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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原業

第八章(2)

次日,雪基本停了,臉卻陰沉著,偶爾還會飄落幾朵單薄稀疏的小雪花,看樣子隨時都有可能會重振旗鼓,鋪天蓋地的白色晃得人眼睛生疼,但即使是冰天雪地也絲毫沒能阻止廣大老師們聽課的熱情,他們積極響應學校號召,早早安排好了學生自習,然后夾著聽課筆記、搬著凳子陸續來到一年級一班,不大一會兒人就齊了,教室后面擠不下,連過道上也坐滿了人,張德生心里怯怯的,不敢露面,被李心平死纏爛磨泡了來,孫姣是王獻春的大對頭,這樣的好機會豈肯錯過,不必請早早就到了,并且親自指揮現場,維持秩序,孩子們突然見來了這許多的老師,亢奮得不知如何是好,全扭著小腦袋瓜子不是盯著老師們傻笑,就是和左右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現在萬事具備,只欠東風了。

東風卻遲遲不來。

李心平不急不躁不辭辛勞,每過兩分鐘就派個學生去教導處叫王主任就任,不管多么的不情愿,挨到第五個學生后,在巨大的壓力下,王獻春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來了。一進教室,映入眼簾的全是黑壓壓的腦袋,要在平時的會場上王主任的官威是一點不含糊的,可是今天性質不同,這一顆顆腦袋就像一顆顆炸彈,不知在什么時候就會把自己炸得面目全非,從頭再來了。她上了講臺清清嗓子,故作鎮定地把書在講桌上放好,把表情調整到嚴肅得極近凌厲才喊了聲“上課”,師生們問了好,各就各位,“觀摩課”這就開始了,可學生們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呢,竊笑聲此起彼伏,王獻春凌厲的表情就如風中的一朵雪花,輕飄得沒有一點兒份量,好像不在同一個次元,毫無震懾之威,她拿黑板擦把講桌拍得咚咚響,才使孩子們安靜下來。

“同學們,我們以前學過《狐貍和烏鴉》,今天我們再來學一篇關于烏鴉的課文——《烏鴉喝水》?!蓖醌I春開始導入課文了,照此看來,嘴硬的她昨晚一定是辛苦備課來著。說著轉身在黑板上寫課題,還別說,王主任的板書還真挑不出什么毛病,字跡工整,結構勻稱,排版合理,她好像也很欣賞自己的板書,退后一步端詳了一陣才轉回身,發現講臺下早已有數支小手高高舉了起來,她一怔,點了一個發言。

“老師,這篇課文學過了?!?/p>

“我知,今天再學一遍!”王獻春恨恨地說。

“老師,這只烏鴉很聰明?!?/p>

“老師,烏鴉為啥是黑的呀?”

栽了,真栽了,王獻春知道自己會栽,但她沒料到會栽得這么快。這個問題說實話她真不知道,但怎么能面對全體老師說自己不會呢?她嗯啊半天,靈機一動,道:“只要你這節課表現得好,下課我再告訴你。”孩子聽了,表決心似的使勁點點頭坐下了,坐得就跟水泥砌的雕塑似的。王獻春不敢再叫他們發言了,叫舉起的小手一律放下,翻開書開始讀起了課文。王獻春是土生土長的滎澤人,連工作結婚生孩子都沒離過這地兒,如今卻要操著普通話讀課文,聽課的這才知道今天來是大錯特錯了,爆笑的沖動如一股激流在口腔里左沖右撞,卻找不到出口,使這場文明與生理的較量考驗著大家的定力,好不容易挨到她讀完課文,大伙兒終于可以松一口氣,抽空揉揉憋疼的肚子,這時門口又傳來一聲“報告”,王獻春打開門,見是本班的一個小男生,穿著件大了兩號的棉襖,小了三號的罩衣,把棉襖攔腰箍成了兩截,外露的棉襖袖黑亮黑亮,兩筒鼻涕不時被吸進去,然后再慢慢爬出來,他翻起黑眼珠子等著王獻春問話。

“你還知道來???夜兒個沒來干啥去了?”

男孩不卑不亢地回答:“俺姥夜兒死了?!?/p>

還沒等王獻春說話,座位上早有爭強好勝者急不可待地站起來自豪地說道:“老師,俺姥都沒死!”這話炫耀得一時惹了眾怒,跟誰沒有姥姥似的,于是這個也說“俺姥也沒死”那個也喊“俺姥也沒死”,這時一個更為強悍的女孩不甘示弱地站起來大聲宣告道:“老師,俺姥也沒死,俺舅也沒死!”說完還不忘高傲地哼了一聲,藐視著眾生坐了下去。

這下聽課的老師們再也挺不過去了,早笑得橫七豎八全爬下了,李心平爬在田心安腿上,笑得直流眼淚,田心安笑得沒勁拍李心平,楊玉仙捏著腰直喊“岔氣了”,連張德生也忍不住笑噴了孫嬌一身口水,孫嬌收不住笑,表示不出心中的嫌惡,只好拿紙巾擦了了事。除了孩子們惘然無措,不知老師們因何而笑之外,唯一不笑的只有王獻春了,非旦不笑,還怒氣沖天,但當著大家的面兒也不敢隨意發泄,捺著性子讓遲到的男孩回到座位上,便接著講課了。

不管怎么說,總算是下課了,這對于上課的王獻春和聽課的老師們都無疑是種解脫,看著孩子們脫韁野馬似的搶著涌出門口,估計也是解脫了。這么好的機會,孫嬌可不會輕易放過,按照慣例,聽課后要到教研室進行評課,做為業務校長,她吩咐大家稍事休息,安排好學生都到教研室去。大家都心知肚明,王獻春的心弦又繃緊了,結果未卜之前的等待就如一把鈍鋸在她心上來回地拉著,即便不被結果割殺,也被這鈍痛嚇死了。

所謂教研室其實就是那一排起脊房里的一間多功能室,不僅肩負著教研室的重任,還兼顧著雜物間的作用,室內按照圓桌會議的形式擺放著被淘汰下來的破課桌椅,不僅參差不齊、顏色各異,還大多缺胳膊少腿,稍不留心不是摔倒就掛住衣裳,雖然大家對此怨聲載道,但除了這兒也再沒有能容納全體人員集中的地方了,于是每人都習慣性地準備了一本雜志或大作業本,凡是到教研室開會便都墊在屁股底下,以防被看不到的釘子扎傷或被松動的榫卯夾肉。學校當中對王獻春有意見者十之八九,這當兒都早早就位,嘴上回味著那些趣事,心里卻盤算著王獻春的課該怎么評才既出氣又不得罪人,當家兒的到齊后,孫嬌說了幾句開場官話,評課就算開始了。孫嬌道:“跟往常一樣,有好的說好,沒好的說孬,反正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為了提高我們的教學水平,這個評課就是要達到一個凡聽有益的效果,被評的教師要放平心態,聽到好的評價不要驕傲,應該再接再厲,不好的也不要灰心喪氣,知道了自己的不足之處就能有針對性地改進,才會收獲更多的經驗。下面就開始吧,誰先來?”

沒人應聲。

如果一開口就成了罪人,那誰也不愿成為第一個罪人。

田心安見沒人說話,便道:“那我先說吧?!闭f著清清嗓子,“我說得純屬個人觀點啊,本來我們學科不同,不過有些還是相通的。雖說王主任普通話不標準,大家都知道,語文老師的普通話水平要求最高,咱們一般人都很難達到標準,但王主任的板書的確很漂亮,值得我們大家學習臨摹。”

田心安的一席話引起了眾人心中強烈的不滿,就這一個優點,本來都打算等自己發言時作為委婉之辭的,卻被田心安搶先了去,隨又后悔自己優柔寡斷,該出手時不出手,失了個絕好的機會,剩下的可都是得罪人的話了。孫嬌見又冷了場,便有點動氣:“課都聽了,那是叫你們白聽的?聽完了就得給人家說出個一二三來。今兒一個都不卯!楊玉仙,你們是同頭班,最有共同點,你先說,然后是老趙、閻先兒、劉先兒,之后挨著。”

點了卯就再也逃不脫了,楊玉仙翻開聽課記錄邊看邊想邊道:“可能是課文都學過,學生反應比較浮燥,以至于當老師問水瓶周圍有什么東西這個問題時好一會兒沒人回答。另外,王主任設計的問題多數過于簡單,學生只需回答‘是’或‘不是’,沒有新意,也起不到培養學生思考能力和語言表達能力的作用,這也是吸引不起來學生注意力的原因之一。還有就是王主任的表情太過嚴肅,不利于形成親和力,從而和孩子們在情感上產生距離,使教學效果打折。其實,孩子們天性純良,他們最愿意看到老師的笑容,老師們不必擔心自己的笑容不好看、牙齒不整齊,因為對于孩子們來說,笑容就是最美的,他們的眼睛只會看到美麗。”楊玉仙不愧是學校里的佼佼者,一席話說得大家五體投地,李心平率先舉起手誠心誠意地為她送上一串贊揚的掌聲,其他老師見了也跟著拍起來,楊玉仙倒不好意思,紅著臉說,“其它的請別的老師說吧。”

也許是受到楊玉仙的啟發,也或者是贊揚掌聲的激發,大伙兒不再推辭,群情激昂地依次說了起來:

“我也覺得低年級的課文不應注重分析,常言說書讀萬卷其意自現嘛。王主任的這堂課,對這篇課文只讀了兩遍,一遍是自己讀,一遍是在講的當中讓學生分段讀,我覺得讀得太少了?!?/p>

“大家說說,王主任板書時寫烏鴉的鴉,筆順是不是錯了?是先寫點還是先寫豎折折鉤?小孩子不能寫錯,不然就改不過來了?!?/p>

“課堂很顯然沒設計好,除去上課前兒沒到的十分鐘,和最后叫學生做作業的十分鐘,這堂課只上了一半時間?!?/p>

“學生沒有放到主體的位置上,全堂課只有老師在說,學生基本沒怎么動嘴,即便是說就像玉仙老師提出來的不是‘是’就是‘不是’,這么小的孩子你不讓他動嘴他就不會動腦?!边@一大堆的是不是引起了大家的哄笑,輪到李心平了,她擺擺手道:“你們先說,我最后?!贝蠹也恢J里賣的什么藥,也不計較,挨著說了一遍,反正除了田心安剛開始提出的一條優點之外,剩下的沒一句好的,王獻春羞愧得低著頭,跟挨斗似的,一句話也不敢說。

最后到了李心平,她倒好,跟首長宣布重大決定似的站了起來,用她那一貫不喜不怒、不陰不陽、不急不徐的口吻道:“各位,今天能邀請大家一起觀摩到教導主任王獻春同志的課堂,鄙人實屬榮幸,作為王主任一個還沒入門的徒弟,在這里先給王主任道聲謝了,盡管課堂很失敗,但王主任很認真,辛苦你了?!蓖醌I春在這火藥味十足的開場白里抬起頭,緊緊瞪著李心平,如果可以,她希望此時的雙眼是兩柄美造火焰槍,但李心平不怕燒,反而對她嫣然一笑,“畢竟,這堂課是因為王主任教我怎樣帶好一一班才為大家公開的,謝也不為過嘛。不過,剛才在聽大家的評論時我很疑惑,王主任究竟是要教我什么?莫不是要告訴鄙人一個誤人子弟的老師對社會的危害性?如果是這個原因,那鄙人要向她的獻身精神致敬!”說著,朝王獻春遺體告別似的恭恭敬敬一鞠躬,眼看她的嘴唇開始哆嗦起來,眼淚也在眼眶里打轉,才心滿意足道,“當然,作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光有奉獻精神是遠遠不夠的,還應具備過硬的業務素質,更何況作為教導主任,肩負著輔導全校師生業務的重任,俗話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鄙人不能為了自己不顧大局,眼睜睜地看著王主任把咱們學校帶到教育的不毛之地去,所以鄙人在此鄭重宣布,我要發揚王主任的獻身精神,為了田坡小學的未來,為了造福田坡的子孫后代,我心甘情愿將自我提升的機會讓給王主任,幫助她成為一個合格的教導主任,帶領田坡小學的全體師生沖向全區、全市乃至全世界的第一名?!闭f完,將右手手指高高擎起,指向高空,她動作夸張、表情堅毅,好似文革期間的樣板舞,又是引起大家的一陣哄笑,笑聲過后,她才收斂了囂張氣焰向王獻春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王主任,希望你能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我聽說這個班在上次考試時榮獲了全鎮第一名,可不能在你的管理下有所倒退哦,否則,你就得下罪己詔以謝天下了?!?/p>

是王獻春糊涂,或者她被氣傻了,一直等到李心平說完坐下了,才想起來拿著書本摔桌子,跳著腳闖到李心平跟前,指著李心平的鼻子有些猙獰地說道:“李心平!你欺人太甚!”李心平輕輕推開她的手指,冷笑道:“我欺人又沒欺你,激什么動?”王獻春一聽,眼巴巴地望著孫嬌求救,孫嬌豈會幫她,只是嘆口氣搖搖頭,再拿眼去搜張德生,哪還見他的蹤影,早在評課時溜掉了,便“哇”得一聲大哭起來,徑自跑了出去,那勢頭便是兩頭牛也攔不住,不過,也沒人站起來攔她。大家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更不是,孫嬌沒事兒人似的,將手中的材料朝桌面上重重一磕,朗聲道:“散會!”

孫嬌一出門,辦公室就炸開了鍋,“呼啦”全圍到李心平跟前,圍不上的,就自成一組,嘰嘰喳喳議論開來,有佩服李心平,有擔心李心平,有可惜王獻春的,當然,更多的則是興災樂禍的,李心平什么也不多說,把手伸進褲兜里悠哉悠哉回辦公室了,一時間,她好像從“學校罪人”一躍而變為“民族英雄”了。

過了一天,學校的評議漸漸平息,大家各歸各位,回到了之前的節奏上,李心平卻對自己的戰績意猶未盡,感覺來了不論何時何地都要先笑一通,然后提醒田心安“你注意到她的臉上的肌肉了嗎?都不受控制地自行抖了起來?!薄澳莻€你新買的按摩器上是不是也有這樣微微顫抖的功能?我試試去?!薄丝瘫人€要高興就數李白氏了,李心平就是她的全世界,只要李心平快樂幸福她就獲得了全世界的快樂幸福,不論李心平的快樂來自哪里,她表達快樂幸福的方式有很多:給李心平繡鞋墊、給李心平做好吃的、或者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做,就坐在她旁邊,用幸福的微笑籠罩住她。這天終于又到周末,接到李山行夫妻雙雙歸家的消息,李白氏拿出了更加高漲的熱情又是炒菜又是熬粥又是烙餅,忙得不亦樂乎,田心安一放學到家便接管了烙餅的活兒,用一柄菜鏟熟練地翻轉著一張油汪汪金燦燦的烙餅,李心平也坐在餐桌旁邊幫忙剝蒜擇菜,大家一邊說著笑著鬧著干著活,少有的其樂融融之象,這時棉門簾一掀,韓道榮提著幾個袋子進來了,帶進來一股冷氣,也打斷了幾個女人的說笑聲,李白氏停下來手中的搟面杖回頭一看,道:“喲,我還以為是山行爺回來了,原來是道榮,這大冷的天兒,路上的雪還沒化吧?!表n道榮客氣地一笑,忙回道:“可不是,雪都到腳脖子了,冰天雪地的?!崩畎资馅s忙相讓,只是兩手白面無法上手,只好伸開兩臂攆雞似的將韓道榮轟到座位上,道:“你來的正是時候,山行爺他倆今兒都回來,馬上就到家了,今兒黑咱烙的蔥花油餅,一會兒一齊吃啊?!表n道榮道:“我就是專門來找李叔喝兩盅哩,酒都帶著呢?!闭f著,將手中的袋子放在餐桌,脫下棉夾克搭在椅背上,擼起毛衣袖子順手接過去田心安烙餅的活計,體貼地朝桌子一努嘴,道:“給你拿了雙鞋,去試試?!?/p>

自從韓道榮在商場里受了挫,深深明白了今非昔比,經濟在追求愛情上的重要作用非帥氣可以簡單替代的,為了彰顯自己言必行行必果的大男子風范,他也回頭去買那件呢絨大衣了,奈何衣服不等人,被別人買了去,恰這兩日突降大雪,便買了雙雪天穿的棉靴好彌補一下那件大衣帶給他的傷害,打著探望李山行的旗號給田心安送了過來。這件禮物送得田心安有些措手不及,還當著大家的面,收下就相當于確定了關系,不收就意味著拒絕了他的追求,她既不甘心把未來就這么綁定在他的身上,也不愿失去對那份彪悍柔情的向往,這使她左右為難,遲疑著把菜鏟交給他,然后看了看滿臉敵意的李心平,從袋子里掏出一雙羊毛里兒的馬丁短靴來,小心翼翼地問韓道榮:“就一雙?”李心平貌似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鞋子,然后毫不客氣地潑了一盆冷水,嗤笑道:“這樣的鞋子是要搭牛仔褲或者工裝褲的,貌似田心安都沒有吧?而且就田心安的氣質根本不適合這種鞋子,喂,花孔雀,送禮是一門藝術,你這送的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豈不是送了個遺憾嘛?!碧镄陌猜犃耍浜现钚钠降脑捇刭浟艘粋€歉意地笑容,把鞋子重新裝好向桌子里側推了推,表示她有心收下奈何找不到收下的理由,韓道榮算是服氣這位八竿子都打不著的小姨子了,他狠了至少五百塊錢的決心才花兩百塊買的鞋子被她一句話就打了水漂了,她可比青溪那樣的閨蜜危害更大,看來不巴結一番是休想在這里討到好兒的,而且田心安話里有話,莫不是但凡送給田心安的禮物都要送給李心平一份吧?他可憐的錢包還真得找李山行給撐起來呀,于是佯裝不耐煩地嗐了一聲道:“你們女人就是事兒多,啥搭不搭配的窮講究,暖和舒服就妥了唄,是不是李白?不適合心安那就你先穿,明兒我拉著你倆去鎮上再買一雙,你親自給心安挑,省得回來你又挑眼。”

“我?你確定?”李心平愕然,“別人不要的你給我?你給別的女人買禮物讓我去挑?你以為你誰呀?”韓道榮大言不慚地回道:“還能是誰?咱早晚不都是一家人?!李白,明兒你也去啊,中央大街新開了個火鍋店,我請你們吃火鍋去?!彼湓挷浑x李白氏,好像他是沖她而不是沖田心安或者李山行來的,哄得李白氏心里高興,連聲應允著,說話行事不由自主開始向著他來:“可中,上回六姑的同學來我也跟著去吃了一回,還怪好吃哩,這回山行爺他兩口回來也叫住他們去嘗嘗?!?/p>

“那是必須地,這冰天雪地的還是吃火鍋得勁。”

拆臺懟人是李心平最樂此不疲的,道:“李白,你咋看不出來他的醉翁之意呢?跟著他們當電燈泡啊?”韓道榮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啥電燈泡不電燈泡,有李叔在場,你們全都是俺爺兒倆的電燈泡兒,影響我們商討大事兒,所以提前交待你們一句啊,明兒你們幾個就多吃肉,少說話?!崩钚钠奖梢牡谋砬槎伎祜w到天上去了,十個切字都不足以表達她對他的不屑之情,田心安溫柔地瞋了他一眼,抿著嘴笑道:“啥大事兒啊,要不要方圓十里給你們戒個嚴巡個邏啥的?”韓道榮道:“正好,事先征求一下你們的意見唄,開瓷磚店兒和開酒廠哪個更氣派?”田心安道:“那還用問,當然是酒廠了,家大業大的,聽著就上檔次。”李心平道:“切!家大業大賠的也大?!本o張得韓道榮丟下鍋鏟連拍著桌子呸了好幾下,好破了這張烏鴉嘴的靈氣,他不茍言笑的莊重模樣倒是引得李心平哈哈大笑,笑聲使她看起來沒那討厭了,韓道榮便乘勢又畫了一個超級大餅,道:“你最好盼著哥能發大財,哥要是發了財,你要啥買啥,別說是新不嶄嶄兒的衣服鞋子,就是珠寶首飾也不在話下。”可李心平根本不在乎,她不屑地冷笑道:“不稀罕,就你這種水平,錢到了你手里都得變成銅臭。”韓道榮又嘖了一聲,好像“嘖”這個聲詞是他權威身份的象征似的,總要在顏面掃地的時候拿出來撐一撐場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巴結道:“你說說這天兒還咋聊?你這火力也太強了,得虧咱是莊稼漢皮糙肉厚的隨便你轟,換個家兒試試,一句話都被你嗆死了,回頭兒我得好好教教你咋說話顯得中聽。”李白氏笑道:“就是就是,六姑的說勢確實得有人掰捏掰捏不中,跟糞耙樣的,钃不死人也得熏死個人?!?/p>

“你才是糞耙哩,還嫌我說話不好聽……糞耙是啥呀?”

大家對這位陽春白雪嘩然大笑,笑鬧間,李氏夫婦平安到家,韓道榮熟絡迎接出去,又是寒暄問候又是幫著搬遞東西,李山行一直以為他是青溪的人,左看右看踅摸不到青溪,便問她怎么沒和他一起來,韓道榮道:“我是從雙橋王師傅那兒來的,專門拿了壇他的珍藏品來給你嘗嘗。”

“雙橋酒?”李山行問。

“對,”韓道榮把李干娘手里的包袱接到自己手中,打起簾子請他們兩口進了廚房,將包袱往餐椅上一墩,便趕緊把封了膠泥的酒壇奉上去,喋喋不休地介紹起來,儼然王師傅門下的一個推銷員,“王師傅說宋朝時一個秀才經過他莊,嘗了莊中心那口井水后驚為天上之水,便留下來開始用這口井水釀酒,可惜七幾年修路時那口井被填了,幸虧他爹早些年存了一批好水好料釀的留著自己喝,聽說我今兒來找你,主動叫我給你拿了一壇?!?/p>

“嚯,那可是放了二十年了?”

“可不是,一般的酒也不敢給你喝呀。”

李干娘笑得很遲疑,不知道這位熱血青年是何許人也,竟然在自家如此熟絡,田心安看出她的疑惑,趕緊湊到她耳邊把韓道榮的來龍去脈簡要介紹了幾句,大概還是青溪的鄰居,因送青溪來田坡所以見過李山行,今兒既帶了好酒,大概是慕名來請教生意經的。李干娘釋然,把注意力轉移到眾女人身上,招呼她們圍到跟前,解開椅子上的包袱皮,從里面翻出幾件緞子襖來,兩件鮮艷的分別給了兩個姑娘,一件醬色的給了李白氏,催促她們換到身上,道:“我都不知,好棉花套的襖貼身穿有多暖和,店里的媳婦兒們還都說不時興了,我看比穿啥都強。”李干娘的審美得到了李白氏的高度贊揚,客氣和矜持都無法掩飾她的激動,一邊向眾人展示身上的閃閃發光的新棉襖一邊推辭道:“山行奶看你,我一個老婆子了穿啥都行,還為我破費啥呀……你還別說,這亮閃閃的色兒跟六姑給我買的金項鏈還怪配哩,看,前些日子六姑去市里專門給我買的,我的這個心呀……”李白氏有些哽咽地從領子里掏出一條所謂“又粗又重”的細鏈子給李干娘看,李干娘拍拍她的手安慰道:“給你了就收住,都是一家人還外氣啥哩,你操持這個家照顧這倆妞我都沒跟你客氣哩。你看你仨,這暖和和鮮亮亮,多好?!北黄却┲t底兒綠蝶襖的李心平無精打采坐在椅子里,瞥了一眼李山行道:“爸,說起項鏈還有一筆外債需要你還,當時錢不夠,借了岳歷三百多,你給清了吧。”李干娘便問岳歷又是誰,李山行道:“一個同事的親戚,那天去吃喜桌我喝多了,拜托他送這幾個孩子回來的?!庇謱ε畠赫f道,“這事兒你不用管了,回頭見了我給他就是。”李干娘柔聲埋怨道:“你年齡擱這兒哩,血壓又高,喝起酒來還是這么不管不顧,當心喝多了傷身。今兒就你倆,少喝兩杯吧?!表n道榮聽了,只在玻璃杯里斟了三分之一,問李干娘道:“嬸兒你看這么多中不中。”李山行卻不等妻子的意見,指著杯子指揮道:“倒一半兒吧,你的倒滿?!表n道榮見李干娘并沒有表示反對,便依言行事,然后開始專注到與李山行的推杯換盞之中,眼中再也沒有那些亂人心神的小女人了。

兩個男人興致勃勃地從村務聊到國際形勢,又從金融事業聊到雙橋酒前景,聊到時機成熟,韓道榮便提出了蓄謀已久的貸款擔保人事宜,許了一火車的好處,邀李山行次日不如就和信用社的老孫先見見面,李山行道:“明天不行,這倆妞在家里憋了一冬天了,也該出去放放風了,我約了一個朋友,一是說說心平在單位搗蛋的事兒,再一個是想提提心安轉正的事兒,心安早給我說了,一直沒有逮住機會問人家,明兒得帶著她倆一起去赴約……對了,你要是沒事兒就一起吧,明兒那個局我怕是不喝不行的,她倆小姑娘家也不能喝,心平的車技也就平時還可以,雨雪天可不行,我還是更相信你的技術。至于擔保人這件事兒你先別著急,了解清楚了做個詳細的方案給我看看,如果前景真的不錯,給你入一股也不是不可能的……”

田心安選擇性地失聰了,難道這是要去見趙豐年嗎?去談自己轉正這么大的事情竟然被李山行這么隨意地說出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每天渴望著這一天早點到來,但當它突然來臨了,卻又像做夢一樣不真實,她拼著全力穩住心神,聲音卻任然掩不住激動的顫抖,失禮地打斷他們的話題追問道:“爸,你說明兒要去問我轉正的事兒?”李山行笑道:“是啊,其實這件事情我打算等春節再和趙局長說,但前段時間他找我時主動提到了你倆,我想擇日不如撞日,就趁機提了提,他對你的評價可是相當高啊,可見書畫比賽那次你處理平平的婁子令他印象很深刻,在處理人際關系這一點上我對你還是很滿意的,機會都是給有準備的人的,一會兒吃完飯你提前把你的榮譽呀、資質類的材料準備準備,萬一他問起來,不至于毫無準備?!碧镄陌布拥嘏跗鹄钌叫械木票实剿媲?,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爸,我……我的事情讓你費心求人,我都不知道咋感謝你好了,你就先抿一小口吧?!崩钌叫行χ恿司票?,寬慰道:“不用有壓力,他也有事求我的,大家互相幫忙。”李心平又是不屑地切了一聲,道:“我捅婁子?我要是不捅婁子他咋能對你印象深刻?嘿,我挨著罵你落著好兒?那前兒聽王獻春課的事兒,你是不是又要落什么好兒了?”李山行一怔,道:“聽意思你這是又捅婁子了?”

還沒開腔,李心平又是一通大笑,然后在笑聲的間隙中總算把王獻春設計背鍋被反殺的事情完整敘說了一遍,李山行聽得滿目慈愛,不時去揉揉女兒的頭發,寵溺地訓斥一聲“搗蛋!”李干娘卻看不慣他的做派,抱怨道:“都是你慣得她!那個王獻春好像是村長的弟媳婦兒,是不是香女?都是一個門兒里的,這是要把鄉里鄉親的都給得罪完嘍?!崩钌叫泻晚n道榮碰了一口酒,毫不在意地說道:“得罪就得罪了,啥大事兒?!”李干娘道:“你為了在你妞跟前兒充好人,就縱得她不知天高地厚,我這怕得罪鄉親規勸她的倒成惡人了,是不是平平?你是不是這么想哩?”李心平無奈地長嘆一聲,吃飯都沒了興趣,道:“媽,你就好不了三分鐘,就開始找茬兒挑刺兒,你要是對我爸有意見,吵架打架離婚都行,非逼著我站隊干啥?”

“你……”

李干娘氣得老眼圓睜,要不是李白氏眼疾手快暗暗制止了她,就要起身摔筷子了,但見李山行反而笑得如釋重負,不由得將后槽牙一咬,強行咽下了這口惡氣,惡狠狠道,“想得美!”

田心安破天荒地開小差了,她的思緒早已飛到了明日,甚至飛到領取補助工資的興奮時刻,對眼前發生的一切都不聞不問,行尸走肉般陪著大家飯后看電視搓麻將,李山行善解人意,放她上樓自去收拾明日所需的資料,須臾卻又上樓來叫她,謹慎地朝樓下望了望,然后對面露疑惑的田心安道:“忘了問你的學歷?”

“我的大專文憑是函授的?能用嗎?我現在正在準備學歷再進修呢。”田心安心里緊張得一批。

“哦,哦,好,好,只要是國家承認的應該就行……”

田心安見他說話敷衍,行色有異,便知打探學歷并不是他上樓的重點,而是借口,果然,他再次向身后的樓梯望了望,確定樓下的麻將攤運行正常,才輕咳了兩聲,好似掩飾他的尷尬,“那個……心平說借岳歷的錢給李白買項鏈,他們這段時間是不是一直都有聯系?”

“沒有???”田心安沒來由的一驚,脫口回道,然后又認真默想一回,確定地點點頭,道,“據我所知沒有?!崩钌叫杏行┦?,但馬上收拾起失望的神色解釋道:“是這,你容姨想給平平他倆撮合撮合,但是沒跟他們挑明,依你之見,他們有沒有這個可能?”田心安懸著心落到肚里了,帶著塵埃落地的釋然將李白氏的話拿出來敷衍道:“那天心平喝大了,還拿著墊子去打人家哩……不過這事兒也不好說,有道是不打不成交嘛?!崩钌叫幸灿行┖蠡诹耍溃骸八翘旌鹊糜羞@么醉?這妞有點特別,性子也不討喜,我是覺得岳歷挺好的……你看,要不我再給你們創造個機會,你替我好好留意留意,能夠適時地推一把更好,要是真有可能我就不發她的愁了?!?/p>

“哦,”田心安道,“……啥機會?”一時半會兒李山行也想不出什么機會來,又反問田心安有啥辦法,田心安想了想,道,“苗圃有幾處梅林,應該快開了,不然去賞梅?”

“好!”李山行一拍手贊道:“太好了,人稀景美,是個好去處,選個暖和的日子,再置辦些吃食,你們幾個好好去玩一回。”說著又去摸兜掏錢,田心安笑道:“馬上要末考了,等放假了我們再去吧,那時需要錢了我再問你要唄?!崩钌叫薪o得不容置疑,道:“給你了就拿著,你干娘俺倆在家的時候有限,家里學校有啥事兒都需要你頂上去,用錢的地方多著哩。還有啊,這個事兒先別跟你干娘說,她對你容姨有點兒意見,我怕她因小失大,反倒耽誤了心平?!?/p>

“既然我媽反對,那咱現在制造機會豈不是枉費工夫?”

“這你不用管,必要時我會親自跟她解釋清楚。好了,就這點事兒,你去繼續整理材料吧?!苯淮戤?,李山行就要轉身下樓,卻被田心安叫住,進小客廳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按摩靠墊交給他,道:“心平俺倆給你和趙局長每人買了個腰枕,放在椅背通上電,隨時都能按摩腰背了,趙局長的明天正好可以交給他?!崩钌叫行牢康匦α?,自嘲道:“養了倆閨女,終于見到回報了?!碧镄陌餐嫘Φ溃骸艾F在咱一個屋檐住著,回報會越來越多,但是你和我媽得常回來,不然心平俺倆是報恩無門呢?!崩钌叫休p輕拍了拍她的肩,沒說什么,拿著靠墊下樓去了。田心安依言把自己珍藏的各類資質榮譽證書裝了滿滿一袋,這些證書無不印證著她不畏艱難的信心和追求,平日里它們默默蟄伏于柜屜深處,但一旦關系到主人的命運就會發揮出超常的作用,改寫著主人的命運軌跡。

李山行的牌癮很大,韓道榮又有求于他,并不急著回家,自是極力配合,超常發揮著牌技,助他贏了百十塊錢,同樣的錢,贏來的就比辛苦賺來的更讓人興奮快樂,看看時間不早了,且明日又約了飯局,李山行便起身解散牌攤兒,把贏來的錢一五一十地數出一半遞給牌局搭檔韓道榮,韓道榮也沒有假客氣,接過錢揣進兜里,心道正好,他的皮衣被李心平抓破了,這點兒錢雖然不多,但也能在鎮上買件棉襖了,坐在李山行旁邊觀牌的田心安見他收得自然,提醒道:“幾十塊錢,你還真要啊?!表n道榮笑道:“就是少才要的,要是多了還不敢接哩。”李白氏道:“牌桌上贏的錢必須得收,不然會影響財運的。”李山行也道:“咱來的錢少,隨便打都沒事兒。”又寒暄了兩句,才叫田心安姊妹兩個去送送客人,李心平不滿道:“又不是來找我的,干嘛我送?”田心安笑道:“他是晚輩,難道叫咱爸親自去送?我去我去,你先去洗漱吧?!?/p>

此舉正合韓道榮心意,也算今日這趟不虛此行,不僅李山行松了口,給了他一個更加深入展示的機會,還意外地獲得了一次和田心安獨處的機會,兩人照例站在大門口,田心安脈脈含情地叮囑他路滑開車要小心,韓道榮也柔情似水地詢問她轉正的事情,末了自告奮勇道:“既然明天的酒局很關鍵,李叔的酒量怕是撐不下來,不過你不用擔心,有我兜底兒,不需要你們往前沖,決不會耽誤了你的正事兒?!?/p>

“嗯?!碧镄陌卜判牡攸c頭答應,她信任他,甚至超越了對李山行的信任,倘若他擁有了李山行的資源,她轉正的事情就決不會如此拖泥帶水。

“回去吧,外面太冷了,早點睡覺,明天等著我來接你?!?/p>

韓道榮拿指背輕拂了一下她冰涼的臉蛋兒,眉眼含笑地開著李山行的大汽車走了,田心安也如釋重負,露出了一個年輕女孩兒該有的明快笑容,拴了大門洗漱睡去了。

作家XW7IhZ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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