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卷起，黃葉飄落。
喬安黎走在通往學校的林蔭小道上。
瑤瑤今天沒和她一起上學，聽說昨天晚上發燒，折騰了一宿，到凌晨三點才退燒，早自習就請了假。
喬安黎嘆了口氣，珮瑤的爸媽也真是，都燒成這樣了，吃著退燒藥也不能耽誤第一節課……
金黃的落葉鋪在地面上，閃著誘人的光澤，她看看周圍，一步跨上去。
葉子層層疊疊，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她試探性地跳了跳，落葉鋪得很厚實，踩著軟綿綿的。
“葉子啊葉子，在樹上時，是樹的被子，落在地上，又成了地的毯子。”喬安黎自言自語，隨后俏皮地笑笑。
不遠的后面，陳熙云也背著書包，不緊不慢地走著。
又一陣風吹過，幾片落葉擋住了他的視線。
“哎呀，有片葉子！”
再看向前，喬安黎摘下額前的落葉，小心地捏在手里。
“可惜我不是個作家，不然，你也可能會成為一篇名作里的主角吧……”喬安黎看著落葉自言自語，“如果你長在松樹邊，或許就會變成琥珀里的點綴，不過你偏偏落在了我頭上……”
陳熙云遠遠望著，秋樹下的人，和秋樹撐高的天。
“喂，發什么呆呢！”蕭伊給他的后腦勺來了個“突然襲擊”，“快走快走！早自習前還能打個籃球！”
……
“……閉上眼睛，靜靜的聽著聽著雨打芭蕉，雨敲房頂，雨擊田野，雨落池塘……”
語文課上，老師正念著模擬卷上的現代文。
喬安黎看向窗外，天氣高爽，一片云也沒有。
雨打芭蕉，雨敲房頂，雨擊田野，雨落池塘……這樣的畫面，在城市里，又什么時候才能看到呢？
“……時大時小，時緩時急，時斷時續，時高時低。”
如果真的有運氣能看到，一定要像這樣寫下來，她暗暗想。
“第17題，讓我們品析上面句子加點詞的表達效果，”語文老師隨手拿起一個同學的卷子，“遇到這種題啊，我們先回文，找前后句……”
老師一邊拿著卷子，一邊在教室里踱著步。
王珮瑤看著即將走來這邊的老師，臉色越發白，手上找卷子的速度也開始加快。
糟了，昨天發燒折騰得太晚，收拾書包時估計忘帶上卷子了……
要是讓老師發現……
突然，一張卷子被推了過來。
“用我的。”李玉笛輕聲說。
“謝謝……”珮瑤頓時有點手足無措。
“小點聲。”李玉笛轉過頭。
“李玉笛，你卷子呢？”語文老師正好走到兩人面前。
“沒帶。”李玉笛面色不改地站起來。
語文老師剜了她一眼，環視全班：“還有誰沒帶？”
沒人回應。
“周關城！”語文老師看向角落趴著的周關城，“你帶了嗎？”
“沒帶。”周關城抬起頭，看了看教室里站著的人，自己也站了起來。
“上課連卷子都不帶？”語文老師狠狠拍了拍旁邊同學的桌子。
“那必須的……”周關城小聲比劃著口型。
“我說沒說過，沒帶卷子的都出去站著？你們兩個，聽了也沒用，趕緊上門口涼快去！”
……
“《虞美人·聽雨》中，‘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在教室門口……
“嘿喲，大學霸，你也有沒帶卷子的一天。”周關城靠在墻上，從兜里掏出一顆糖，扔進嘴里。
“老師說得也有幾分道理，我聽不聽都無所謂，”李玉笛挑挑眉，“你聽不聽，也無所謂。”
“切，勞資不稀罕聽，”周關城翻了個白眼，“還不如出來吹吹涼風。”
“嗯，所見略同。”
……
“所以她真有那么好？”
“什么？”李玉笛不明所以。
“王珮瑤唄，你卷子救濟她了吧？”周關城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你不是睡覺了嗎？”李玉笛嘴巴突然做出一個‘O’型，“哦——原來是假寐，實則收集情報八卦什么的吧。”
“主要是閑的。”周關城聳聳肩，“所以她？”
“她很努力地讓別人都喜歡自己吧，”李玉笛轉頭看向教室里，“所以應該對她好一點。”
……
“在繁華的都市，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推開窗，聽著雨聲，那一個個關于聽雨的故事又浮現在我的腦海……”
陳熙云靜靜握著筆，看著前面托著腮的喬安黎，干爽的陽光在她發梢上跳躍著。
……
放學。
沒想到，原本干爽的天氣風云驟變，幾片烏云七拼八湊，竟真的下起了雨，還下得不小。
喬安黎站在教學樓門口，看著雨滴聚成水洼，心里又好氣又好笑，明明是自己祈禱著想聽聽雨聲，結果又因為沒帶傘被困住了。
可惜珮瑤下午的時候又燒了起來，她爸媽把她接到醫院，請假照顧她了。
喬安黎的爸媽都是上班族，又是周末都不能回家，更不用提平時有多忙了，以往她都是自己回家的，可這大雨……
就在這里站到雨停吧……
“你一個人回家嗎？”陳熙云走到她旁邊。
喬安黎瞥了一眼他：“是。”
“我也是。”陳熙云拿出傘，在門口撐開，“一起走嗎？”
“不用。”喬安黎沒有動，“我不喜歡麻煩別人。”
“梨花現在應該已經躲到保安亭下面了吧。”陳熙云看向一邊。
“你怎么知道？”喬安黎立即問。
“我猜的。”陳熙云微微一笑。
“你怎么不走？”喬安黎疑惑地問。
“你不想聽聽雨聲嗎？雖然這是在城市……”陳熙云輕輕閉上眼，“但只要閉上眼，就還能聽見雨打芭蕉，雨敲房頂，雨擊田野，雨落池塘……”
喬安黎也跟著閉上眼。
她聽到了雨聲。
雨點仿佛從茅屋檐上落下，碰在青石板上，摔成幾瓣。
睜開眼，陳熙云已經走到她旁邊。
“你也喜歡聽雨？”喬安黎看向腳前的小水洼。
“嗯，發現你也喜歡的時候，我很驚訝。”陳熙云看向她，“我知道一個地方，可以聽到最好的雨聲。”
“能帶我去嗎？”喬安黎連忙問，“就現在？”
“誒？”陳熙云有些驚訝，“可以嗎？你不是要回家……”
“能帶我去嗎？”
“……”
“？”
“好。”
……
陳熙云撐起傘，喬安黎與他并排走著。
到校門口，梨花正趴在保安亭的屋檐下，沖他們喵喵叫著。
陳熙云從口袋里掏出一根肉腸，撕開之后放在梨花旁邊。
“慢用吧。”
……
白虹河貫穿了整個城市，發源于北邊的柏山，九曲回腸，彎彎繞繞，經下游的平原入海。
白虹河下游周圍城市高樓林立，還在河上修了各式各樣的大橋，一到晚上便燈火通明。
雨水從傘邊落下。
果然，這還是個太過分的要求了……她剛說出口就后悔了。
陳熙云帶著她從一座座大橋旁走過。
“還要再遠一點。”他看向旁邊的喬安黎，“你可以嗎？”
喬安黎點點頭，拿下起霧的眼鏡，擦了擦。
兩個人繼續向前走，越到上游，燈光就越少，景象也越荒涼。
天色漠漠，雨漸漸小了下來，像繡花針一樣，輕輕撓著人的臉頰。
兩個人已經走到了田埂上。
踏著雨中松軟的泥土，遠處一個個小土房在煙雨氤氳中靜臥著。
喬安黎深吸一口氣，屬于雨天的味道。
“大黃！”陳熙云從書包里掏出一個包子，扔向田埂的另一邊。
頓時，一只黃狗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一口叼住了包子，三下兩下吞到肚子里。
“我從小就總是偷跑來這里，和這里處處都熟了。”陳熙云眼神溫柔地看向大黃，“大黃從來就特別親人，一來二去我們也熟悉了……”
“這里好美……”喬安黎伸出手，接住細細的雨點。
陳熙云笑了：“謝謝了，人們通常都不這么說。”
“雁啼紅葉天，人醉黃花地，芭蕉雨聲秋夢里……”
“張可久的《清江引》嗎？”
“我偶然看到的，覺得很配。”
“這樣的雨天，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忽然，喬安黎激動地抓住他的手：“你看你看！”
陳熙云抬頭向前看，半輪夕陽即將沉入地平線，還留著幾片微弱的霞光。
過了片刻，兩個人好像都意識到什么，連忙松開手。
“那個！”片刻的沉默后，兩個人同時喊。
“你先說。”喬安黎低下頭。
“現在有點晚了……我陪你回家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