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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2)

李心平猜得沒錯,被她們放了鴿子的青溪確實跌落到了人生的低谷,這件事情對她打擊大是有原因的,青溪是個實在人,特別是在有關吃的事情上,自從電話里李心平說要請吃碳鍋后她就當真事大事來對待了,而且這次是自己夸口提供車輛,可彼時黎曉去外地出差,大雪天里青澈是不愿開車回家的,她不想被她們認為無能,于是威脅青澈不回來就去黎曉那里曝光他的黑歷史,又以美食誘惑,青澈這才將桑塔納開回來,可青婦人盯得她密不透風,青溪又不得不絞盡腦汁對付母親,最終以李白氏住院前去探望為由成功脫身。青溪勞神費力地逃出家門,帶著滿腔的熱情準備迎接密友們的贊賞和即將到嘴的美食,誰知卻被告知韓道榮早拉著他們赴宴去了,她的腦袋便嗡的一聲被怒火填滿,青澈的嘲笑和埋怨更是火上澆油,那些被她們否定的過往跟開了閘似的頓時涌上心頭,不論是KTV里田心安那冷漠嫌棄的眼神,還是操場上她姊妹對自己的視若無睹,都一層層地疊加過來,使她由怒生恨、由恨生怨、由怨生悲,一時不知是該感慨人情淡薄,還是該唏噓自己的悲慘人生,青澈翻著白眼悻悻問道:“咋弄?去哪兒?”青溪也強顏歡笑道:“咱自己去啊?去買了回家吃。”青澈道:“我可沒錢啊。”青溪道:“你一個上班的人能沒錢?”青澈道:“你不是也上班?你有錢?”青溪無奈地白瞪他一眼,萎靡在車座上不說話了。

兄妹兩個正不知何去何從,青澈的傳呼機突然接二連三地響起來,原來是百無聊賴的青婦人跟著電視里學跳健美操,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拖鞋底絆了一跤,到底年齡大些,她又長得高挑,這一下摔得當場起不來了,好容易挪到電話機旁,讓話務員連著給兒子發出三條求救訊息,呼得青澈大驚失色,顧不得道路濕滑,手忙腳亂地折回家里,只見青婦人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以為回來的晚了,嚇得哭腔都出來了,大叫一聲“媽”撲了過去,只見青婦人恨恨地轉過頭來瞪了一眼,虛弱地說道:“嚎啥?沒死!地上太涼了,趕緊送我去醫院。”可是一動她她就疼得尖叫,也說不出來是哪里疼,她覺得哪里都是疼的,叫得一雙兒女無從下手,青溪只好去叫來閱歷豐富的鄰居韓老太爺,憑他的經驗斷定是盆骨骨折,需得硬板平抬著才能移動,但平素常誰家會備這種木板,青溪急中生智,說廚房有一塊搟面條的大案板,青澈說那案板又大又沉,放不到車里,突然靈光一現,說韓家那扇土坯房的半扇門板窄小些,可以卸下來當擔架,韓老太爺咳了一聲以示提醒,青婦人哭道:“還是叫我死了吧。”青溪百事通似的解釋道:“門板是抬死人用的。”青婦人恨道:“你不說話能把你當啞巴?”青澈無奈,在院里踅摸了兩塊被父親遺留下來的短小竹扒,叫青溪取一張床單纏裹在一起,不顧青婦人殺豬似的喊叫聲把她抬上了擔架,可盡管竹扒短小也塞不進桑塔納,青澈少不得又跑出去借來一輛奔馬車,眾人七手八腳地把傷員裝上露天車斗,還好韓老太太有些常識,細心地抱出一床被子蓋在她身上,兄妹二人這才往鎮醫院趕去。

事實證明,生女兒的確不如生兒子,關鍵時刻青溪不頂一個人的用途,到了醫院大門口,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愣是沒能把青婦人從車里抬下來,要不是又冷又疼,青婦人恨不能從擔架上跳下來自己跑進去,青澈也是不停地抱怨,命令她進去隨便找個人來幫忙,恰時從醫院門口的臺階上下來一個年輕人,他體態勁瘦,也不嫌冷,破舊的紅毛衣外面敞著件同樣破舊的運動衫,棉襖都沒穿,趿拉著一雙解放鞋,一看就是個善于出力的莊稼漢,青溪也顧不得靦腆,硬著頭皮去尋求他的幫助,那人看出了青溪的膽怯,鼓勵似的沖她微微一笑,藏民般黝黑的臉龐上隱約露出一抹齒亮,他將手中的一袋藥塞給她拿著,二話沒說便輕松地將青婦人抬進急診科,并且熱心地為他們呼叫醫生、幫忙運送病號,直到醫生接診確定不再需要他后才悄然離去,緊張忙碌的倆兄妹連聲謝謝都沒來得及跟人家說,青溪被來自于一個陌生人的善待深深感動了,特別是在最親近的人排斥她的時候,這善待顯得尤為迷人,令人向往,于是心里愈發地感嘆,這種家人般的溫暖她總是要在別人的身上才能感受得到,而身為最應該親密的母親反而不及一個陌生人,落寞的青溪頓時失去了照顧青婦人的動力,黯然站在更加親密的母子外圍,像一具提線木偶似的,催催就動動,撥撥就轉轉。

青婦人最終被診斷為輕微骨裂,做了簡單的固定后,遵醫囑取藥回家臥床靜養,趁著青澈去還奔馬車、青溪去做飯的空兒,青婦人躺在床上通過電話向自家姊妹兄弟先做了一場新聞發布會,聽足了來自四面八方的關懷后,安心躺在床上享受著子女的孝道,要不是傷處還在作痛,她都以為臥床養傷是對她近期操勞病母和子女的補償了。飯點早已過了,青溪簡單做了一鍋雞蛋清湯掛面,青婦人卻疼得食難下咽,不能動彈,不一會兒那一絲欣慰和幸福就轉變成了煎熬,特別是聽著一雙兒女在房間里自由穿梭、在樓梯上快速奔跑的時候,她的氣就不打一出來,一會疼得難受需要青澈來好言安撫一番,一會兒又無聊透頂要青溪去給她讀一段小說,一會兒叫人端茶,一會兒又要如廁,青澈哪有耐心伺候病人,恰巧接了個傳呼就說要去館里頂個班兒便溜走了,留無處可逃的青溪堅守陣地。青婦人原本是要仗著這個正當理由好好使喚使喚青溪的,但每次青溪那張毫無生機的臉應聲出現在門框里時,都被她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離感給封印住了需求,只好揮手讓她走開,心道哪怕是多跑幾趟回娘家伺候老娘,也不想躺在床上被兒女伺候了。

青溪表面看似隨叫隨到地伺候著,其實是隨時隨地地敷衍著,年輕的臉上把內心的那點小情緒寫得清清楚楚,她越來越看不起自己的母親了,這個矯情的女人在丈夫的保護下,把從父母那里缺失的關注要從全世界補償回來,她儼然成為世界的中心,所有人都得圍著她轉,不過就目前的狀況來說,青溪還真的不敢離開,并且為了雙方的利益找到一個合適地點——客廳的沙發——既不用看到對方互相嫌棄,也不至于在母親有需求時無人相助,她躺在沙發上舉了本新華字典翻看著,青婦人半天聽不到動靜,以為她溜到了樓上去玩,便生氣地喊道:“青溪,你去哪兒了?”

“沙發上呢。”

青婦人放了心,過了一會又不放心了,道:“你干啥呢?”

“看字典。”

“你有時間還是要看些正經書,那些資料習題你都看了沒有,別光知道花錢買,買來又不看。”

“查字典也是一種學習啊。”

“我看你是玄,成天那心都沒在學習上,不是看些閑書就是跟田心安和那個李心平通電話聊天兒,我是看住你的人看不住你的心啊,就這你指望啥通過考試哩?唉!實話給你說吧,我讓你爸找你姑父可不單是為了要工程,更重要的是想托他的關系哪怕再花點錢,也想給你的轉正再上道保險,但你也不能全指望著這層關系,你也知道你姑父在衙門里其實是人微言輕,話都不敢說滿,你還是得努把力超常發揮一下,至少成績能讓他拿得出手、張得開口,這兩下一努力勁兒朝一處使,轉正的事情不就更有保障了?!”

“哦。”

青溪簡單地終結了轉正考試的話題,青婦人長嘆一聲又無話可說了,過了一會兒道:“你看紅梅和你大姨,小景和你二姨,人家娘兒倆在一起都有說不完的話,你咋就沒話跟我說呢?”

“我說的話你又不愛聽。”

“也是。”

這個話題又被終結了。

青婦人歇一會兒又找了個話題,道:“我好歹是個傷員,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別老是躺著不動彈,能不能去買點骨頭燉點骨頭湯啥的,遇事你得積極主動的去想,去解決,而不是推推動動撥撥轉轉,你這樣消極的人生態度會讓你失去很多機會的。”

“哦。”

青溪答應一聲放下字典,運了運氣才從沙發上翻身坐起,尋思著是自己出門買還是給青澈留言叫他捎回來,恰好韓老太太端著一盆已經燉好的排骨湯在門口叫青溪開門,青溪一躍而起,高興地推開廳門,一邊接過鋼盆一邊口不擇言地胡亂贊美道:“大大,你莫不是及時雨宋江投胎轉世?你咋知道我正打算去買排骨燉湯哩?”韓老太太的笑一如她的為人那么慈善和氣,道:“這妞,凈說些人來瘋的話,別以為我不知宋江是土匪頭頭兒。你媽咋樣了?趁熱兒先給她盛一碗吃。”說著往臥室去探問傷情,青溪揭開木制鍋蓋,那誘人的香味和美色便撲面而來,智者說越是鮮美的味道其做法就越是簡單,韓老太太是把這句話充分體現出來的,同是普通的韭花湯面,她做的就總能讓人回味無窮,所以青溪小時候回到韓垌四處要飯時,大約有一半的飯是在韓道榮家里蹭的,今天這盆排骨湯依然秉承了這種樸素的烹飪理念,軟爛的排骨、翠綠的蔥花、晶瑩的蘿卜、漂著油花的清湯,看著就讓人賞心悅目、食欲大開,青溪去廚房拿出青婦人專用的白玉細瓷碗盛了一碗送到臥室,還沒到門口便聽見青婦人的一通抱怨,說她如何不孝順,不僅對有養育之恩的姥姥不知回報,對臥病在床的母親也是愛答不理,這屬于是品質問題,不會伺候人,手無縛雞之力,抬個人都抬不動,一回家就知道躺在沙發上,懶怠給傷員燉湯補給,這屬于是能力問題,叫她學個習她就上廁所,叫她跑個腿她就先要錢,最后的總結還是落在擱哪兒哪兒不中,吃飯第一名這句毫無新意的評價上,愁得青婦人睡不著吃不下的。青溪停下來腳步,憤懣地盯著這碗熱氣騰騰的排骨湯,把稠的撈出來吃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半碗清湯端到床頭喂了她兩口,韓老太太看碗里清湯寡水的不禁問道:“咋不盛兩塊肉給你媽吃哩?”青溪道:“吃多了要拉屎,她又動不了,躺在床上咋拉?”

“這妞……”

韓老太太哭笑不得,無言以對,青婦人窘迫地恨不能立時鉆進棺材,忍不住進一步向韓老太太證明道:“你聽聽你聽聽,這是為人兒女、身為姑娘家說的話嗎?小們孝順不孝順,生場病就知了,我這只是暫時動不了就被嫌棄成這樣,趕明兒個癱瘓了她都敢直接把我活埋嘍!”青溪道:“我這是話糙理不糙,你這么有小資有情調的一個人,只要你感覺躺著能拉出來,我這就再給你盛一碗肉去。”青婦人咬牙切齒道:“不用了!虧我累掯著自己大把花錢的培養你,就供出你這么個冷血的白眼兒狼?你現在打電話去,叫青建成立刻給我回來,還破死破活地干啥,都是給人家破命哩。”青溪道:“所以你花錢供養我并不是出于愛,只不過是責任使然罷了。”青婦人忍無可忍地罵道:“青溪,你給我小心點兒,但凡我能動彈一下,第一件事兒就是燒了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書,你這是魔障了!神經了!這個時候還來給我說啥愛不愛的,沒有愛,哪來的責任?”

“沒有就是沒有,”在母親的雷霆之下,青溪軟弱而又絕望地反駁道,“責任之下,絕沒有愛,這話又不是我說的。”說完,又去盛了一碗肉叫韓老太太照顧著青婦人食用,她則把自己撂到沙發上,將厚重的字典壓在臉上無聲地哭泣起來,青婦人哪還有心吃東西,在韓老太太的勸慰下也唔唔地哭著,韓老太太勸不住,只好嘆著氣回去了,留這娘兒倆在家各哭各的。

李山行一行的到來,如一柄利刃將青溪從密實的情緒陰霾中割離出來,隨著臉上的字典被李心平拿起,她驚訝地“咦”字也傳了過來,青溪趕緊爬起來,見李山行居然親身而至,一時愣在原地,忘了禮節性的招待。田心安面如桃花、巧笑嫣然,比往常多了抹嫵媚的柔情,是這冰天雪地乃至氣氛低迷的房間里最具生機的所在,她如同回了自家一般熟絡熱情,將幾人手中的禮品接過來一一放在茶幾或者電視柜上,李心平看到青溪的一雙淚目,調侃的笑容僵住了,好奇地探問道:“哭了?”青溪一邊否認一邊去搓揉面目,使之看起來能夠自然一些,然后才想起讓座來,田心安一身酒氣地托起她的下巴看了看,笑問:“是因為不得不在家照顧病人,沒吃成碳鍋魚?”青溪有些不耐煩地甩掉她的手,又去讓李山行坐,李山行也不坐,道:“照顧傷員要緊,碳鍋啥時候都能吃,青溪今兒個沒有撲空吧?也怨我了,不知道你們有約在先,本來是叫道榮替我開個車,沒想到他反倒替我喝多了酒,也是個實誠孩子,送他回來時聽說你母親摔傷了,我們就順便過來探望探望,傷得咋樣,方不方便我們見見?”

“呃……方便方便……在臥室。”青溪在李山行彬彬有禮地解釋中紅了臉龐,她一邊因為他的磊落映射出自己的狹隘而慚愧,一邊又為連八竿子打不著的韓道榮都能參與他們的飯局,獨獨排除了自己而灰心,她努力壓縮著自己的體積,使本來就不健碩的身體更顯得無足輕重起來,閃在隊伍之后把他們讓進臥室,田心安拉著青婦人的手坐在床沿,很是關心安撫了一番,于是在青婦人看來,這個被她嫌棄的外人倒比站在門口的親女兒更顯得體貼親近,李山行和女兒站在一旁詢問了傷情,以專業角度給出了意見,他不知道來前這對母女發生過一次內戰,出于禮貌還特地夸了兩句青婦人會教育孩子,把青溪教育得博才學多、善解人意,對自己的兩個女兒都多有幫助,他夸得越誠懇,青婦人就越覺得諷刺,越是要對垂頭喪氣的青溪奚落幾句,李山行只道她是謙虛,寒暄幾句后便出來了,青婦人將自己的情緒隱藏進聲音里,大聲敦促青溪沏茶讓座,好對起人家給她的評價,李心平有所感覺,手指臥室和青溪打著啞語,意思是青婦人怎么了,青溪不好意思闡述吵架的事情,只胡亂以身上疼導致心情不好搪塞過去,田心安要給李山行倒水小憩片刻,李山行道:“還是回家再喝吧。青溪,本來打算接你一起去田坡玩兩天的,既然你母親需要人照顧,那就改天再去吧,我們也不便多打擾,等你母親痊愈了叫心安心平帶你補碳鍋魚去。”

田心安遲疑道:“爸,你看青叔也不在家,就青溪一個人,我怕她照顧不過來,要不我暫時留下吧,反正也是周末,趕明兒個看看,要是小澈哥回來了我就回去。”李山行道:“也好,還是心安想的周到,那心平你呢,走還是留下?”李心平試試摸摸有點想留下,想嘗試一下睡在青溪家的感覺,田心安卻笑道:“不用她,再說她也不會照顧病人。”李心平就愛抬杠,聽了田心安的話立刻反駁道:“就你會?你照顧過嗎?再說,誰說我留下就一定要照顧病人,我就不會打個外圍跑個腿兒什么的?”青溪趕緊客氣地推辭道:“不用不用,都不用,我哥去替人家一個班兒,一會兒就回來了,我們倆足夠用,再說我家沒暖氣,冷的很。”田心安伸手捋捋青溪滾亂的頭發道:“冷怕啥,又不是沒冷過,我就是擔心你,這樣吧,我們暫且留下,等小澈哥回來了我們再走,他要回不來俺倆就陪著你,省得有要用人的時候找不到人。”青溪只好妥協,為了配合好田心安的反客為主,被她指使的團團轉,一會兒洗水果拿點心,一會兒拖地板擰毛巾,田心安也沒閑著,又是給青婦人喂吃喂喝,又是梳頭潔面,就像青婦人肚子里的蛔蟲似的,把所有的活計都做在了她的心坎之上,使青婦人甚為快心遂意,將先前對她的成見頓時消弭殆盡,拉著她的手又說了一火車青溪的不是,青溪呢,不僅為田心安照顧母親打著下手,罅隙中還得應付真正的客人李心平,一會兒帶她參觀洋樓,一會兒陪她視察臥室,在兩姊妹中東奔西走、穿梭如風,說是為了幫襯她,倒比她一個人照顧病號更來得繁忙勞累。

天色已晚,田心安親自給青婦人開了小灶,就著韓老太太送的排骨湯做了碗軟爛的面條,喂著她吃了大半碗,然后熬了一鍋紅薯玉米糝湯,炒了一鍋青蘿卜絲等著青澈回家一起吃飯,青澈遲遲不歸,青溪惱怒地從沙發上站起來道:“不等他了,咱們先吃。”田心安笑道:“他說了回來吃,就再等一會吧,你要是餓了就先墊點兒雞蛋糕。”正說著,廳門突然被推開,韓道榮意外地闖了進來,他顯然是睡了半晌,頭發也沒梳理,睡成了一個可笑的樣子,嘴里叼著半節煙,趿拉著一雙棉拖鞋,隨著開門先他擠進來一句不耐煩的牢騷:“小溪,小澈回來了沒……”他猛然看見三個女孩各式各樣地坐在沙發里,驚得將剩下的半截問題全咽肚子里了,煙都差點掉在地上,“你倆咋在這兒?”李心平被他邋遢的樣子惹得哈哈大笑,這一笑,就報了當初韓道榮笑話她的發型之仇了,青溪歪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只把一雙眼睛里充滿了怨恨和厭棄,田心安禮貌地起身迎接,一邊簡單說明了原委,問他找青澈何事,一邊暗示他的發型叫他稍作整理,韓道榮聽話地跑到衛生間對著鏡子整理頭發,打過摩絲的頭發須得再加點水才能使之服帖,等他再出來時儼然又是一位魅力型男,除了那雙令人大跌眼鏡的棉拖鞋,但他自己毫無所知,仍以一副處理政事的族長派頭落了座,黑虎著臉訓斥道:“小溪,跟你媽又吵啥哩?氣得她躺床上哭,你大大不放心非叫我過來看看。她是長輩,又臥病在床,有啥說的不對嘍忍忍就過去了,孝順孝順,孝就是順,你非在她生病的時候跟她對著干,咋,顯得你可有能耐?還是在學校當老師哩,百善孝為先都不懂,咋教學生哩。”

青溪本就對他僭越參加飯局懷恨在心,又沒來由地被他上來先是一通教訓,氣得豎眉立目,心道惹不起王小扔難道還惹不起他這棵別家墳頭上的大蔥嗎,于是也不跟他客氣,直直地懟道:“你算老幾啊?輪到你在這兒指手畫腳?”可惜她的攻擊對于韓道榮來說撓癢癢都不算,毫無殺傷力:“咋,想造反?只要你敢不孝順,我是老幾都不耽誤管你!小樣兒,你該慶幸生在老建叔家,要擱我家,早挨兩頓打了。”青溪怒不可遏地退下一只拖鞋去扔他,被他一閃躲過,道,“惱了,說到你短處了吧?知錯就改還是好同志,以后可不能再這樣了,啊。”

“我哪樣了?”

“你確實也需要注意注意了,”田心安附和著韓道榮道,“剛你媽還給我抱怨你哩,我覺得小榮哥說的在理兒,老哩說兩句就叫她說兩句,又不疼不癢的,咱就當沒聽見就是了。”青溪不可思議地冷笑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還沒進人家大門就開始伙同他針對我了,學得他愚忠愚孝的樣子,枉我高看你一眼?”田心安又羞又怒,低聲啐罵道:“你個胡溜八扯的貨,沒羞沒臊的,叫人家小榮哥聽了笑話。”李心平好像找到同仇敵愾的戰友,把一雙長腿搭在沙發扶手上不停地晃悠著,陰陽怪氣地諷刺道:“青溪你要慎言,人家兩個充其量也就是玩兒個曖昧,并不是你以為的那種關系,你這么說不僅讓韓道榮鉆了空子,還是對純潔的田心安赤裸裸的羞辱,是不是田心安?”田心安紅著面龐,羞怒中又冒出一股不可控的擔憂來,不知道李心平會說出什么不利于局勢的話來,當著大家的面兒,萬一她逼問一些無法確定的答案,或者突然曝出陸小上的糾纏,傷害到了韓道榮的尊嚴的話,是不是就從此失去了他?果然,李心平并沒有等田心安回應她,但卻把逼問的對象換成了韓道榮,笑得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問道,“喂,姓韓的,人家田心安要的是確定關系,而不是一雙鞋子,因為在她看來,不在關系依托下的示好可都是耍流氓啊,只要她回應了就是自甘墮落,瞎子都能看出來你對她的心思,但是你為什么不表白呢?是不好意思還是打算就和她玩兒玩兒呀?”說著,捂起嘴斜著眼去瞄他的窘迫樣子,等著他的回答,好像已經做好了嘲笑他們愛情的準備。

對于打算統治田心安世界的韓道榮來說,這是一個相當危險的問題,他表現的越是主動,在田心安面前就越是沒有主權,面且他也不是沒有表白過,只不過是碰了一鼻子灰罷了,還沒有賺到二十萬的他不想在田媽媽面前重蹈覆轍,所以田心安想要的明確關系他現在沒有辦法給予,只能靠自己的原生魅力去勾引得她和那些個女孩子一樣奮不顧身地撲過來,但這個小姑娘不同以往,她的定力甚至讓他動搖了對自己的信心,這確實算不上愉快的體驗,但卻激發起他濃重的征服欲,他決不允許在他的世界里她這么無視自己,可李心平突然把話問得這么明白,他要是繼續保持沉默不僅會失去對田心安的統治權,恐怕連田心安這個人也會失去,于是照例又拿一聲“嘖”來撐場面,道:“你們小妮兒們懂啥,我倆的事兒還用明說?等你倆交男朋友了就知道啥叫心照不宣的默契了。”田心安卻不買賬,她既羞憤于李心平的惡意,又不滿韓道榮的隱晦,否認道:“誰跟你有默契,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李心平道:“喲,原來你們玩兒的是默契啊,挺花哨嘛,可是急死我們這些看戲的了。哦……我知道了,我說田心安為什么非要留下來照顧青溪媽媽,原來她早知道你會來,哎呀失誤失誤,早知道我就不跟著留下來了,一不小心當了你們的電燈泡,青溪,要不你騎摩托車把我送回去吧,省得影響人家默契的約會。”盡管田心安矢口否認,但青溪還是選擇認同了李心平的話,因為這種認同能讓她回歸到熟悉的痛感中,處理起來也得心應手,于是把有些急進的示好收斂回自己的皮囊中,掏出了她的軟刺:“算了,這本來就是你們的自由,是我不自量力越界了,也許煤油精自有煤油精的妙處,是關系之外的我們體察不到的,隨你們去吧,我的感覺是我的作業,沒有人能幫得了我。”說完站了起來,準備去廚房盛飯,李心平攔住她問道:“煤油精是什么意思?”青溪哼哼一笑,沒好氣地回道:“顧名思義,黑、油、精!還能是啥意思!”

“哈哈哈……”

李心平對青溪的解釋笑得前仰后合,韓道榮又嘖了一聲,卻掩飾不住內心泛上來的得意,色也不厲內也不荏,對著青溪離開的背影疲軟地警告道:“都是你這妞亂給人起外號,以后可不許這么叫了啊。”

田心安面紅耳赤,她不能否認李心平猜對了她的企圖,韓道榮以他男人特有的粗糙和無恥為她構建了一個充滿安全和激情的世界,把千里之外的陸小上給擠丟了,特別是今天的飯局一過,她的轉正將毫無懸念,再也不需因為債務獻祭自己的婚姻,這應該是天意給她的最美好的答案了吧,于是想留在青宅離他近一些,畢竟韓道榮為了自己喝了那么多酒,她也需暗自關注一下,以防不時之需,誰知李心平口無遮攔大放厥詞,而韓道榮卻在關鍵時刻掉了鏈子,居然含糊地一筆帶過,他不說,難道要等自己說?那怎么可能,她情愿放棄,這么一想,她如釋重負地笑了笑,也站起身準備離開,道:“你們積點口德吧,別說我沒那個意思,就是有那個意思也被你們給說合散了。”恰在這時青澈推門進來,田心安暗自松了一口氣,趁機擺脫掉這個令人慪氣的話題,換上一臉燦爛的笑容迎接道,“你可回來了小澈哥,我們都等你半天了,飯菜都涼了,青溪我倆去廚房熱菜,馬上咱們就開飯啊。”說著緊走兩步追上青溪,一條胳膊親昵地去摟她的肩膀,卻被青溪不動聲色地避開,恨得田心安仰天長嘆,出言不遜的是她,到最后倒落得好像是自己對不她似的。李心平在第一時間被青澈的相貌魅惑了,呆在原地忘記了剛才的話題,她看看青澈,再看看韓道榮,忍不住對落寞坐在餐桌旁的青溪道:“青溪,你們韓垌還真是盛產花孔雀啊,怪不得你眼花繚亂,美丑不分了,實事求是啊,雖然韓道榮昏聵愚昧,但模樣還是能看的,僅憑這一點,你就不能把人家說得一無是處,畢竟他也自以為貌美而受之無愧呢。”韓道榮被奚落得灰頭土臉,忍不住申辯道:“我咋又成了愚昧昏聵的人了?一會兒你們給我扣了幾頂帽子了?韓垌大街你們去打聽打聽,問問小澈也中,誰不夸我是能征慣戰的棟梁之才?被你們說的,毀我一世英名……”李心平卻并不理他,而是尊重有加地與青澈見禮,用態度表明了青澈才是正身兒的哥哥,韓道榮只不過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贗品。

見過禮,大家轉移到了餐廳紛紛落座,田心安將熱好的饃菜湯一一擺上餐桌,青澈一看紅薯糝湯便有些厭煩,道:“上周好不容易把紅薯吃完了,今兒咋還有紅薯哩?”青溪道:“咱媽又買了一袋兒,說多吃紅薯可以預防癌癥。”青澈萬念俱灰,無可奈何地捧起碗,齜著牙呷了一口,跟喝中藥似的,韓道榮被大家冷落得有些不死心,接著剛才的話茬兒道:“澈,你說是不是?咱這一閥兒也就你還能跟我比肩,其他的都被甩丟好幾條街了,就這這仨妞還看不上我哩,不是吹,就你們三個腦袋瓜兒湊一塊兒都未必有我靈光,就你們六條胳膊六條腿一起上也打不過我一只手。”青澈不愧是發小,無情地拆臺道:“那倒是,整個韓垌的臉皮加起來也超不住你的厚,吃你的飯,吃完了趕緊滾,屁話不少。”韓道榮嘖了一聲又擺起他一貫的家長面孔嚴肅地批評道:“小溪你倆還真是姊妹倆,趁著老建嬸動不了的時候你是去替人家上班哩,小溪是怕伺候人麻煩不給飯吃,咋,我說的不對?不應該說你倆?還跟我犟嘴?”

青澈這才想起還有一個有傷在床的娘親,丟了飯碗趕緊去慰問了一番,不知青婦人又發了什么牢騷,再出來時便黑虎著臉質問青溪,青溪若無其事地解釋道:“我是從深度的同理心去考慮的,像她這種講情調愛虛榮的人肯定不愿意在床上解手兒,少吃肉為的是從根本上解決她的焦慮,當然我也說了,只要她躺著拉屎沒有心理負擔那她可以隨便吃,但是她不吃啊,為啥傳到你們耳朵里就變成我不叫她吃了?”聽著青溪的辯解,幾位沒有吃完飯的人不約而同放下了筷子,將碗推得遠一些,好阻止一些令人不舒服的聯想,青澈忍無可忍道:“小溪,你說話就不會含蓄點兒?還讓不讓別人吃飯了?”青溪將手一攤,云淡風輕地說道:“你看看,誰不叫你們吃飯了,我又沒搶你們的碗筷。”韓道榮道:“就你這說勢小溪,能嫁出去才怪哩。”青溪不以為然道:“那又咋,又不叫你養,咸吃蘿卜淡操心,反正我也不管田心安了,她嫁她的漢,我守我的寡,咱們井水不犯河水。”田心安冷冷道:“你倆吵架不要殃及池魚,怕了你們了。小澈哥,既然你回來了,照顧嬸兒的任務也用不著心平俺倆了,要不麻煩你送送我們吧?”韓道榮連忙接道:“我去我去,澈,你出去躲了這半天清靜了,多虧人家心安姊妹倆個幫你照顧老建嬸兒,回頭擺一桌意思意思啊,車鑰匙給我,我去送她姊妹倆。”田心安婉拒道:“還是麻煩小澈哥吧,這倆主兒口無遮攔的,我是被她們說怕了。”韓道榮安慰道:“說說怕啥哩,越是叫的狗越不咬人。”青溪白了他一眼,道:“你才是狗哩,你們全家……就你是狗。”

韓道榮有一種心理上的優勢——自以為是,從他第一次見到田心安時就已經既定了,她是他的,雖然還未得到田心安的明確同意,但他依然能感覺到她蠢蠢欲動的芳心離他越來越近,早晚跌進他鋪設的情網之中,比如這次,連李心平都看出來她留在青宅是為了和自己不期而遇,強有力地證明了他的策略是正確的,他魅力依舊,風采不減當年。當然,做他的女人,需得乖順聽話,雖然田心安有好幾次都表現得固執己見,都是他不得不去遷就她,但她基本上還算是可塑之才,只要稍加改造,假以時日定能小鳥依人地傍于左右,但他不知道被李心平一語道破天機后,田心安已然縮了回去,一路上他還樂此不疲地逗弄著她們,奇怪的是該發笑的地方田心安一點都不笑,李心平看到他熱臉貼個冷屁股,幸災樂禍地挑釁道:“韓煤油,青溪我倆是會叫的狗不咬人,那田心安這條不叫的狗呢?小心她一口致命啊!”說著,她對這句自認為一語雙關的高明話大笑了一通,完全不在意別人的尷尬,韓道榮怕這樣露骨侮辱的話使田心安難堪,便努力地試圖去維護她,但他的維護只換來了李心平從鼻子里哼出的一兩個簡短輕微的音節,田心安依然置身事外,不摻言,不評說,漸漸地大家陷入到沉默中,這沉默一直延伸到李府門口,他見田心安要和李心平同步而回,顧不上李心平的嘲笑一把扯住她的手腕扣下了她,李心平乜斜了他們一眼,不屑地冷哼一聲自回去了,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門之后,韓道榮才懇切地邀田心安一起上山轉轉,準備趁機親近溫存一番,以深入鞏固他們剛剛建立起來的默契,田心安笑著婉拒了他的邀約和誘惑,語氣恢復到了之前的疏離與客氣,道:“又冷又黑,山上有啥好看的,再說,這月黑風高的,你就不怕被我咬一口丟了小命兒?”韓道榮鍥而不舍道:“理她干啥,她跟小溪是一宗的,都不正常,我巴不得被你咬哩。”田心安抿著嘴笑了笑,正經道:“還是改天我做個局,帶你們大家上山賞梅去吧。這會兒路面要上凍了,你趕緊回去吧,開車慢點啊,注意安全。”說完,堅定地返身回家,令韓道榮大失所望,這個女人忽冷忽熱難以捉摸,待他日得了手定先摁在床上打一頓,以彌補今日碎了一地的尊嚴,看來,他的事業還需再接再厲,爭取早日翻身做她的主人,而此刻,還在奴隸邊緣徘徊的他只能悻悻地驅車而歸。

如若不是李山行在轉正事情上對田心安傾囊相助,使田心安覺得有責任和義務維護與李府的關系,僅憑李心平的那一席話,就足以讓她卷鋪蓋下山敬而遠之了,她眼含熱淚倒在床上,怎么也想不通為了遷就他人而犧牲自己的做法為何換不來他人的尊重,如果內斂、穩重、和善、顧全大局、委屈求全的品質還算不得一個好人的話,那囂張、傲慢、刻薄、極端、敵對的李心平就是人間惡魔了,作為一個具備為人常識的人,甚至算得上是人中翹楚的李心平不是不懂得分辨是非,她之所以不尊重別人、肆意踐踏別人的尊嚴只不過是要呈現她的優越感罷了,否則她找不到李心平這種態度的合理解釋,看吧,若是田家財大氣粗權勢通天,若是田媽媽兩口自尊自強愛子如命,若是她天遂人愿投生在朱門,只要占上其中一條,李心平就會低下那顆傲慢的頭顱俯首稱臣,怎敢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兒說出那么令人無地自容的話來,可惜她明珠暗投,田家貧窮也就算了,還貧窮得卑微自私,全家老老少少十來口人,只把她一個最弱小的女子推到前面擋風抵浪,浪里淘沙。

田心安不得不這么認為,因為這么認為的話比承認韓道榮不愛她或者沒有那么愛她的事實會好受一點,她現在還不敢深想韓道榮敷衍那個問題的事情,只好借李心平和自己的出身宣泄一些委屈。

委屈的田心安為自己不公的命運潸然淚下,然寄人籬下又不敢哭得明目張膽,怕腫了眼睛被人看出端倪,只好從床上爬起來對著鏡子整理心情,卓別林有句名言:“鏡子是我最好的朋友,因為我哭的時候它從來不會笑”,可在田心安這里鏡子卻是另一種意義,只要她看到鏡子里的微笑好像充滿了力量和希望,她就會覺得她的身體真的充滿了力量和希望,從而頂盔摜甲,再次投入到危機四伏的浪潮中,從中淘漉出她想要的和必然要得到的。是的,她想要不顧一切地改變這一切,當趙豐年承諾要給她合適的位置時,當陳主任立志要打造一個精英時,轉正已然從她的人生高點切換成了人生起點,只要跨過這個拐點,她將會以業界精英的身份在這片天地間建起自己炫目的高樓大廈,于燦爛奪目的人生天臺上俯瞰李心平,俯瞰一切曾經令她仰慕的,那時,他們終會發現,她才是能為大家創造利益的真正才女。

亂世出英雄,逆境出人才,被自己蠱惑得心潮澎湃的田心安一刻也不能耽誤,把李山行卸在客廳里的一袋書提進臥室,就著燈光立刻研讀起來,為了實現抱負,她私自加大了陳主任開具的劑量,不僅引經據典理解背誦重點范圍,還旁征博引結合實際以自己的思想觀點通篇比對,含英咀華,融會貫通,直至她忘卻了學習的初衷,忘卻了痛楚,甚至忘卻了目標。

作家XW7IhZ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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