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欲頹。
9月份的天氣才剛剛轉涼,因此白天也算是長的,快要7點時日落才漸漸結束,四方的玻璃窗戶外一片金紅,竟是難得一見的火燒云了。
窗前的桌子旁,坐著一個女孩。
喬安黎扶了扶厚厚的黑框眼鏡,打開日記本,準備落筆。
開學的第一天往往沒有那么忙碌,老師大多新課都沒講完,也為了讓大家適應一段,作業的量少了很多,幾乎能在學校寫完。這也是為什么她還能安安靜靜地寫下這一篇日記,就像暑假時那樣。
不過這樣的好日子也沒有幾天了,喬安黎在腦子里戲謔著,不用構思多少,便在日記里寫道:
今天被戲稱“神獸回籠日”,不過我只想睡個回籠覺,然而恰恰“回籠日”滿足不了我這點了。
因為前一天晚上早早把暑假作業等等收拾齊了,所以今天早上我罕見地沒有遇到什么困難,到校也比正常早了一會兒。路上格外暢通,就像車主們特意為學生讓道一樣(其實也不需要的啊)。
一把推開教室的大門,我不由得慨嘆一聲,升九年級后換的新教室,居然和之前的一模一樣!尤其是當班主任把之前教室里的鐘表掛上來以后,頗有一種八年級詐尸之感。
當然,也有變化的地方。
我循著桌號,找到自己的新座位,看了看周圍,新同桌還沒有到呢。
還沒有到?這可還有一分鐘就打鈴了!
驚雷般一聲爆響,門被推開了,外面的人快得如同一陣殘影,只打量了兩秒就鎖定了自己的座位——我旁邊的位置。
頓時,早自習的鈴聲響了。
“你好。”我不禁好奇起這位卡點之神究竟是何許人也。
“你好你好……”那人還氣喘吁吁地說。
我這時才打量起來她,一頭不太順直的長發披散著,那張仍然帶著濃濃困意的,被頭發擋住一半臉我一眼就認了出來——
我們班堪稱開了掛的天賦怪,李玉笛。
“那個,”她沒精打采地托著腮,兩只眼睛轉向我,“盯著我有什么事?”
“沒有。”我移開眼神,這才發現自己盯著她看有一會兒了。
或許是我一貫的作風吧,我沒有再和她搭話,直到第一節數學課的上課鈴聲響起。
“啊,同學們好。”數學齊老師像普通的一天般走上講臺,扶了扶老花鏡,“來,我們拿出學案。”
于是,沒有任何變化地,她開始泰然自若地講課。
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是開學第一天嗎?沒有新學期開場白什么的嗎?
算了,很符合齊老師一貫的風格。
正當我想著,旁邊的李玉笛臉貼著桌面的卷子,已經睡得昏天黑地,四仰八叉。
第三排可不是什么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啊喂,這樣明顯的開學第一堂課就睡覺……
我轉過頭,沒再管她,只看著手里的例題,思緒卻漸漸飄蕩出斜前方去了。
斜前方坐著我最好的朋友,或者說是我唯一的朋友,王珮瑤。
我不善于和人交往,只喜歡泡在書堆里,她之前也是我的同桌,卻經常主動和我說話,還會分享零食,一來二去,我竟然真的有了一個朋友。
珮瑤身材高高瘦瘦,五官端正漂亮,成績拔尖,還會跳舞,老師和同學都喜歡她,她也有很多朋友,不過那時我是她唯一的同桌,我也覺得,有她這個朋友很幸福。
新同桌卻和珮瑤兩樣啊。
“周關城,站起來!”
“上課還睡覺!”齊老師停下了講課,開始訓人,“你以后中考怎么辦,你要是上學校不好好學,那就沒必要費力,昂,你父母……”
感覺每次齊老師訓人都像雞湯啊……我想找個人分享這個突然出現的看法,不過沉睡的李玉笛貌似不是什么可行的選擇。
齊老師差不多要訓完睡覺的差生,視線卻突然與依舊沉睡的李玉笛交匯。
李玉笛頭都沒抬。
片刻過后,齊老師開了口。
“昂,我們再來看看例4……”
齊老師直接移開了視線,像沒看到一樣。
李玉笛依然睡得穩如泰山。
學霸待遇這么好嗎?!
大抵,我地理期末考試地圖上沒找到的太平洋,是讓齊老師給放了。
到了課間。
李玉笛一聽到下課鈴就準時醒來了——即使齊老師講題的聲音已然蓋過了下課鈴。
她揉了揉因為睡了四十五分鐘而越發凌亂的頭發,才有些精神:“誒,新同桌,你好嗎?”
“你好。”我頓時有些局促,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
這樣會不會太冷淡了?
“你會打籃球嗎?”她好像又挑起了一個話題,還是優哉游哉的樣子。
“不會。”我搖搖頭。
“哦。”她一下站起身,聳聳肩,就出了教室。
我看向我的斜前方——珮瑤的座位,和往常一樣,她在寫著手里的練習冊,周圍卻圍滿了嘰嘰喳喳的朋友。
她看起來很開心。
我微微向她探身,她們正聊著什么。
我忽而停住了,緩緩地,像怕被人看到我曾探過頭去一樣,又坐了回來。
我拿出最近剛買的科幻小說《基地》,打開夾著書簽的那頁。
“嘿!”一道男聲從后面傳來,“課間了,你怎么還不動?”
我猛地回過頭,正對上他的眼睛。
他叫陳熙云,我們只是同班,如同我一貫的風格,我和他不是很熟,僅限于知道名字而已。
“怎么了?”他笑了,眼睛彎彎的,“不會EMO了吧?”
“沒有。”我不搭理他,又把目光移回書本。
“你看什么書啊?”他繼續窮追不舍地向前探身。
“你沒話硬找話聊啊。”我背過身,用手擋住書名。
他湊著看了兩行字:“《基地》啊!阿西莫夫的對吧?”
“嗯。”我索性也不擋著書名了,“你呢?”
“我什么?”他疑惑地問。
“課間了,你怎么不動?”我沒看他,眼神卻瞥向斜前方。
“這不是還有你在這里嗎?”他向后一屁股靠在椅子上,“你一個人不無聊嗎?”
“不……”我猶豫了一下,“當然不無聊。”
“看來你挺喜歡阿西莫夫?”他笑著打趣道,“劉慈欣也可以啊,你去讀讀看?”
“不用。”我想都沒想就說。
他便沒再說話,但也沒有走。
珮瑤那里還是圍著幾個朋友。
我為什么要說“不用”啊?心里居然有一些……是落寞嗎?
叮鈴鈴!
這時,英語課的上課鈴響了。
英語秦老師拿著小蜜蜂,大步流星地走進教室。
“Goodmoring,class!”
一個假期沒見,感覺秦老師又一次逆齡生長了。
一如既往就是這樣,秦老師打扮時髦,今天里面穿著一件卡其色高領毛衣,外套一件深灰色罩衫,下身穿著一塵不染的純黑直筒褲,顯得腿又長又直。
秦老師打扮起來很年輕的樣子,但實際上她已經有一個上高中的女兒了……
所以——時髦老師?NO!……摩登大嬸?YES!
“OK!Todaywearegoingtotalkabout……”秦老師往下拉了拉眼睛,戲劇性地停頓一下,“afamousstory.”
早上起來,秦老師貌似心情大好。
“那行,昂,”秦老師一邊粗暴地劃拉著白板一邊說,“給你們播個視頻!引入一下!”
“視頻!”
全班同學都像這輩子沒看過視頻一樣興奮起來。
甚至李玉笛都醒了。
······
轉眼到了午休。
班里面有些嘈雜,同學們互相分著零食,珮瑤旁邊一如往常地圍滿了朋友。
之前我們做同桌的時候,我從未感覺她離我那么遠。
“要吃巧克力嗎?”
我看向陳熙云手里的巧克力,金色的包裝有點反光。
我盯著那抹光,愣了幾秒。
“不要。”
“真的?”他裝作委屈的樣子,把巧克力塞進書箱,“那我自己吃了。”
我仍然吃著手里學校的盒飯。
“你……要吃零食嗎?”
“我說不……”我下意識拒絕,卻看到了來人的臉,“王珮瑤?”
“給你!”她臉上像往常一樣,掛著淡淡的黑眼圈,露出一個溫柔靦腆的微笑,“你最喜歡吃的餅干。”
我頓時什么都說不出來,只是接過了餅干,半晌才憋出來一句:“謝謝。”
“她給的你就要,我給的就只配被拒絕……”
我聽見陳熙云幽怨地在旁邊小聲嘟囔著,但最終還是沒有找他。
下午的課幾乎是耗光了我們的元氣——除了吊兒郎當的李玉笛,不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也耗光了英語秦老師的元氣。
最后一節晚自習,秦老師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上講臺,眉頭緊鎖,早上時髦的穿搭早已經不復存焉,只有一件略長的深灰外套緊緊裹著。
大家頓時有些正襟危坐起來,連李玉笛都沒有趴在桌子上。
因為惹到這個時候的秦老師,結果是萬劫不復的。
于是,一陣強力的威壓之后,秦老師開始用惡狠狠的語調講起課來。
“拿出大本!”秦老師走下講臺,在各列之間逛悠,“寫第一單元!手要快!快!我不等你們那么久昂!李玉笛!第一題答案!”
“選A。”李玉笛迅速回答道。
“坐!”秦老師不耐煩地在整個教室里搜尋著。
忽然,她的目光射向了——我。
課上見軍貼,可汗大點兵。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
“第二題!喬安黎!”
我站起來的那一刻,腦子里只有兩個字“完了”,原因很簡單,我不會。
什么,是真正的絕望。
秦老師盯著我,下一秒就要開噴了。
李玉笛忽然直起身,想要提醒我什么,卻被陳熙云搶先了。
“選C!”他大聲地小聲說。
“C!”我連忙重復。
“C?”秦老師皺起眉頭,音調拔高了一個八度。
李玉笛白了陳熙云一眼。
又菜又愛玩的家伙欸!
“錯了昂!”
······(卒)······
晚自習下課就放學了,陳熙云有些尷尬地沖我一笑。
“笑什么?”我轉過頭收拾書包,沒有看他,“你害我?”
“沒有沒有!”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英語也不好……”
又菜又愛玩,我背起書包就要走。
“那個抱歉啦……我拿這個補償你怎么樣?”他跟過去,遞上那塊巧克力。
金色的糖紙反著光。
“不要。”
拒絕的話脫口而出。
“這只是個友好的禮物嘛!”
“你不會想要我這個朋友。”
“為什么?我沒看出你有什么不好啊。”
“我沒有什么好的。”
“不會的,我就覺得你很好!”
“我?”
……
喬安黎合上了日記本。
窗外的夕陽,只有最后一抹金紅的光留在地平線之外。
桌子上的巧克力,金色的包裝映著晚霞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