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嬰靈

我出生的時候是正十二點，陰氣最重陽氣最弱的時候。哭聲細細的像小貓叫，爸媽都不知道能不能把我養活。

好在我有驚無險地長大了。

小學三年級開家長會，我指著同桌媽媽對同桌說：“哎，你媽給你開家長會咋還背著你妹啊？”

真不嫌累。

同桌是個壯實的小胖子，聞言給了我一拳：“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媽背上有小孩，再胡說我告老師去！”

同學們呼啦一下圍在我兩周圍，七嘴八舌地討論。

“我也沒看見！”

“就是就是，陳淼就會胡說八道，上次還說廁所坑里有小孩呢！”

“她就會亂說嚇唬人。”

小胖子推了我一把：“聽說狗能看見人看不見的臟東西，陳淼你是狗變的？”

“我就是看見了！你媽背上的小孩頭頂破個大洞，渾身都是水，還在往下滴血呢！”我見沒人信，忍不住聲音高了一些。

此言一出，小胖子剛剛還得意洋洋的臉頓時煞白，下一秒又生起氣似的漲紅了臉，推開周圍的同學跑出去了。

讓你罵我是狗，嚇不死你！

其實我只是看見那小孩頭上破個洞，身上滴水罷了，根本沒有看見血。

同桌媽媽坐著的地方滴滴答答滴著水，地上已經有一小灘了，為什么我爸不提醒她呢？

我顧不得想那么多，因為我看見班主任給我爸說了什么，我爸的臉黑的像我媽燒火的灶膛！

家長會結束后，同學傳話說班主任叫我。

推門進去的時候，小胖子和他媽，還有我爸一齊看向我。

“陳淼，你從哪學來的封建迷信，還用來嚇唬同學？”班主任李老師一臉嚴肅。

“我就是看見了，小孩現在還在她背上呢！”我被四個人盯著，有理也沒三分。

我抬起手一指，同桌媽媽剛剛還一臉不屑，瞬間如遭雷擊，像同桌剛剛一樣臉色煞白。

這一家子真有意思，從川劇學的變臉？

“陳淼爸爸，小孩子呢，就是一張白紙，最會有樣學樣，你們做家長的還是得做個好榜樣。一個女孩成天嚇唬欺負同學，像什么樣子！”李老師語氣輕蔑，連我都聽出了她的陰陽怪氣。

一向見不得別人欺負我是個女孩的爸爸，這次卻一語不發。

我迫于“淫威”道了歉，同桌媽媽卻還是面色蒼白，最后自顧自拉著同桌走了，也沒跟班主任打個招呼。

要知道在農村，大家可是很尊敬老師這個職業的。

看到李老師有火不能發的樣子，我心里就差鼓掌了！

晚上睡前，爸爸問我：“聽說你之前也看到過……小孩，你跟爸爸說實話，是不是你為了嚇同學亂說的？”

“老師教我們要誠實，我說實話你們卻都不信。”

“爸爸相信你。”

“我真的看見了！之前有幾次我以為是眼花，因為一眨眼就看不見了，但今天我真的沒有撒謊，徐家寶他媽背上真的有一個小孩，地上都是她身上滴的水。”

聽我說完，爸爸臉上出現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囑咐我快點睡覺，然后叫上我媽去了堂屋。

“春蘭，這怎么辦？當年那個討口子（方言，乞丐的意思）說的是真的！”

“她爸，今年淼淼剛好十歲！”

第二天要去上學的時候，我爸不由分說地給我脖子上戴上了一個三角符，說是給我保平安用的。

這件事我很快就忘記了，轉眼就到期末。

值得一提的是，同桌徐家寶肉眼可見地消瘦。我跟他因為家長會的事結下梁子，誰也不跟誰說話，雖然有幾次我看他欲言又止，但我卻小心眼地不想搭理。

這件事讓我后悔了很多年，如果我當時能問問他，說不定小同桌也不會是那樣凄慘的結局。

02荒墳

當時的我，只知道期末考試要來了，并且我的成績很爛，還不知道要怎么給家長交待。

從同學的課外書里，我學到了一個新詞語：離家出走。

那時候的農村，孩子夠皮實，就算打一頓也不會想到要離家出走。

我頭腦發熱，索性也來一個時髦的離家出走，逃脫一場“竹筍炒肉”！

那個時候我剛十歲，一開始還興致勃勃，直到天色變暗，夏日的蟬鳴變得聒噪，野草在風中嘩嘩作響，我才開始害怕。

更糟糕的是我迷路了，去鎮上的路我走過，不是眼前這一條！

意識到這一點，我立馬往回走，越走肚子越餓。

我出生在西北地區的山村，路邊成片的玉米地，根根都有一人高，玉米正是灌漿的時候，地里都是飽滿的玉米棒。

換到現在，這就是典型的青紗帳，大人都不敢輕易逗留，何況是小女孩。

可我只想快點填飽肚子。

雖然我身體弱，但孩子天性使然，我從小就很“匪”，就是頑皮好動的意思，背著大人偷偷上樹摘果下河摸魚沒有不會的。

我從書包底部掏出半盒“洋火”（火柴），點起火堆，燒嫩玉米吃。

不知不覺，天已經全黑了。等我吃完三個嫩玉米棒，感到又累又困，我把火堆附近清理干凈避免引發火災——這里是竹林，萬一點燃了，等著我的可不止是一頓打那么簡單了。

夏天晚上的風涼涼的，我很快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四周傳來很多人說話的聲音。好像就在我耳邊，又好像離我很遠，似乎很熱鬧，可我分辨不出這熱鬧是哪里來的。

農村過白事的時候，通常要擺三天席，晚上會請陰陽先生吹吹打打念經超度，主家設酒席招待請來的先生和幫忙的鄉親。

難道是村里有人去世了在辦酒席？

我跟著爸媽去過幾次，晚上能吃一頓，席上剩下的干果也會分給小孩子，所以印象很深刻。

我迷迷糊糊站起來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遠處確實有很多人，正中間是一張戲臺子，上面有人唱著咿咿呀呀聽不懂的調子，臺下是一張又一張八仙桌，大部分是老人，部分是中年人，還有兩個是年輕人，按說紅白喜事，最不缺的就是小孩子，可這次一個都沒有。

桌上的酒菜很豐盛，但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原因，都是灰撲撲的毫無食欲。

人們的表情也很木然，仿佛面前不是美味佳肴，而是沙土石塊。

我想找個位置坐下，但周圍都滿滿當當沒有空隙。

感覺眼睛霧蒙蒙的，像行走在霧氣里。

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小娃娃，你來這里干什么，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回去吧。”

我疑惑地向四周尋找聲音的來源，大家的表情還是木然，只有戲臺下一個老婆婆在看著我，我看她慈眉善目，就忍不住回答：“我以為這里可以吃酒席……”

霎時間，一片木然的臉全部轉向我，目光有好奇，有惋惜，還有兩個年輕人表情十分怨毒。這時，我才后知后覺的感覺到害怕，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無奈地看著我，嘆了一口氣。

不等我反應過來，那兩個年輕男女過來一左一右架住了我，臉上的怨毒被熱情替代：“我們這里有空位，你來這里坐。”

他們的手很涼，皮膚跟紙糊的一樣，身上穿的衣服也有很奇怪的圖案，不像是年輕人會穿的，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硬要說的話就是五官很僵硬，卻硬要給人展示笑模樣！

03護身符

瘆人的感覺越來越明顯，我有點不想坐了。

他們青白的臉色讓我想起廁所里和同桌媽媽背上的小孩，他們身上的衣服，是死人身上的壽衣！

這里沒有小孩是因為，夭折的小孩不能進墳地！

我想站起來，兩邊肩膀卻都被死死地摁住，右邊的女人把筷子塞進我手里：“吃吧，吃肉！”

左邊的男人給我倒了一杯液體，之所以稱之為液體，因為我實在分辨不出他給我倒的什么！

“喝吧，喝酒！”

我坐在他們中間，心里怕極了，桌上的其他人卻好像看不見我被強迫似的，又恢復了木然的表情！

我知道，我這是撞上不干凈的東西了，聽大人說，這種時候什么都不能碰，什么都不能入口。

我緊緊咬著牙，左右二人見我“敬酒不吃”，索性抓起肉塊和杯子，想往我嘴里塞！我拼命掙扎，心里又急又怕。

我再也不離家出走了，爸爸媽媽快來救我！

我嘴里已經被塞進了東西，但我聽見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肯定是爸媽來找我了，掙扎間衣服里的符被翻了出來，一道黃色光芒亮起，周圍的“人”瞬間無影無蹤，左右兩邊的男女像被燙到似的松了手，逮到機會我一腳踢翻了桌子，碗筷杯碟碎了一地。火把朝我過來了，那一男一女滿眼不甘地消失在黑暗里。

我筋疲力竭，昏過去之前看了一眼，哪有什么戲臺，哪有什么酒席，這分明是村里的墳地！我嘴里也被塞滿了泥和枯草！

再醒來，我已經在家里的床上，媽媽告訴我，我已經燒了一夜。

經過這一遭，他們知道，有些事情注定是不能瞞下去的。

十年前，我媽快要臨盆的時候，家門口來了一個快餓死的乞丐。

那是1990年，大家雖然不用再餓肚子，但在這個小山村里，日子還不是很寬裕。

我媽看乞丐可憐，就讓我爸把他扶到家里，給他灌了一碗熱水，熱了饅頭還煮了一鍋稀飯。

乞丐填飽肚子，神志恢復，眼神一直在我媽的肚子上轉來轉去。

我媽是個孕婦，面子薄，以為乞丐不正經，就讓我爸趕出去。

我爸明白原委后氣不打一出來，就要呵斥乞丐快走。

“你們命里有個女娃，這個女娃有些機緣，十歲上有一劫難。”乞丐看出了我爸媽的意思，慢吞吞地開口道。

我爸媽自然不信，只當這乞丐是想再討點東西。

“你們舍我飯食，救我一命，看來是命中注定我跟她有緣，這里有一護身符，等她開了陰陽眼時交給她戴上，可保她度過一劫。”

“后續命運如何，就看她自己的修行和造化了，記住，千萬要有一顆慈悲之心。”

乞丐從破破爛爛的衣袖里掏出一枚三角符就離開了，留下我爸媽面面相覷。

我高燒一場后迎來了暑假，爸媽的神色越來越沉重，甚至沒有追究我離家出走的原因——期末老師成績。

這天中午，爸媽把我叫到跟前，跟我交代了“乞丐”留下的話。

“淼淼，你要好好戴著這符，高人說這能救你的命！”我媽小心地把符放在我貼身處，眼里全是擔憂。

我不懂什么是陰陽眼，大概就是能看見臟東西的意思吧！

但我知道慈悲心：就像我看見頑皮的小男孩虐待一只幼鳥，我覺得它很可憐，就從它偷走帶回家，幫它養傷直到能自己飛走！

從這天起，我有了一個秘密，我的眼睛能見鬼。

04癡男怨女

自從我戴上護身符，我明顯感覺之前那種腳底發虛的感覺沒有了，整個人每天都很精神，爸媽為此還高興了幾天。

但很快，我就遇到了怪事。在樹上摘果子的時候，能看見遠處有一男一女抬頭在看著我。在河里抓魚的時候，遠處水潭中間也有一男一女看著我，那水潭很深，成年人站進去能淹到頭頂，他們不可能漏出半個身體！

直到有天晚上我起來上廁所，那一男一女就站在院子門口。

我終于發現了不對勁，他們不僅跟著我，還離我越來越近！我嚇出了一身冷汗，那天晚上沒敢一個人睡。

爸媽問起，我不敢說實話，他們沒有陰陽眼，說了只會嚇到他們。

但我不能坐以待斃，于是假裝好奇，問爸爸那天的墳地有沒有埋著年輕的一男一女。

那天確實只有他們兩個年輕人。

爸爸明顯被我的提問驚了一下，隨即心疼地摸摸我的頭。

兩年前，村里的姑娘王秋云和小伙孫玉強好上了。本來青年男女談情說愛沒什么問題，可小伙他媽是個勢利眼，看不上村里的姑娘，一心要給兒子找有正式工作的城里媳婦。

可小伙清楚自己的條件，和姑娘也是真心相愛，兩個年輕人思來想去，決定先斬后奏，懷上孩子家里總不會反對了吧！

村里人多口雜，風言風語很快就傳開了。

王秋云家里人先受不了，逼她去墮胎。小伙子也被關在家里不讓出門，一來二去姑娘帶著肚里的孩子上了吊，小伙聽說后心灰意冷跟著去了。

接下來幾天，我專門往村里女人堆里扎，沒人會在意一個小孩子。

我一去，他們就想起來我在墳地里睡了一覺被迷住了，先說我是個小大膽，然后就神神秘秘地說起埋在那里的王秋云。

“她才20歲吧，咋就想不開要上吊！”

“沒扯證就跟男的睡，我看是個不要臉的騷貨。”

“還好意思說別人，你結婚六個月生了娃，你跟你男人不也是結婚前就滾到一起的嘛！”

“那咋了，我們扯了證的，還給他家生了個胖兒子，誰敢說啥！”

“秋云才不是怕丟人上的吊，是她媽把她逼死的！”

“我跟她家是鄰居，孫玉強媽罵的那叫一個難聽哦。秋云她媽氣炸了，要把秋云嫁給鄰村的老光棍，硬生生用棒槌墮了胎！秋云受不住才上的吊！她們家這么喪盡天良，根本不敢說實話，對外說秋云嫌丟人上的吊！”

“哪有這么狠心的媽！”

“可惜了兩個年輕人……”

聽完他們的往事，我心里涌上一股悲憫，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信念驅使著我要給這對苦命鴛鴦一個交代。

這天夜里，爸媽熄燈睡下了，天空凄凄慘慘掛著一輪毛月亮。

因為一雙眼睛，我在黑暗中走路如履平地，視物清晰。

那對男女就站在院子里，月光下木然的臉說不出的凄慘可怖，說不害怕是假的。

我鼓起勇氣，手里緊緊捏著護身符：“你們為什么跟著我？”

他們并不奇怪我能看見他們，半晌，女的開口道：“我的孩子死了，一開始我是想給她找個替死鬼，可我們發現跟在你身邊，腦子清明很多，能想起很多事情。”

“生前沒能在一起，死后我們想埋在一起，說不定下輩子還能遇見。”男的有些不好開口似的，轉頭看向身邊的女子。

“你能幫幫我們嗎？”秋云央求。

“可我是個小孩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幫你們。”此時的我不再恐懼，面前站著的只是兩個可憐人。

二人對視一眼，隨即悄悄跟我說了他們的計劃。

我點點頭，轉頭就看見窗戶上我媽驚恐的目光。

“淼淼，你在跟誰說話？”我媽聲音發抖，但還是一把把我抱進懷里。

“老子不管你是哪個，要害就害我，不要纏我女兒！”爸爸舉著燒紅的火鉗從廚房出來，在院子里四處揮動。

我連忙給他們解釋清楚。

“你一個小娃娃不好做這種事情，爸爸替你去。”

爸爸斬釘截鐵地說，我媽也點頭附和。

果不其然，第二天村里八卦的話題就成了：癡男怨女索命，墳頭流血這樣的恐怖傳聞。

沒過多久，見面就掐的兩家人坐在一起商量了遷墳合葬的事，村里從此多了一座未婚合葬墓。

只有我們一家人知道，其實是王秋云和孫玉強托夢給家里人，制造了一點小動靜，至于墳頭上的“血”，是我爸連夜殺了一只老母雞潑上去的。

等暑假開學，我沒見到同桌，才知道他們一家三口突發惡疾，先是徐家寶他爸一病不起，很快就沒了，接著是他媽，在河邊洗衣服時一頭栽進水里，被人抬回家就一直高燒不退，沒多久也走了，剩下徐家寶一個擔驚受怕，不愿意出門，等親戚發現的時候已經發臭了。

一家三口絕戶，在我們是轟動的大事，可警察來了也沒查出什么，各種傳言甚囂塵上，讓村里討論猜測了好一陣子，因為我跟徐家寶發生過矛盾還來我家調查過，可我那段時間也因為發燒生病一直在家，最終結果是什么我也不得而知。

我知道沒那么簡單。

村里有老人說，是徐家寶爸媽造下的孽，先前懷過好幾個女孩都被打了，有一個算命的說是男娃，足月生下來卻是女娃，生下來當天就被按到尿桶溺死了，要不然他媽洗衣服怎么會莫名其妙栽進水里？那是個淺坑，我在那洗了一輩子衣服，小孩子摔進去都能爬起來！都是報應！

我不懂，女孩的命就不是命了嗎？為了所謂的傳宗接代，就生生了結別人的生命，這才是真正的封建迷信。

06配陰婚

此后直到我上大學，也沒有遇見過什么大事，我平平安安地長大了，學習也一下子開竅，考去省會城市念大學，我爸媽一合計，索性跟我一起去，用這些年的積蓄開了一家小飯館，我媽做的一手好菜，又喜歡創新，生意十分不錯。那幾年房價還沒有特別離譜，在我大二的時候，首付了一套房子，也算是在市里安了家。

因為我這雙特殊的眼睛，我選擇在課余時間寫點恐怖小說，畢竟親眼所見可比虛構想象容易得多，一方面是想把這些事情記錄下來，一方面也是為了給自己壯膽。

當我舍友知道我在網上寫恐怖小說的時候都驚呆了，讀過我寫的故事，她們都說想不到我外表清冷柔弱，實際上寫起靈異故事能把人嚇死。

我心說那是你們還不夠了解我。

大二這年，有一個同校的男生追我追的很殷勤，可我問起他喜歡我什么的時候，他卻愣了一下，說是跟一起上輔修課的時候對我一見鐘情。半年之后，我答應他可以試試。

舍友顧萌鬧著要我請客吃飯：“吊著大帥哥半年，終于在一起了，必須請吃飯！”

聚餐時周秉川細心體貼面面俱到，惹得舍友連連起哄。

可我卻覺得他周到的有些過分，更像是在“供”著我。我沒談過戀愛，或許戀愛中的男女都是如此？

暑假，周秉川邀我去他老家玩，本來我就打算到處走走采風找靈感，周秉川又極力推薦他老家周邊多么山清水秀，世外桃源，我動心了。

我想跟父母交代一聲，但周秉川說到了再說也不遲，我竟就這么跟一個談了不久的男朋友回家了。不得不說，戀愛令人失智。

年輕的女孩們千萬不能隨便跟人回家，哪怕是男朋友也要再三斟酌，一個成年男人要想控制你幾乎是毫不費力的，到那時候等待著你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一路上高鐵轉大巴，最后坐上摩托車，四周的風景也從山清水秀變成了深山老林，我后知后覺意識到，怕是被騙了。

從早上走到傍晚，映入眼簾的是一棟木頭房子，呈豬肝似的暗紅色，房子大門緊閉。但房門和窗戶已經貼上了紅雙喜，院子里也是張燈結彩，房子周圍卻沒有一個人，顯得十分寂靜，天已經擦黑，紅燈籠里的燭光搖搖晃晃，處處透露著詭異。

如果不是我的經歷，這恐怖片似的場景能把人嚇暈。

我嘴角扯出一個微笑：“你們家有人結婚啊？”

周秉川不回答，拉著我的手從側門進去。

“爸，人我帶回來了。”周秉川一改往日溫柔穩重的嗓音，聲音硬邦邦的。

一個駝背的老人走出來，因為身高的原因，他側頭從下往上看，仿佛電影里的僵尸，馬上就要發出咯咯的骨頭轉動的聲音。

老人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轉身向另一間屋子走去，從房子的格局看，他去的是堂屋。

周秉川把我帶到房間，擱下一碗飯菜就要出去。

我拉住他：“你怎么了？”

“我有點累，你吃了飯早點睡覺。”

“你家誰要結婚嗎？”

“……我大哥。”

周秉川說完便走，我把飯菜倒了一半在床底下，和衣躺下了。

半夜，我感覺有人站在我床前。

“明晚就辦，東西都置辦好了。”

“這下你哥就不是孤零零一個人了，你也算對得起他！”

說話的是老人，另一個人始終沒開口。

等腳步聲離開，我睜開眼坐起，卻發現床邊還無聲無息站著一個人！

他也被我嚇了一跳，后退了一步。

“你能看見我。”那人開口。

我謹慎地點頭。

“姑娘你快走吧，我爸要給我配陰婚，這才讓小川把你騙回來！”那人著急起來，想要拉我走，卻碰不到我。

“我叫周秉義，小時候摔斷腿成了瘸子，這些年一直身體不好，對我來說，這何況不是一種解脫。”

“可我爸卻堅持要給我配陰婚，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說服了小川，姑娘，我可以給你帶路，你趁現在天還沒亮快離開吧！”

“我走了還會有其他人，不是嗎？”我輕輕開口。

“他們要殺你！”周秉義急道。

“你能救他們。”

這一晚我沒有睡，周秉義細細把父子三人的舊事說給我聽。

到第二天晚上，周秉川拿著繩子進來了，他不敢看我。

“小川。”

周秉川的手頓住了，麻繩掉在地上。

“你出去上學好幾年了，過年都不回家，怎么不回來看看哥哥？”我的聲音透著九分思念一分委屈，伸手摸了摸周秉川的發旋。

“聽老人說，頭頂兩個旋的人都犟，你是不是還在怪哥哥？”

“哥哥不是故意要帶你去大路上的，我也沒想到會遇到……”

“閉嘴，你別裝神弄鬼，我哥已經死了！死了！”周秉川連滾帶爬地跑出去了。

“這樣不太好，當年的事一直是小川的心結。”周秉義溫和的目光里帶上了責備，

學校里的周秉川和他真像啊。

“心結，就是要解開的，不然會永遠長在心里。”我勸道。

沒過一會，老人佝僂著進來，臉上掛著渾濁的眼淚。

“你真是義兒？”

見我點頭，老人幾乎站立不住。

“爸，你怎么這么糊涂，我都死了，何必還要禍害小姑娘呢？”我將周秉義的語氣模仿了個十成十。

“可你還這么年輕！你本來應該和你弟弟一樣，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小時候那么聰明！”老人的拐杖急切地磕在地上噠噠作響。

“要不是他鬧著要吃麥芽糖，你就不會被拐子帶走，就不會被打斷腿，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就剩一口氣！”老人痛心疾首，看著周秉川的目光竟然有怨恨。

周秉義長嘆：“這怎么能怪小川？當年他那么小，是我帶他去的。”

“這么多年小川任勞任怨，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你還想讓他怎么樣呢，帶著愧疚過一輩子嗎？我到死都想再跟他說說話，小時候他多黏我啊！”

“哥，當年我們明明都可以跑掉的，是我嚇傻了跑都不會跑，你抱著人販子的腿讓我快跑，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我心里明白，我年紀小，人販子想帶走的是我！”

“爸，小川，讓我安心走吧。你們要好好活著。”

積壓在心里這么多年的悔恨，愧疚，活著怨恨，早就該散去了。

周秉義微笑著對我鞠了一躬，身形逐漸消散。

“小川，替我去看我沒見過的世界吧。”

周秉川和他父親像我鄭重地道了歉，將我送上回市里的大巴。

07傳聞

這段時間，女生宿舍流傳著一個恐怖的傳聞：宿舍六樓有兩個女生暑假勤工儉學沒有回家，晚上睡覺的時候聽見樓底下傳來很響的敲門聲，接著就是咚咚咚有人上樓的聲音，一層又一層，直到六樓，聲音一直響到樓上，然后就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可我們學校宿舍最高層就是六樓，再往上，可就是天臺了！

還有人說跳樓死去的人會重復跳樓的過程，或許是她在重復跳下去！

至于“她”是誰，大家都心照不宣，但同時諱莫如深。

可“她”其實就“站”在張琪背后。

她是隔壁宿舍的孟小妍，跟我們不是一個專業。

她為什么會跟著張琪？

宿舍里其他幾個女孩聽到傳聞都嚇得面如紙色，可張琪臉上卻是一臉冷漠。

我發現“它”了，“它”卻只顧著著急地叫著“琪琪……”

大學里面，哪怕一個班級，其實都不算熟悉，一個宿舍的關系勉強親近些，但也會存在宿舍六個人五個群這種情況，孤立和霸凌同樣常見。

孟小妍她們宿舍就是這樣。

第一個傳言是說，孟小妍在學校附近拿下了車頂的飲料，上了中年老男人的車。

那段時間孟小妍在那段時間確實換了新款水果手機，經常有一輛車在校門口接送她。

這話一出，讓人信了五分。

第二個傳言是孟小妍懷了老男人的孩子，并且打了胎，果然車不再來了，孟小妍也有一段時間沒來上課，此時可信度已經七分。

第三個傳言是孟小妍是學校有名的交際花，也確實有人在表白墻上掛她的名字，有人證實說看見孟小妍跟不同的男人去開房，有時候一個，有時候同時好幾個……

流言蜚語傳遍了校園，人人對孟小妍如見蛇蝎，校領導也多次找她談話。

所有惡意的謾罵和指責、下流的猜測都指向她，孟小妍三個字在X大隨處可見，甚至被人發到網絡上被更多網友議論，她被迫承受所有的謾罵和侮辱。

孟小妍努力地四處找人證明自己的清白。

可自證哪有那么容易？

只有張琪，公開表示自己相信孟小妍。

年輕的女孩還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場蓄意的聯合圍剿，目的就是漩渦中心的她。

孟小妍終于不堪其擾，選擇從六樓一躍而下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她的死亡也只是換來了圍剿者明面上的閉嘴。

“沒做過她為什么自殺？”

“我就是在網上發表了幾句話而已，言論自由！我又沒在她面前說。”

“死有余辜，真是敗壞咱們學校的名聲，我出去都不好意思說是X大的學生，我怕人家問我多少錢一晚！”

“與我無關，我都不認識誰是孟小妍，別人都那么說她，她肯定不干凈。”

“孟小妍死了，跟她關系最好的張琪跟沒事人似的，看來也不過如此。”

“就是就是，人家該上課上課，該吃飯吃飯，說不定這里頭也有她的事兒。”

孟小妍用生命結束了霸凌，新的傳言出現了。

跟她一個宿舍的金倩倩最近總是疑神疑鬼，說有人跟蹤她，晚上睡覺也有人看著她。再加上暑假的“上樓怪聲”，整個人如同驚弓之鳥，見人就說孟小妍回來了，還要找輔導員換宿舍。

大家都說孟小妍纏上金倩倩，要把她帶走。

07筆仙

這是別人的因果，我本來不想插手，但眼看孟小妍“影子”越來越淡，根本做不到袖手旁觀。

我跟她也有過幾面之緣，是個謙遜有禮待人溫和的姑娘。

何況張琪是我大學室友，被這個“東西”跟著，就算沒有惡意，多少會有影響，張琪最近萎靡的精神和眼下的青黑正說明了這一點。

夜晚，宿舍的人都睡了，孟小妍呆呆地站在門口。

我裝作要起來上廁所，路過她身邊時，她竟還側身動了一下。

是下意識要給我讓路。

緊接著她回過神似的，我從模糊的身影里看到了苦澀和無奈。

我經過她身邊，直接跟她對視，示意她跟我來。

“你知道是誰在背后操作這一切嗎？”

孟小妍搖搖頭，臉上是懵懂和好奇：“原來你真的能看見……怪不得大家都說你寫的故事很恐怖。”

“……”

現在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嘛！

“你平時跟誰有矛盾，或者有誰對你有意見嗎？”

“沒有吧，就是宿舍有幾個人嘲諷過我，說我是農村來的。”孟小妍聲音小小的，低頭說道。

“除了這些還有別的嗎，你再好好想想。”

孟小妍捏著手指認真思考，突然眼睛一亮：“我無意中撞見過一件事，但我答應過她不能說……”

這個時候應該操心你自己才對啊！

“是不是金倩倩。”我略微停頓，確認似的問。

“是……”

“我給學生補課，有兩三次在那片住宅區看見金倩倩……跟一個男人舉止很親密……”

“最后一次看見他們的時候，她也看見我了，回校之后她特意跟我解釋是她男朋友，還說她男朋友身份特殊讓我保密。”

什么男朋友，金倩倩真正的男朋友在發現她劈腿之后，氣的發帖大罵金倩倩腳踩兩只船。

“那你跟著張琪，是有話要跟她說嗎？”這是我關心的另一個問題。

“我彌留之際，聽見琪琪說她要為我報仇，她的眼淚很燙……我擔心她做出什么極端的事害了自己，我已經……總不能看她把自己也搭進去，這不值得。”

周末，我主動提出邀請金倩倩她們宿舍一起聚餐。大家很意外，因為我一向獨來獨往慣了。

我只是說：“趁這個機會放松下心情嘛，前段時間剛分手，出去放松放松。”

但當我提出要玩筆仙的時候，大家卻一點也不意外。

看著金倩倩又害怕又忍不住參與進來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想問什么。

果不其然。

“這里有沒有人背后跟著鬼。”

我向孟小妍示意。

答案指向“是。”

筆尖停住，金倩倩登時臉色煞白。

“是不是孟小妍。”

“是。”

“她是來復仇的嗎？”

“是。”

三個血紅的答案擊潰金倩倩的心理防線，她顧不得什么禁忌，撒手躲到角落。

張琪從一開始的驚訝，再到掩藏不住的恨意，恨不得沖上去把金倩倩殺之而夠快。

我在桌下拉住張琪的手，示意她少安毋躁。

金倩倩雙手抱頭，渾身抖如篩糠，不停地搖頭哭喊：“不是我害死你的，我沒想害死你！我就是氣不過你泄露我的秘密，我只想讓大家罵你幾句，讓你也嘗嘗我的處境！”

“我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我控制不了！”

世界上的蠢貨多著呢，隨便動動嘴巴動動手指，口水就能掀起鋪天蓋地的風浪，直到將漩渦中心的人釘死。

孟小妍在我身側，渾身散發出絲絲煞氣，黑色的瞳仁漸漸被白色替代，整個人變成被摔死那一瞬間的模樣，在包廂昏暗的燈光里格外猙獰可怖。

任誰看到殺死自己的兇手會無動于衷？只會想要親手把兇手撕碎泄恨！

我趕忙將護身符掏出來，死死抓住孟小妍的手，阻止她上前。

如果她親手了結金倩倩，怕是自己也會從此失去神智，變成兇煞惡鬼。

可這樣的人不配臟了你輪回的路。

包廂里的人都驚呆了，大家一起沉默，不知道是惋惜孟小妍的離開，還是悔恨自己也曾是霸凌中的一員。直到有人掏出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

孟小妍周身的煞氣散去，恢復成溫和有禮的模樣：“謝謝你，陳淼，還請幫我轉答一句話。”

“琪琪，忘了我吧，你會遇到更好的人，好好生活下去。”

根據金倩倩主動交代，接送孟小妍的車是請她補課的雇主的司機，水果手機也是雇主送給她的——作為提高孩子成績的額外感謝；

孟小妍請假是因為身體疲勞透支進了醫院；

至于所謂的不同的男人，是金倩倩散播的謠言，根本不存在“親眼看見的人”。

她的手機里存有所有的證據。

而被包養的，是金倩倩自己，因為懷疑孟小妍泄密，所以發起這一場針對孟小妍的網暴，作為輿論的發起者，事態的發展逐漸脫離她的控制，澄清貼和孟小妍的自證一樣石沉大海，取而代之的是一場自以為站在道德制高點的人的狂歡，最終造成孟小妍的死亡。

被愚弄的網友反應過來之后只會更加憤怒，金倩倩將善良無辜的孟小妍推進深淵，她最終也迎來了自己的報應。被開除、判刑，連同跟風造謠的也一并被懲處。

當網暴的參與者自己也成為漩渦中心時，不知道能不能徹底懺悔。

張琪為了給孟小妍復仇，自導自演了跟蹤和“鬼上樓”事件。但這些事除了我和孟小妍無人知曉。

塵埃落定，我認為有一件事有必要讓金倩倩知道。

探視窗內，金倩倩沒有了往日的精致妝容，只剩下憔悴。

“小妍從來沒有對外說出你的秘密，她死后還在保護你的臉面。”我平靜地陳述。

說完看也不看身后呆住的身影，大步走出去。

“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的話，你就不會坐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