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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第七章

次日一大早,青溪就被黎曉上樓叫醒來,說韓道榮要去市里辦事,順便捎帶她去取車。自從青家接納了這個準媳婦兒,每到周末,黎曉便會隨夫婿回韓垌看望公婆培養感情,順便露一手給“用腦過度”的小姑子補補腦,儼然是青宅的二當家了。可是這令青溪很不習慣,有種鳩占鵲巢的感覺,覺也不能懶睡,衣著也不能隨便了,特別是撞到小夫妻秀恩愛的場景,就如聽到了被驅逐出境的判決令,一邊令她懷恨在心,另一邊又引起她對形單影只的自己的悲戚感傷,不免又臆想兩回初戀情人,可是,她連邢坤的樣子都記不起來了。在床上又懶怠了半日,青溪才慢吞吞套上衣服,看到窗外天氣陰郁,一如自己黯然傷神的心情,便拽出衣柜里的那件大紅羽絨服披在身上,趿拉著一雙旅游鞋下了樓來,惺忪著眼睛朝院門口一看,只見韓道榮神采飛揚地坐在他的摩托車上,皮夾克、大軍靴、黑墨鏡,一頭滑不溜秋的濃發不可一世地站在頭頂,見青溪下得樓來,撫一把他潑墨似的油頭道:“哥今兒這扮相咋樣?帥吧!”青溪照例撇著嘴打擊道:“你皮領子都破了!”轟得韓道立碼收了得意,將領子豎起來遮住破損之處,不耐煩地催促她上車走人,青婦人忙不迭地尋了手套追出來時,哪里還有他們的身影,氣得咬牙切齒,揪著青澈罵了半天方罷。

韓道榮生在一個恪守農道的農民大家庭。說大,那是因為他父親兄弟眾多,到他這一代更是枝繁葉茂,光韓道榮就有三兄四姐,以至于侄孫輩兒的數不勝數,要是過年發壓歲錢,不論是發錢的還是收錢的都猶為壯觀。但是,盡管家里人丁興旺,韓道榮卻還是覺得無依無靠,靠父親,太老,老到保護不了他的妻子,靠母親,太弱,那七個繼子女從不把她放在眼里,吃慣了冷言冷語,聽多了閑言碎語,老太太練就出一身的誠惶誠恐、畢恭畢敬。母親的卑微韓道榮看在眼里,記在心上,他曾不只一次地暗暗發誓,要以一已之力補償母親在這個家庭所失去的一切,所以當他得知戰友復員后把一家瓷磚廠做得風聲水起,便放棄了再次報考軍校的打算,選擇了復員,他希望用這個社會上最普遍最得人心的方式——金錢——來為母親締造一座晚年的宮殿,讓那些不肖子孫全部匍匐在她的寶座之下,奉獻出他們遲到的敬意。然而,有了媳婦忘了娘說的就是他,初識田心安就給母親帶來了一場災難,為了她間接使母親住了好幾天的醫院,剛萌發的事業新芽也不得不得暫且中斷,可他一點都不后悔認識她,對他來說,能與田心安相識是他上輩子行善積德,才有了這世美麗的不期而遇,于是母親的災難就避而不談了,只是這回再見,田心安全然沒有了昔日的云嬌雨怯之態,變得冷若冰霜,但憑借著人生經驗,他覺得這不僅不是壞事,反而恰恰證明了他在田心安心目中的重要地位,于是重整旗鼓再向虎山行,但他可不會低聲下氣地慣著她,他得讓她明白,他是她世界的主宰,而不是她世界的奴隸。

到李家時,田心安還在享受周末懶床的好時光呢,黑發鋪滿了枕頭,簇擁出一張美麗的素顏,她將被子裹緊一些,虛瞇著一雙因缺覺而迷離的眼睛道:“這樣早?”青溪坐在床邊的妝凳上,對著鏡子一邊審視著自己未曾梳洗的頭臉,一邊心不在焉道:“還不是因為韓道榮?不是人家心平說他,打扮得跟一只花孔雀似的,打著出去辦事的幌子,明顯就是來勾引你的,倒把我一大早的薅起來,衣服都沒得穿齊。”

“他去你被窩里拉的你?”田心安揶揄道。

“去拉的你!”青溪果斷地回敬。

田心安吃吃笑道:“還不是你描述不清,怪不得別人浮想聯翩。”說著,撩被起床,趿拉著拖鞋揭開窗簾去看花孔雀,卻什么也沒看著,便半真半假地嗔道,“你凈嚇唬我,哪有人影?我說昨天都把話說得那么明白了,他咋能還厚著臉皮來呢。”說著,縮肩勾背又鉆回被窩,開始一件件地往身上套衣服,青溪道:“在廚房陪李白聊天呢,他這是不死心,你跟不跟他一起出去呀?”田心安懸了一夜的心放下了,這是一種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微妙感覺,她帶著滿足的笑意傲然道:“誰要跟他一起出去?他算哪根蔥呀!一會兒還是咱倆去學校取了車逛街吧?夜兒我爸不是說要請趙局長說說李心平昨天的事兒,我尋思著給人家準備個小禮物啥的,估計我爸想不到這些,再說我連件像樣的冬衣都沒有,咋好參加那樣的場合哩。”青溪道:“姓陸那貨不是剛送你一套嘛……呀!對了,陸書生也喜歡你,咋辦?”青溪突然想起陸小上,不禁緊張地問道,田心安立刻警告道:“你不要瞎說啊,白主任都答應報銷了,等報了銷這錢是要還給人家的,咋能算是他給我買衣服呢?至于他喜不喜歡我那是他的事情,與我無關,而且走都走了,喜不喜歡有啥意義?哼,你的鄰居也不是好東西,你沒聽他的意思嗎?是我媽上趕著跟他提彩禮的,哈,倒顯得是我家求他似的,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求誰哩。”青溪撫著胸口放心道:“這么說你誰也不考慮唄?我就說,咱倆在一起有啥不好,既沒有外表上的焦慮,也沒有撕心裂肺的痛苦,該打嗝打嗝,該放屁放屁,不用承擔任何心理壓力,你還有啥不知足,還有啥不滿意的?”田心安被青溪的話逗得笑彎了腰,伸手在她背上給了一把掌,道:“又開始胡溜八扯了,我告訴你青溪,再提類似同性戀的話我可真不理你了,瞧你那點兒出息,就為了打嗝放屁不用背人啊?不是我說你,轉正在即,該把心思用在正事兒上了,你還有時間討論這些熬糟事兒,考試的時候可不會叫你隨便抄的,萬一考不過咋辦?丟人的事兒小,無路可走事兒就大了。”青溪歪在妝臺上不以為然道:“你就是掃興,跟王小扔一樣,欸,你說我這么離不開你,是不是因為我潛意識里把你當成她了,想要從你這里彌補她欠我的?”田心安啐道:“一會兒同性戀一會母女情,你算是無可救藥了,我問你,和趙局長一起吃飯你去不去?去的話禮物算咱心平咱仨送的,好歹去混個臉熟,不定以后你有啥事兒需要求人家哩。”

“不去!”青溪干脆地拒絕道,“我才不會去上那種刑哩。”

田心安戳著她腦門嘆道:“你啊,我這輩子恐怕是都借不上你的力了。”

話雖如此說,田心安還是穿戴齊了昨天的那套紫衣裙,那是她唯一能夠壓制得住韓道榮的衣服了,只是在這個寒氣畢露的初冬早晨,好看得令人發抖,下了樓,青溪自去廚房,田心安先去盥洗室洗漱,一頭烏黑柔順的卷發沒有像往常那樣扎著低馬尾,也不像昨日盤成高貴的發髻,而是瀑布般自然傾瀉在背上,仿佛歐美動畫片里的人魚公主似的嫵媚動人,盥洗畢,又搽了厚厚一層令人窒息的雪花膏,然后帶著濃烈的香氣鉆進廚房,對陪李白氏聊天的韓道榮盈盈一笑,韓道榮就被熏暈在那里,忘了說話忘了行動,她卻故意視而不見,徑自盛了半碗雞蛋面湯,就著昨天的剩菜不緊不慢地吃了起來。青溪吃熬菜已然吃傷了,只喝了半碗面湯無精打采地靠在椅背上等田心安陪她去學校取車,韓道榮在家用過了早飯,依舊和李白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但自從田心安進來后,他的話就失去了連貫性和邏輯性,只能勉強撐著,卻還是只字不提他此次造訪的目的,田心安心里冷笑,要看他到底能撐到什么時候。

這時,門口突然一明一暗,眾人抬頭望去,原來是李心平挽著父親的胳膊挑簾進來了,她的頭發被修整過,并在頭頂挽了個小球髻,把一張臉完完全全露了出來,也許是與之前的形象反差太大,使人眼前陡然一亮,這樣的天氣里,她竟然穿著海一樣顏色的絲綢裙子,和著門口瀉進來的風翻起大海般的波浪來,上身是件黑色的寬大毛衣,束一條細細的漆皮腰帶,顯得她的腰肢纖細得盈盈一握,外頭裹著一條雜色皮草的披肩,蒼黃干瘦的雙手從鏤空編制的喇叭袖口里伸出來抓著披肩的下垂,將大半個上身緊緊裹在絨毛之中,不光是李心平,連李山行也是西裝革履,容光煥發,李白氏見了,趕緊擦手相迎,驚詫地問道:“不是去檢查身體嗎,咋打扮成這樣子回來?”李山行笑道:“今兒醫院里一個同事結婚,一見平平過去都說許久不見了,非要帶過去一同鬧鬧,這不,回來接心安一塊兒去。”李白氏道:“哎喲,這不就是去吃個喜桌嘛,打扮成這個樣是人家結婚還是你結婚啊,瞧你不怕被人笑話。”李心平冷笑一聲,將手里的一袋小籠包扔到桌子上,道:“你懂啥,這是禮節,我為他們盛裝赴宴,他們應該感到榮幸才對,敢笑話我?”說著翹起二郎腿坐了,“青溪,你昨晚沒走?”

“走了?又來了!一會兒去你們學校騎我的摩托車。”青溪道,聞到肉包子的香味,忍不住拿出一個又往嘴里塞起來。韓道榮早反客為主,殷勤地盛湯拿筷伺候李山行用早餐,李心平卸下披肩卷到懷里抱著,看著他忙碌的身影忍不住再次挑釁道:“你這只花孔雀倒來得勤快。”韓道榮將半碗湯放在她面前謙虛道:“還是田坡人杰地靈,只有心安你倆才對得起花孔雀這個稱謂呢。”李心平道:“欸,不能和你們韓垌同日而論,孔雀嘛,非男身不足以花也。”李山行笑著彈下李心平的腦袋瓜子,問韓道榮道:“瞧,又忘了你名字了。”韓道榮必恭必敬地答道:“韓道榮。道路的道,光榮的榮,意思是光榮的大道。”李心平聞言突然“哈哈”一聲怪笑,刻薄道:“光榮的大道,什么是光榮的大道啊?哈哈哈……難道你不知道,光榮含有犧牲的意思,這樣說來,光榮的大道其實就是死路一條嘍。哈哈哈……”青溪剛聽到不能與韓垌同日而論時,還以為李心平說的是自己,誰知居然是韓道榮,一時失望透頂,冷冷道:“殊途同歸,光不光榮都得死,這有啥可笑的。”李心平聞言收斂了笑容,想了想道:“洪應明說‘富貴者死如負重擔,貧賤者死如釋重枷’,青溪,以你的理解,我死了是負重擔還是釋重枷呢?”青溪道:“當客觀事實不可逆轉時,為了能讓自己好過些我建議可以隨時調整立場,比如死不了時就假裝自己是富貴者,活不成時就認定自己是貧賤者,識時務者為俊杰嘛。”李心平聽得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擠了出來,她一邊擦拭眼角一邊道:“好一個自欺欺人、掩耳盜鈴之大法啊……青溪,其實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投機主義者,精致的利己主義者,是那種能活萬萬年的壞人。”青溪面無表情地嚼著包子,道:“所以,請叫我萬歲。”眾人又是嘩然大笑,田心安笑道:“你倆吃飽了撐的吧,一大早就說這些不吉利的玩笑。”李山行也適時地改變了話題,問韓道榮來的目的,田心安怕李山行誤會,趕緊搶答道,“他送青溪來取車哩,青溪俺倆打算再去市里買些考試資料,之后隨便逛逛街吧。”

“哦……”

李山行還沒哦完,聲音又被李心平搶了去:“趁我不在家去逛街?”

“不是,主要是去逛書店……”

“怎么,書店我沒資格去嗎?你倆的文化水平什么時候高過我了?”

李山行趕緊打著哈哈以削弱女兒的咄咄逼人,一邊掏出錢包開始他讓人愛恨交加的招牌動作——數錢,一邊說道:“先去吃席,大家都去,吃飽喝足了再去逛街,給,這一千塊夠你們仨逛街了吧?”說著,將一沓鈔票遞給田心安,李心平撇著嘴道:“才一千。”田心安推辭道:“你昨天才給過我。”李心平趁機伸手去接,道:“不要給我。”李山行卻將錢拐了個彎鄭重塞進田心安手中,確定無誤后才笑道:“錢對你不放心,怕被你弄丟嘍。心安也把錢拿好,千萬別落了她手,錢可是她的翅膀。”李心平的笑容沒有了,白瞪了父親一眼,不屑道:“稀罕!可別叫我手里有錢。”田心安有些尷尬,連帶夾雜著李心平裝扮的原因,不愿與這對父女同行,擎著錢道:“爸,你隨了多少份子錢呀,光你帶的人就夠湊一桌了,不怕人家一一盤查我們幾個的身份呀。”李心平不懷好意地伸出手指一一點過去,道:“女兒,女兒,女婿!”田心安紅著臉啐道:“呸!你咋跟青溪似的,說話沒個正經。”

韓道榮沒有推辭,雖然他對婚宴本身并不感興趣,但除了能夠使田心安必須和自己在一起以外,他還能意外地和李山行同行,誰能肯定這一趟會不會收獲一筆先行資金呢?對此他表現得信心滿滿,主動提出要為李山行牽馬墜蹬當司機,李山行就更不好將他格外剔除出去了,只好把方向盤交給他,韓道榮把在部隊里練就的高超技術淋漓盡致地運用到行程當中,把車子操控得如同一條魚似地穿梭于車流之間,不禁使李山行漸生愛才之心,有意請他做個專職司機,便打聽他的現狀,供于何職,韓道榮便將他有意的兩個項目和盤托出,誠懇地征求道:“我從部隊復員本來是要做瓷磚這一行的,小溪她哥俺倆是發小,又給我拉了個雙橋酒的項目,我覺得前景也不錯,但這兩個項目的投資都很大,我現在正在籌募資金,叔你見多識廣,得空了給我參謀參謀唄。”李山行便夸他志向遠大,于是倆人又開始就市場、資金、貸款、甚至國際形勢等一些無聊的問題談得密不透風,聽得后排的三個女孩昏昏欲睡,田心安突然覺得也許李山行才是韓道榮今日之行的真正目的,而非自己,是她自己自作多情罷了。

車子終于駛到了市區繁華地帶的一家酒店門口,這里被氣球鮮花和人群裝點得花團錦簇、喜氣洋洋,剛一進門,婚宴的知事立刻就圍了上來,又是領路又是讓座,稍時就有人送來了茶水糖果,把一支證婚人的胸花別在李山行的衣襟上,當然,做為新娘的領導,他還肩負著證婚人的重任。新郎和新娘正在迎娶回來的路上,早到的賓客在知事的帶領下,或打牌或聊天或幫忙,等待著新人的到來。年輕小伙子們坐不住了,與李山行熟識的就來寒暄拉話,不認識的只有時不時過來散些煙茶糖果以圖接近,要在往日,田心安一定毫不客氣地把眾人愛慕的眼光統統收攏到自己身上,可是今天,在李心平新潮的衣裙和昂貴的披肩前她怎么也自信不起來,索性低著頭喝茶,誰也不看。韓道榮泊好車后就和他們匯合了,和李山行繼續延續著車上的話題,他眼明手快,不是端茶就是點煙,把李山行伺候得無微不至,李山行也對這位有志青年青眼有加,大有相見恨晚之勢,幾個女孩子插不上嘴,百無聊賴地散坐在桌子周圍。李心平自從出了家門就像被人下了藥似的,一聲不吭,目光空洞,盯著某處半天都不眨眼,仿若石化了一般,不知是不是魂魄被出發前的那個話題勾了去,此刻半癱在椅子里,倒是可惜了那身好衣裳,她新晉的靈魂伴侶此刻也沒有履行伴侶的職責,反而低眉垂目,捧著一杯熱茶蜷縮在椅子當中,如不是微微酡紅的臉頰和鼻尖滲出的細小汗粒,田心安還以為她石化了呢,她蓬亂的頭發胡亂扎著個毛糙的馬尾,腦袋上一綹一綹鼓出來的發絲如同丘陵遍布頭頂,好在臉是年輕的,泛著晨起沒有清洗的微微油光,那件臃腫的羽絨服比她的發型更讓人大跌眼鏡,在這個暖氣十足的大廳里尤不協調,難怪她鼻子上都出汗了。田心安將自己的椅子挪過去一點,湊到青溪的耳邊問道:“你熱不熱?哪里冷到穿這么厚的羽絨服了?”不問則已,一問青溪微紅的臉頰就跟上色似的紅透了,委屈巴巴地說:“誰想到會來這兒呀,本來就是去騎摩托車的,可不是得穿這么厚?”

“脫了唄,看著跟傻子似的!”田心安白她一眼,青溪也回瞪了她半晌,才趴到她耳邊嘀咕了一句,田心安沒聽清,皺著眉“呃”了一聲,青溪不得不加大音量又說一遍,饒是如此,除了田心安也決無二人聽見,田心安愣了一下,隨忍不住哈哈大笑,李心平被笑聲驚醒,冷著眼在她們身上掃了一眼,漫不經心地問:“吃錯藥了?”田心安趕緊湊過去,在李心平耳邊竊竊私語一番,邊說邊忍俊不禁,那笑聲仿佛是從笊籬里漏下來的水,淋漓不斷,伴隨著這笑聲的,是李心平上下掃射探詢的眼光。青溪羞憤地瞪著她們,恨恨地叫道:“青心安!”

青溪自小笨嘴拙舌,最羨慕人家在吵架時能夠層出不窮,罵聲不斷,詞匯惡毒,幾十個回合不帶停歇重樣的,可是她只有咬牙切齒地大叫對方的姓名以示盛怒,而且為了充分展示出自己的憤怒,往往會在對方的名字之前冠上自己的姓氏加以羞辱,這次又是如此。好在田心安是了解她的,看她蒸熟的螃蟹似的大紅著臉龐,趕緊收了笑聲,在自己位子上正襟危坐,道:“好了好了,我不說了。”目的達到了,青溪這才垂下眼皮,將斗雞一般僵硬突兀的身體又萎到了椅子中。

李山行不明就里,問她們怎么回事,幾個女孩沒人回答他,倒是李心平伸出一只手到他眼前,道:“給我點兒錢。”

“現在要錢干嗎,一會兒就該開席了。”李山行道,這次沒有掏錢包。

“來的時候看見附近有個超市,我要去買東西。”李心平倔強地堅持道。

田心安拿著干爹給的那一千塊錢,聽到這里,覺得自己有義務替李山行解圍,便忙忙地從小挎包里摸出那疊鈔票放到李心平手中。李心平還未蜷起手指,李山行便一把抓起重新還給田心安,好像那錢上沾了劇毒,李心平一碰便會中毒身亡似的,他的動作一氣呵成,令田心安尷尬地捧著一疊鈔票,不知該聽誰的。李心平伸出的手臂沒有收回,平靜的表情里漸漸浮現出一抹凌厲來,加上她那雙振翅欲飛的濃眉,隱忍下的憤怒呼之欲出,李山行也覺察到了自己的失態,有些訕訕的,還是田心安眼頭活,趕緊站起來把錢再次塞進李心平的手心,把她往外推了推,打圓場道:“瞧你爸,這錢本來就是叫我們三個花的,你不用再掏了,這些足夠了。青溪,你和心平一起去。”田心安朝著青溪一個勁兒地使眼色,青溪像被踩住尾巴的貓一樣噌的站了起來,但看李心平像尊雕塑似的立在原地,又局促地不知該不該行動。李心平呼出口惡氣,仿佛把壓抑著的憤怒呼出去了似的,整個人的輪廓才顯得柔和起來,她捉住青溪的手拉到自己跟前,把鈔票拎得高高的,然后松手,看鈔票完美拋落到青溪的手中,才又將青溪的手一把甩開,道:“李山行,你設置的每條鎖鏈之所以看起來有用,是因為我根本不屑一顧,我真想要做什么,任誰也阻擋不了。”說完,將披肩以優美的姿勢披在身上,款款而去,她走路的樣子倒是充分地闡述了她的意思。青溪瞧瞧田心安的臉色,抓緊鈔票趕緊追了過去。

天色更加陰沉晦暗了,從陣陣掠過的冷風可以判斷出相鄰的某個地區已經率先下起了雨雪,不然空氣不會這么的冷冽,這么看來,青溪身上的這件紅色羽絨服也就不為突兀了。李心平腳步很快,青溪一溜小跑追上她問道:“你打算買啥呀?擱得住和李叔翻臉?”李心平聞言驟然停住腳步,青溪來不及剎車,猝不及防一下撞到了她的身上,把她撞到旁邊的一輛停泊的車上,李心平扶住車站穩了腳,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道:“我記得你說過有關鏡子的人生哲學,每個人都是父母的一面鏡子,把父母內心那鮮為人知的一面暴露出來,那么你看看,從我身上你會看到我父母的什么特質?你這么聰明,聰明得跟笨蛋一樣,我知道你一定能夠看穿他們的真實面目,真實面目是什么?他們表現得越是愛就越是在遮掩實際上的不愛,對嗎?但是他們又不愿意承擔不愛的道德譴責。”青溪聽到這些具體到李山行夫婦身上的詈言,就如裸立在寒風,從里到外的不自在,不禁將脖子往衣領里縮了縮,道:“你這么氣憤是因為沒給你錢?”李心平冷笑一聲道:“你以為我是為了錢?哼,還不是因為你沒穿胸罩不敢脫外套,才想帶你買一個的。”

“呃?”青溪聽了,在冰涼的寒風中居然臉紅耳燙,四下里瞧瞧,好在這是個停車場,除了靜默的汽車,附近沒人可以聽到,可這種事情總是習慣要壓低了聲音說的,“因為來得急,只是去你家騎個摩托車而已,所以隨便拉了件羽絨服穿上,誰想到要參加啥婚宴啊,暖氣還開得那么熱……謝謝你啊,沒想到你要錢是為了給我買內衣。”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你拿了多少錢?是不是一千?”李心平拿胳膊肘撞撞青溪問道。

“啊?哦!應該是吧,田心安拿出來的就是一卷兒,我點點。”青溪說著,從牛仔褲兜里掏出錢來認真清點起來,李心平見她點得慢,便劈手奪了過來,迅速點出一半遞回去,剩下的卷在手心,周身踅摸一遍,沒一個裝錢的口袋,掖到腰上的褲襪筒里,有點硌肉,凝思片刻,便靠上旁邊的汽車門脫掉了自己的靴子,將鈔票平鋪在鞋子里面,穿好鞋子后又踩了幾腳,這才露出了笑臉,看得青溪瞠目結舌,道,“你剛才不是說不為錢嗎?”

“你懂什么,這是他應該付出的代價。”說著,李心平把長臂一圈搭在青溪的肩上,湊近了睥睨著眼睛問道:“你胸罩穿幾號?”

“呃?”李心平跳躍式的問題使青溪一時轉不過腦筋來,想了一會兒才回答道,“三十四?”

“好!今兒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有第三人知道我藏了錢,那么也將有第三人知道你的三十四號。”

青溪的臉一下便羞紅到了腳趾,心虛地又四下里張望一番,回道:“算你狠!”

這時汽車里突然響起了“彭彭彭”敲玻璃窗的聲音,嚇得兩人一個激靈,原來是她們靠著的汽車車窗貼了色膜,居然沒發現車里還有生物,隨著車窗的緩緩降落,從里面露出一顆雜灰色的毛絨腦袋來,這種雜灰色的毛發從頭頂一直延伸到脖子,中間橫著一副墨鏡,總算是給這顆毛茸茸的大腦袋分出了天地界限。男人!青溪的臉色像是電子屏似的從嚇得刷白一下就羞得緋紅,急急忙忙閃到了李心平身后。男人悠閑地靠在座椅上,未言先笑,于是也分辨出了他的嘴的位置,那男聲是標準的普通話,語氣也禮貌有加:“不好意思,無意打斷兩位的交易,但是二位能不能稍微挪幾步,我得下車。”兩人一看,可不是剛才李心平靠在車門上脫鞋擋住人家下不了車,青溪一想到她們的談話全都落入一個男人的耳中,再也鎮定不下去了,拉起李心平的手落荒而逃,一直跑到不遠處的那間超市,鉆進厚重的棉門簾后才停了下來,扶著膝蓋喘成了一團,稍事調整后,李心平挪到一個背人的墻角,脫了鞋子整理著被揉皺的鈔票,幸而紙幣沒有揉破,但還是沒好氣地埋怨道:“跑什么?又沒偷又沒搶的,錢要是被踩爛了壞我多少事。”青溪驚魂未定,拍著余熱未消的臉蛋道:“你是沒啥,只不過存了點私房錢,我可是不一樣啊,我……我……”青溪憋了半天也沒有我出下文,李心平瞧她那尷尬的倒霉樣子,不禁幸災樂禍地大笑道:“我什么我,不就是你的胸圍曝光了嘛,你當自己美女啊,別在這兒自戀了,就是下個通報人家也未必在意看呢,得了,趕緊買你的胸罩去吧。”

吃了李心平的一癟,青溪便蔫了下來,一聲不響地跟著李心平鉆進貨架之中搜索著自己的目標,經過那么多年青婦人以及街坊鄰居重復性的加強鞏固,青溪的容貌早就摧毀了她的自信,好在近來她漸漸長大,這些話也沒人再提,她每每攬鏡自顧,見妝后的鏡中人也是唇紅齒白、巧笑倩兮,以為自己歷經時日已蛻變成蝶了,不想李心平一句話就將才剛萌出的信心嫩芽捏成了一灘膿水,令她咋舌痛惜,不死心地緊跟幾步,道:“我長的只不過是有點花錢罷了,不信等我化了妝你看看。”李心平停住腳步,認真端詳了青溪的臉龐后,嘆了口氣道:“你要是能把臉上的油光洗干凈嘍還是很慈善的。”青溪從胸腔里冷哼了一聲,道:“正好,那我以后就可以當你奶了!還慈善,你就不會用個委婉的詞兒?即不失真又讓人聽著舒服。”李心平挑釁地望著她,道:“不會!咋?”青溪瞪了她一會兒,突然丟下一句“我相信那五百塊錢會讓你學會的”,然后加快腳步,打算從李心平面前飄然而過,被李心平長臂一抓揪了回來:“你想出賣我?別忘了你的隱私也在我手里。”

“切!不就是三十四嘛,反正我也不好看,誰會在意一個不好看的人是三十四還是三十六呀,反正我不在乎。”青溪一副不怕開水燙的無恥模樣。

“你更狠。”

望著青溪得意的背影,李心平無奈地喃喃自語。

作家XW7IhZ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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