞，交通不便，既貧窮又落后。村民世代農耕，勉強填飽肚子。爹五歲時，爺爺就去世了，孤兒寡母，幾間爛草房。后來奶奶病重去世，爹落下許多債。山里姑娘都往山外嫁，更別說一窮二白的我家，連老鼠都不光顧。

爹打光棍多年，到了八十年代。他四十歲那年冬天，在山上砍柴，救回了一個昏迷的女子，她不會說話，是個啞巴，那便是娘。娘是逃荒迷路了誤入山里。

爹將娘背回家，給她喂了熱面糊糊，娘醒來，比劃著感謝爹。爹養了她幾天，給娘準備了干糧，要送她出山回家。娘看爹人品好，哭著不走，說她沒有家人了。村長和村里人都勸爹留下她做媳婦兒。

娘和爹生活在一起了，他們很恩愛。爹每天出門干活，娘很勤快地料理家務，做好飯等爹回來。

一年后，娘生下了我。爹很開心，掙錢養家，去山里挖藥材，背到山外鎮上換錢。

爹嫌自己沒文化，發誓要我成為讀書人。

五歲就送我入了學堂，娘每天送我上下學。孩子們都笑話我，學娘的樣子吚吚呀呀比劃著。我嫌丟人，不準她再去了。可是她總是偷偷地，遠遠跟在我后面，為此我發了很大火，回家摔了碗，父親打了我一耳光，我一氣之下跑到山上睡著了。

爹和村里人找了我一夜。村長收拾了孩子們，學校老師也特意批評了同學們。

娘哭得眼睛都腫了，她不敢再靠近我了，默默給我和爹洗衣做飯，養雞養豬，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

我學習很好，每天回家就寫作業，娘總是煮了雞蛋塞給我。爹也從鎮上給我買本子筆和糖果，我們一家人生活得很幸福。

五年級時，一個大雨天，爹被抬回家，他掉下山崖血肉模糊。

娘當場昏死過去。

我的天塌下來了，哭得驚天動地。

村長帶著村里人，掩埋了爹。娘披頭散發，幾天沒喝一口水。

看到我縮在墻根哭，她撲上來，我們母子抱頭痛苦。我突然感覺她的懷抱很溫暖。

娘打著手勢讓我去上學，家里有她。

娘用瘦弱的肩扛下了一切，她天不亮就起床做好飯，然后去地里干活。

我以全鄉第一名考入中學。

考慮到學費和住宿生活費，我不想繼續讀了。

娘很生氣，拉我到爹墳前跪下，指指天和大山外邊。

我明白她是要完成爹遺愿，送我讀書，走出大山。

我只好答應了，要幫娘干活，她都攔住了。

娘為了給我攢錢，也開始到山里挖藥材了。

我拿著娘的血汗錢，拼命努力，拿回獎狀，娘用布滿老繭的手小心抹撒著，貼到土墻上。

我初中畢業，又以第一名考上縣中。

三十多歲的娘有了白發，背也駝了。

高興之余，我知道學費和生活費更多，僅憑娘很難支撐下去。我再次放棄上學，決定去打工。偷偷去了黑煤窯干活。

娘和村長找到我，看到黑碳似的我，娘狠狠扇自己臉。

我哭著跪下求她。

村長苦口婆心勸我：“娃，回去讀書，村里人會幫你們的。”

我拿著全村湊的學費進城讀縣中。

娘幾個月給我寄一次生活費，為了節約車費，我三年都沒回家。

高考完回村，娘雙鬢斑白，一臉滄桑，背也彎得更很了，儼然成了老太太。

我的淚瞬間滑落，抱著娘失聲痛苦。

放榜的喜訊傳來，我考了全省第一名。

娘高興得哭了，給爹報了好消息。

全村人都為我高興。

正當我沉浸在喜悅之中，娘卻偷偷地跑去更遠的深山里，陡峭上的靈芝長得好，賣得貴。

娘追隨爹去了。

縣領導和校長聞訊趕來，他們站在娘遺體前，內疚懺悔道：“嫂子，我們對不起您，來晚一步，娃被清華錄取了，他是免費的。”

我心如刀絞，痛恨自己。

爹和娘睡在了山頭。

我走出了大山。

縣里因此撥款修路，打開山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