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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3)

初二一大早,田家幾個兄弟就開始忙著置禮品、備座駕,呼兒喚女穿新衣,收拾停當了好串親戚去,田心安卻在此時穿著她那件最昂貴的皮草不聲不響回來了,和幾個兄嫂打了個招呼便徑自往堂屋里尋田媽媽。昨日田媽媽老兩口走后,李山行并未立即找田心安問話,不知他們幾位家長說了什么或者達成了什么協議,還是礙于面子怕田心安難過不好直接問她本人,反而讓早已準備好答案的田心安按捺不住,陸小上也一去不返,看電視的李心平嘰嘰喳喳地說著笑著,零食和水果也堵不住她亢奮的嘴,不用猜她也知道李心平是在等著看一個大笑話。想看就看吧,反正今天韓道榮如期而至后,一切就都成了定局,能笑到最后的,還不一定是誰呢。為了保證事情能夠順著她的意圖發展,命運必須掌控在自己手中,田心安覺得很有必要再次重申一下她們母女之中誰才具有最終決定權的問題,田媽媽若還是掂量不清,她不僅會讓母親后悔一巴掌扇丟了陸小上的兩萬,還會讓她見不到韓道榮將要納貢來那兩萬,所以她沒有刻意等晚歸的陸小上探問究竟,也根本不在乎他們所謂的錦囊妙計,畢竟水落石出后,任他們什么計謀都只不過是枉費心機罷了,她只是耐心地等待天亮,等待在韓道榮到來之前和田媽媽做最后一次的較量。

田媽媽聽到女兒回來,便從里屋挑起花布簾迎出來,田老頭則事不關已地留在屋里聽收音機里轉播的春晚相聲,寂寞的笑聲不時放肆地飄蕩出來,田心安冷著一張臉,也不坐,讓田媽媽突然覺得女兒的臉色原來是可以決定氣溫的,未開言先送上一張訕訕的笑容緩和氣氛,明知故問道:“你咋突然回來哩?你干大他們串親戚走了?”田心安并不接她的話茬兒,冷冷地開門見同山,道:“為了我大你倆的養老問題,我不惜犧牲自己的婚姻,聽你的話給你們爭取那兩萬塊錢的彩禮,可你是咋做的?當著李心平的面兒打我?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是不是你這幾個兒子把你的養老錢都湊齊了?不使我了?要是這正好,你也別問誰要彩禮了,我也不用為了你們被人家看不起了,我愿意尋誰就尋誰。”田媽媽的嘴撇得跟桶鋬似的,道:“你也別動不動就拿這個話懟我,我打你還不是為了你好?你看你干大干娘,到底是隔著一層,出了這種事兒也不說管管你。”

“出啥事兒?”田心安恨恨而道,“那就是李心平的一句玩笑,你想到哪去了?”田媽媽狡黠地轉動著她的眼珠子,不屑道:“這小就是你那天提的云彩眼兒里那個吧?鱉形!一看都是瓤瓢,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穿的花里胡哨跟個俏俏雞兒樣的,還不勝韓垌那個哩。咋?他愿意出兩萬啊?”田心安冷笑一聲,故意道:“是啊,他愿意,但是我不稀罕啊,我這回就是要找韓垌那個,還一分錢都不要他的?!碧飲寢屻读耍没诘淖彀屠锬苋麄€囫圇雞蛋,道:“他家真有那個條件兒?就那個黃毛兒?”田心安嫌棄地瞥她一眼,道:“有也白搭,有臉你就問人家要去?。磕惝斨思业拿鎯荷任业哪?,那不就是扇他的臉嘛!”

田媽媽絕不是個沒有原則的老太太,她之所以在女兒面前屏氣斂色,那是她善于保存實力,不到迫不得已絕不輕易示威,但倘若田心安動了她的核心利益,那她便會立即蛻變成田心安惹不起的樣子,對于靠賣菜賣棉補貼家用的田媽媽來說,這兩萬塊錢是她解放自我的所有寄托,豈能由著女兒為所欲為,她可不管田心安的話是不是純粹為了氣她,她決不容許這筆巨款有任何的閃失,于是當下便將臉拉了下來,身體也漲出一截,拿出一個長輩的威嚴道:“你的命是我給的,小妮兒,別說我打你一巴掌了,就是要了你的小命兒也是天經地義,誰也說不出來我啥,既然你給我撂狠話兒,那我也把話給你放這兒,要是沒有這筆錢,天皇老子也娶不走你!你要是敢自作主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次輪到田心安驚愕了,她還以為田媽媽往常那些言不由衷的好言好語除了是對自己的依賴外,多少也包含了一些母愛的成分,但這副表情這句威脅把她的固有認知打破了,使她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但她和母親的表現恰恰相反,反而將繃直的身體軟了下來,帶著一絲輕蔑的表情反問道:“是嗎?那咱娘兒倆試試?”

“試試就試試,不叫你看看你也不知道馬王爺三只眼……”

正當堂屋里母女兩人的較量呈白熱化狀態之時,一陣震耳欲聾的機車聲由遠及近,韓道榮如約而至。

他將霸氣十足的黃河摩托車停扎在院子中央,好像就是為了鑒證這兩個女人孰高孰低送考題來的,在這個決定命運的關鍵時刻,他居然裹了件軍大衣,要不是腳上那雙威武的軍靴撐著,這裝扮能把他直接淘汰出局,摩托車的后貨架上捆著水果糕點煙酒羊肉等雜七雜八的禮品,若不是大年下的,還以為他是進貨回來的,他長腿一邁,從車子上下來,沒有著急去卸貨,而是先脫了軍大衣搭在車頭上,原來,他也是精心裝扮了的,嶄新的軍綠色飛行員夾克衫,一條柔軟飄逸的藍黑太子褲,行動間能看出他粗壯硬朗的腿形線條,褲腳扎進軍靴,配著他潑墨般的港風三七大背頭和褲腰上的一部大傳呼機,那意氣風發的精神頭猶如凱旋而歸的民族英雄。常言道,來的都是客,在院子里忙活的眾田家兄弟雖然一時沒明白來者何人,但出于禮節都停下了自己的節奏圍攏過來,韓道榮摸出口袋里早已備好的一整盒紅塔山殷勤地散發給眾人,一邊殷勤地點火一邊自我介紹:“我韓垌的,姓韓,心安的對象,這不過年了,過來認認門兒,瞧瞧大家。”寂靜多年的初二終于有人造訪田府了,立即就有聲音大聲呼喚著田心安,然后就是七手八腳地幫忙拆卸禮品,根本不用韓道榮動手,霎時堂屋那張黑八仙桌上就小山似的一堆,田森林咋咋呼呼的笑道:“我說小五兒咋突然回來哩,把串親戚的好衣裳都穿上了,敢情是今兒有新客啊。”田心安早在機車的轟鳴中就知道韓道榮到了,當他偉岸健碩的身影一入眼簾,一股看到親人的委屈感油然而升,冷峻的雙眼瞬間被水霧所蒙,她忍住想從他懷里尋求慰藉的沖動,矜持地迎到他面前立住了腳,絞著手指不住地將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幽怨又羞赧地瞟向他,瞟得韓道榮氣血上涌,恨不能將她一把裹進懷里問詢她受到的委屈,為她撐腰報仇,但知書達理的田林客氣讓座,他只好以快要融化的溫柔向她微微一笑,在田林指定的一張小椅子上坐了,田林也坐下來陪著,叫田心安端茶倒水。

田媽媽見韓道榮和田心安旁若無人的眉目傳情,便以為印證了她的擔憂,忙忙地欺身上前,指著韓道榮居高臨下地問道:“你這貨!我上次跟你說的啥?一走幾個月沒有信兒,中不中的你不來,倒是叫青溪那妞來回個話兒?這啥都還沒說哩就突然來串親戚,咋,你還真打算渾水摸魚哩?”韓道榮趕緊站起身恭恭敬敬打著哈哈道:“這不是一直忙著酒廠的事兒沒得空嘛,心安知,你交待的話放心,都按你的意思辦,我沒意見?!碧飲寢尩溃骸皼]意見那你倒是照辦呀?光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完了?”韓道榮繼續打著太極道:“這不是得有個過程嘛,等我的酒廠一安頓住,立刻帶我父母還有青溪一塊兒來,你看中不中?”田媽媽撇著嘴哼了一聲,道:“像你這種畫大餅的我見得多了,少給我老婆子跟前說得天花亂墜的,別以為小五兒非在你一家兒樹上吊死,愿意出彩禮的多了,拿不出來趁早兒靠邊站,我今兒可是沒打算待客。”

“我不用招待,隨便點好。”

韓道榮的恬不知恥惹得田媽媽火冒三丈,又想起剛剛田心安那個一分錢不要非嫁此人的威脅,兩股火氣碰撞在一起,惱得她抓起桌子上的點心就往他懷里擩,一邊往外推一邊嚷嚷道:“想糊弄住我?沒門兒!我今兒就叫你們看看這個事兒到底是誰說了算……”田林趕緊上前拉住了,安撫田媽媽道:“來了都是客,有話好好說唄,這到底是咋回事兒?你跟我好好說說?!闭f著,再次讓韓道榮坐了,又遣散眾兄弟串他們的親戚去,自和母親促膝而坐,聽母親給他敘說田心安以及韓道榮的種種不是。

自從田林吃皇糧以來,隨著他社會地位的提高和對家里的貢獻越來越大,他老二的身份就自然而然地轉換成老大了,恰又遇上個消極怠工的田老頭,于是干脆一躍而成田府的精神之父,不僅在眾兄弟中一言九鼎,田媽媽對他也是言聽計從,今天家里出了這樣的重大分歧,田老頭一味地躲在里屋概不理會,他理所當然地要站出來維持家庭的平衡。母子兩個話沒說完,院子里突然闖來幾個大漢,清一色的黑西裝,紅領結,黑眼鏡,身材魁梧,面相兇惡,很有點香港電影里黑社會的架勢,但他們沒拿斧頭,而是人手一只大紅漆木盒,映射得他們的臉膛黑里透紅,在春節這個喜慶的節日里多少可以表示出些慶賀之意。田媽媽一見也顧不上告女兒的狀了,跳著腳跑出來一疊聲地問:“弄啥弄啥?你們這是弄啥哩?”大約這群人到來的動靜太大,大門外居然聚集了一些還未出發串親戚的大人小孩,跟著擠進院子,伸長了脖子看希罕。黑漢們并不答話,在院中站定后一分為二,列成兩隊,將閑雜人等擋在兩側,中間留出一條通道來,一位五十多歲的空手老頭隨后走進來,也穿著同樣的黑西裝,結著紅領結,梳著大背頭,精神矍鑠,莊嚴肅穆,后面跟著的,居然是一襲灰白雙色西服套裝的陸小上,他很大概沒聽懂田媽媽對他著裝的評價,所以直接換了雙紅色的皮鞋,懷里抱著一束鮮紅的玫瑰花,臉上洋溢出與他此行極為匹配的笑容,雙目一碰見田心安便再也挪不動眼神了,不管對方的表情是否不可思議,只將激昂的熱情通過眼神源源不斷地輸送過去,彼時田老頭大約是聽完了感興趣的節目,終于從屋里出來了,剛出堂屋門口便被院子里的架勢嚇愣了,黑衣老頭見了他便以為是戶主,熱情地要和他握手,田老頭哪里見過這陣勢,當即往后一撤,警覺地問:“弄啥!”

黑衣老頭不卑不亢,放下雙手朗聲道:“我受這位陸小上先生的委托,特來拜會,你們二位就是田心安的父母吧?”眾人愕然,無人應聲,黑衣老頭也不尷尬,一副收了錢公事公辦的樣子接著念道,“令愛蘭質蕙心、盡態極妍,二老教女之方可見一斑,陸先生才華卓絕,富有四海,久慕府上千金,今特攜薄禮千里而來,欲與貴府結秦晉之好,若蒙應允,定視令愛為珍寶,愿共同奉養二老,菽水承歡于膝下,今略獻金帛珠玉以表決心,不成敬意,還望笑納?!闭f著手一揮,黑漢們就走上前來,排成一排,打開木盒,捧給田媽媽和田老頭過目。田心安不知陸小上搞什么名堂,也好奇地勾頭去看,只見匣子里霞光萬道寶氣沖天,金光珠光陽光眼光交織成網,晶黃翠綠幻藍電紫匯成一片:一棵晶瑩剔透的玉白菜,端坐在紅漆底座之上;一株流光溢彩的金絲水晶招財樹,栽植于一方寶盒之中;一顆碩大圓潤的珍珠金項鏈,靜臥于黑絲絨匣之內;最后一個盒子里,居然赤裸裸地擺放著百元大鈔,目測不出有多少,只能用很多來形容,眾人不一定識得珠寶,但都識得鈔票,不約而同地發出一個長長的感嘆詞:“咦!——”以表達他們此刻復雜到無以復加的心情。田心安大吃一驚,抬頭再看向陸小上,陸小上對她的表情很滿意,對她展露出了欣慰且自豪的笑容,仿佛在說“快夸我,快夸我!”于是她突然明白了李心平所說的餿主意,對癥田家的藥材便是這些所謂的“糞土”,但田老頭的表現足已說明李心平開出是對癥之藥,他顫巍巍撫摸著寶物,喃喃地說道:“笑納。笑納。”這是一記多么響亮的耳光啊,由臉頰直擊天靈蓋,如果說田媽媽的那一巴掌代表的是規則和權力,那么李心平這一掌就是羞辱和踐踏,其力度和毀滅性可謂是排山倒海,把毫無準備的田心安擊得連連后退,失去了除驚訝以外的所有反應。黑衣老頭見眾人除了預期的驚愕并無其它異樣,心道不見得有人聽他的話,即便是聽也不見得會聽懂,不懂最好,不僅說明他的話高級,還能夠掩飾他的肉麻,于是再一揮手,黑漢們便捧著禮盒進了堂屋,陸小上也被圍觀群眾眾星捧月般擁進堂屋。

一股失而復得的驚喜浪潮終于把迷瞪的田媽媽沖醒過來,田心安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也得以迅速恢復,失憶了一般,完全不記得之前兩人劍拔弩張的一幕了,一邊和藹欣喜地朝女兒招手叫她進屋,一邊忙不迭地分開眾人鉆回到堂屋,因陸小上進獻的寶貝需要供奉,她便把韓道榮的禮品下放到圈椅上,給寶貝和鮮花騰出八仙桌的位置,后來因圈椅是要請黑衣老頭坐的,于是干脆把韓道榮的禮品放在圈椅后面的椅子腿兒旁邊,這些突如其來的貴客和街坊們使得這間屋子顯得更加窄小擁擠,田媽媽命兒孫們把家中所有的小椅板凳全整捯出來還是不夠坐的,沒那么講究的村鄰也不挑理兒,或坐在門檻上,或蹲在墻根處,起著哄地問黑衣老頭的頌詞是啥意思,是新女婿頭回串親戚還是要在這天換東西訂婚,又問新女婿是哪里人,做什么營生,感嘆只有這么有本事的新女婿才得配田心安這樣天仙下凡的容貌,夸贊田媽媽老倆口有福氣,田林的福還沒享完,新女婿的就接上氣兒了……田媽媽笑得后槽牙隱約閃現,一壁客套地推辭,一壁得寸進尺地炫耀道:“起初我也是不同意哩,但是你看人家小陸這小,長得又不賴,又這么懂禮數,更重要的是他一門心思認準了俺家小五兒這妞,我就是反對也不中啊,嗐,孩兒們大了,隨他們去吧……”說著從褲腰上解下來一串鑰匙遞給田林,叫他去里屋的小金庫里取幾盒她存的煙來敬給大家,得了煙的有串親戚任務的便率先走了,余幾個沒眼色的還三三兩兩留在原地,聽人家一來一去的寒暄。

家里出了這般前所未有的大事,田家的幾個兄弟也不說串親戚了,索性叫田森林開著專車將一眾女人孩子送回娘家再回來陪嬌客,田木和田森去廚房張羅著置辦宴席,準備盛情款待陸小上一行,院子里,只剩下田心安和韓道榮,遠遠地、靜靜地站著,如兩棵沉默的榆樹。田心安不敢抬頭,她知道韓道榮的眼睛這會子會吃人,僅憑想像就能知道是怎么的怒火中燒,使得她的皮膚火燒火燎般地疼痛,雖然陸小上的所做所為與她并無半點瓜葛,但在她的內心深處何曾沒有過類似的渴望?她甚至曾經試探過他所謂的實力,現在不用她試探了,李心平已經替她做絕了,她所能做的除了補救還能有什么,可是,她要補救什么呢?

“我也不知咋會這樣,都怪李心平……”

她所能說的也只有這一句了,可她的話的內容和聲音如風中的柳絮一般毫無份量,甚至不用韓道榮呵斥她便自行住了口,她抬眼瞟去,看到的韓道榮是她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過的,盡管她瞟見的是一張笑臉,可那笑容傳遞過來的卻是千年的寒氣,把有心解釋一下的田心安凍結在原地了,此刻她的心里只有一句話:李心平贏了。田林到底是田家的精神之父,有其他人不具備的統籌觀和起碼的禮節,他從歡聲笑語的歡樂場里抽身而出,打算了解處理先陸小上而來的韓道榮,然而看客們大約看出了其中的奧秘,把眼光從屋里的寶貝挪到了韓道榮身上,這些獵奇的、嘲弄的、可惜的目光對于此刻的韓道榮來說無疑是一記記羞辱的耳光,扇得他紅銅色的臉漲成的醬紫色,他拔開眾人的目光,拎起軍大衣飛披上身,踹著老黃河后落荒而逃,既未與田林接洽商談,也未和田心安對質暢言。

失去,這個詞的表相并無特別之處,而經歷這個詞卻讓田心安幾乎化成水癱倒在地。這是一種什么樣的非人之痛啊,李心平的卓越不會讓她這么痛,臨時教師的身份也不會叫她這么痛,即使是貧窮也沒這么痛過,何以一個并不完美的韓道榮的離開,會給她鈍鋸割裂般地疼痛,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愛情?哪怕韓道榮并未如她以為的那樣準備好了兩萬。除了疼痛,更讓田心安憎恨的是命運的不公,她已經承受了家庭的貧困、父母的寡情、事業的卑微,為何還要她再去承受愛情的痛楚?韓道榮已然離去,田林只好去拉妹妹先進屋,田心安便把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全部化成眼中的一橫和腳下的一跺,然后徑自回至閨房,隨即便傳出她傷心的哭聲。這個時候圍觀者更不肯輕易離去,非要等個水落石出不可,田媽媽嫌女兒哭得喪氣,便挑著花布門簾向里屋道:“這么些人都擱這兒坐哩,你是哭啥哩?哭給誰看哩?你也別不識抬舉,人家小陸還有哪兒不好????你這哭哭啼啼叫人家心里咋想哩?……”

田媽媽不說話則已,一開口可算給田心安的怒火決了個口,她兩步從里屋沖出來,梨花帶雨滿臉淚痕,氣勢洶洶如猛虎下山,沖著母親譏諷道:“陸小上可好,可好你夜兒個為啥還打我?今兒個見了人家幾件禮物便說人家好了?你們一個個的是得意了,可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還有你們,”田心安順手一指,指住陸小上一行繼續說,“陸小上,你有啥了不起的?有錢不算英雄,拿錢做一番好事才算得上英雄,像你這樣拿這些東西來我家炫耀賣弄,是羞辱我們窮還是羞辱你們自己膚淺?我們是窮,是沒見過沒吃過沒穿過,我說這些話可不是故意貶低自己叫你們看不起的,相反,我就是要以我們受的苦比你們多得多,得到的卻比你們少得多的不公平抗議的,如果你們還有一點兒良知,就該為你們今天的行為感到羞恥慚愧,我勸你們最好收回這種賣弄,別以為我和他們一樣人窮志短,由得你們這么侮辱,識相的,趕緊帶著你們的這些東西一塊兒出去,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田媽媽眼見一場天大的好事就要化為泡影,心急如焚,也顧不得他人議論,氣急敗壞地說道:“可不知你當了兩天老師,說話也跩起來了,你也別挑那些我不懂的詞兒說了,就這東西你敢碰一下試試?”田媽媽的態度對怒火正盛的田心安無疑是一種挑釁,或者是一種誘導,田心安連想都沒想撈起身邊的玉雕白菜狠狠摔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眾人一聲驚呼,攔也來不及了,再看那寶貝,碎成一地,身心俱粉,一命嗚呼。哀哉!人們圍成個圈,向寶貝致哀。好半天,田老頭才跌坐在圈椅上捶胸頓足道:“喪門星啊,這得賠多少錢??!”田媽媽顫抖著手拾起幾片碎玉端詳一陣,不由對女兒又是劈頭蓋臉的一陣巴掌,一邊打一邊罵道:“我今兒就打死你這個不識好歹的鱉孫妞!你這是有多主貴,敢摔人家小陸孝敬我的寶玉?尋誰不尋誰的誰家不是由娘大說了算?你要是還敢再二蛋,我就一頭撞死在你面前,叫你一輩子心里不得安生……”眾人見勢,趕緊去勸,田心安一脫離母親的魔掌,便趁機跳出堂屋,掩起臉頭也不回地跑了。

陸小上被這突如其來的速決戰嚇得呆若木雞,見田心安頭也不回地走了才如夢初醒,忙追上去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啊,我以為你會喜歡這種浪漫形式的……”田媽媽一把扯住將要追出堂屋的陸小上,把他實實在在按到小椅中,恨恨地向著田心安的背影道:“小,你就踏踏實實地坐這兒,只要有我在,就決不會叫她個鱉孫妞翻起浪來,過不了幾天,定叫她親自跟你賠不是……你看,這……”田媽媽指著地上的碎片面露難色,陸小上悟道:“沒事沒事,一塊石頭而已,我早就知道田心安一身正氣,不為金錢所動,這也正是我敬佩她的地方?!?/p>

“那可真是謝天謝地了!”田媽媽雙手合什,心里莫大的欣慰,說話的聲音里便充滿了討好與激情,“小,她不認你我認你,大大認你,你看你爹媽都不在跟前兒,往后就當這兒是你自己家,短啥少啥盡管來找我,我給你做好吃哩。”說著又打發田林去廚屋看看菜好了沒有,支使田老頭挪挪屁股把那張八仙桌抬出來好置放酒席,那黑衣老頭本是收了費用來做法的,儀式圓滿完成后便謝絕了宴席帶領眾漢子撤退,幾個鄉鄰見大局已定,時間也近午時,便也知趣地離開了,一瞬間,濟濟滿堂的庭院如風流云散,只剩下陸小上單挑田家眾人。

玉石的碎裂驚心動魄,使逞勇后的田心安也為自己剛才的做法而后怕,成全愛情和尊嚴的代價太大了,那樣品質大小的玉器,是她多少年工資才能換來的喲,如若陸上小為此翻臉,這個單韓道榮會為她買嗎?如果不能,她又為何要以此去成全他的愛情呢?盡管這么想,田心安還是帶著她氣餒的怒火一路奔向山上,打算向該事件的始作俑者討個說法以安撫內心的慌張。

大年初一一過,作為一院之長的李山行高風亮節地去醫院值班,張紅琴沒了爹娘,自去娘舅家串親戚,李心平不屑于串親訪友這類俗務,且這兩日來她與陸小上不是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就是在電話里串通一氣,正熱衷于自己的計謀,怎肯為了串親戚而錯過了今日的好戲?田心安仿佛已經看到她與李白氏賊頭鼠腦地竊笑成一團,又或者正抱著電話向青溪傳遞著田家的種種不堪,但當她滿臉怒容地闖進李府客廳時,卻只有李白氏一人在看電視,她沒做理會徑自上了樓,李白氏便知道出事了,也不敢問其原委,只待她上了樓后才悄悄尾隨過去,以防兩個姑娘話不投機干起仗來。李心平正在書房里作畫,面前攤了成片的顏料工具,畫布上只是一些淡淡的色塊,看不出是什么東西,看來是剛剛扎筆,她看田心安進來,便停了手中的活計,咬著筆桿子戲謔道:“好戲做成了?大恩不必言謝!”田心安道:“呸,這就是你所謂的錦囊妙計?你還真是吃了惡水想點子,凈出餿主意!還想叫我謝你?你也是想瞎了心了!你知不知,你們這一出可是把我害慘了?!崩钚钠讲唤獾貑柕溃骸盀槭裁矗窟@就是一個人人得償所愿的完美計劃啊,難道你父母不喜歡那些禮物?還是你覺得不夠浪漫?”田心安恨道:“浪漫個屁!你知不知,韓道榮今兒也去了,他不知陸小上這一出是你在背后挑弄,把一切責任全都算到了我頭上,你是沒看見他的樣子,怕是恨我都恨到骨髓里去了。”說著,想起自己平白無故受的委屈,忍不住又掉下眼淚來,李心平一拍腦袋大笑道:“喲,我怎么把他給忘了……不過,你不是一直都在和他撇清關系嗎?怎么讓他初二去你家串親戚呢?”田心安氣急敗壞地否認道:“誰讓他去了,是他自己要去的?!崩钚钠降溃骸凹热荒銦o意于他,何苦吊人家胃口,我趁此機會替你擺平了他不是正合你意?對他來說也是快刀斬亂麻,長痛不如短痛,這樣挺好啊?!?/p>

“……”田心安居然無言以對了,她不敢承認鐘情于韓道榮,不僅僅是因為她要給自己留一條后路,還在于她不想別人知道她也逃脫不了低級的情感困擾而被輕視,只好顧左右而言他地搪塞道,“……好啥好?哪兒好?他就差把嫌貧愛富說到我臉上了?!崩钚钠捷p蔑地冷笑了一聲,不緊不慢道:“這不正好嗎,省得他對你念念不忘,再起不軌之心?!碧镄陌搀@道:“可我不是這樣的人啊,他這么想我就是對我侮辱。”

“是嗎?”李心平意味深長地反問她,里里外外都充斥著不相信。

“你啥意思?你也覺得我是嫌貧愛富之人?……所以,你讓陸小上送那些東西以印證我和我媽的品質,證明我們田家沒一個好人,是嗎?”田心安說著,委屈的眼淚忍不住啪嗒啪嗒地流下來,連聲音都哽咽起來,“李心平,我這是在你面前做錯啥了?叫你這么糟踐我?我要真是那種人,咋可能摔那么貴重的東西?”

“你摔啥了?”

田心安拭了找淚水,屏息凝氣道:“陸小上送的一個玉雕白菜。”

“哎呀狂人!”李心平拍著桌子驚嘆道,“白菜意喻著百財,是你們家發百路財的象征,你這一摔不說這塊玉值多少錢,你是把你們家的財路給摔沒了呀?!彼娞镄陌猜冻鲆荒ú话埠秃蠡诘纳裆?,又皮笑肉不笑地接道,“摔玉?呵呵,這塊玉成全不了你的美名,所謂障眼法不過如此……田心安,其實你說什么做什么根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給了別人比聽到看到更加真實的感覺,有的人會把這種感覺告訴你,比方說我,有的人不會,比方說青溪,告訴你的并不說明就是要害你,不告訴你的也并非你以為的善良。人嘛,品質不同,志趣各異,你追求你的優質生活,我追求我的快意人生,你我都旨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同的是我敢于直面真實,而你卻總在掩蓋真實……你認為你的追求是見不得天日的嗎?”

田心安一愣,轟的一聲就軟下來了,在李心平的注視下悄悄靠在裱畫臺的邊緣上,借以支撐,沒想到,她沒想到那些被壓制在內心深處的秘密竟被李心平窺探得透透徹徹,而且在李心平的言下之意,連好了十年的青溪居然也是知透不說,跟自己打著太極,天啊,她們背后究竟是如何腌臜自己的,難道在她們眼里,自己一直竟是一絲不掛的?這種裸露使她徹底失去了招架之力,她很想不管不顧地離開這個令她感到到羞辱的地方,可是最后的一絲尊嚴卻將她的雙腳牢牢地釘在地面上,垂死掙扎道:“你觀察我?”

“我才懶得觀察你,觀察人分析人那是青溪的愛好。”李心平說完,放了畫筆,從畫架后轉出來,把手搭在田心安的肩上,她的親昵讓田心安不寒而栗,李心平卻不以為然地笑道:“世界末日還沒有到,用不著這么悲觀。既然你怕韓道榮誤會這件事情,那就由我來向他解釋清楚,解除誤會,還你清白,怎樣?至于接下來嘛,也很簡單啊,就看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你想要和韓道榮一起,那就拒絕陸小上嘛,還能顯示出你為了韓道榮不為金錢所動的決心,你要是想和陸小上一起享受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那正好順水推舟叫韓道榮自去浴火重生,要是他倆你都看不上,那就統統拒絕,反正選擇權都在你的手上,你還有什么可擔心的,哭哭啼啼跟天蹋了似的,你一貫的冷靜穩重跑哪里去了?切,你這么沉不住氣也不知道是真心喜歡韓道榮,還是僅僅擔心自己的羽毛呢。這樣吧,為了讓你放心,我和韓道榮的談話你可以躲到外面偷聽,如何?”田心安聽李心平說得頭頭是道,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情緒也平緩了下來,又覺得她沒安好心,不一定又要使什么壞招,猶豫了半晌,道:“你說得輕巧,你當拒絕一個人那么容易啊,那不僅僅是拒絕當事人問題,這其中還包含著諸多人事,不傷害任何人的拒絕才是最好的辦法,你現在把面兒鋪排得這么大,讓事情越來越復雜,拒絕只會讓我得罪的人更多。”李心平不耐煩地嗆道:“你非要求這世界上的每個人都必須喜歡你,活得累不累?你說吧,你要是同意我這就聯系韓道榮過來,要是不同意,我就繼續畫我的畫兒去。”田心安此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不得不點了點頭,同意了李心平的建議,希望在李心平的解釋下,韓道榮能夠體會她的委屈從而前嫌盡釋。

為了透明最大化,兩人一起去小客廳聯系青溪,叫青溪通知韓道榮來田坡談事情,青溪詫異地問談什么事情,田心安厲目一凜,李心平只好搔著腦袋含糊道:“我可能好心辦了個壞事吧,哎呀等后天咱見面給你詳細說,我現在也得再好好捋捋?!鼻嘞溃骸八辉鐏砦壹野亚喑旱膫骱魴C借走了,不知要去哪里裝洋蒜,我給你說號碼你直接聯系他吧”。呼完了韓道榮,李白氏適時地叫兩人去廚房一起做飯吃飯,田心安哪有胃口,自去臥室合衣倒在床上,忐忑不安地等待著韓道榮的到來,李心平便隨著李白氏去廚房熬菜吃。李白氏憑借著偷聽來的信息對李心平邀請韓道榮發表了好一通的危言聳聽,好像此時的韓道榮已經失去理智,成為了一個反社會的恐怖分子,隨時都會危及他人的性命,李心平主動請他上門無疑就是在引狼入室,萬一打起來,家里這三個老少娘們兒加一塊兒都不夠他塞牙縫的,然李心平不以為然,她只好拿出一根大搟杖讓李心平藏于角落防身,驚懼的樣子讓李心平啼笑皆非,她捺著性子吃了飯,李白氏又盛了一碗叫她給田心安送到臥室去,李心平不耐煩地拒絕了,扛著搟面杖道:“你就慣著她,多大點兒事兒?就叫我伺候她?”李白氏道:“那妞也怪可憐的,爹不疼娘不愛的,說打就打說罵就罵,再說,這事兒你確實也有一點兒過了,你幫忙可以,但不能影響心安吶,以后我和你爸媽都老了沒了,也就她會心疼你哩?!闭f得李心平直翻白眼,只好把一碗熬菜送到了田心安的床頭,可是田心安側身朝里臥著,不知是在偷哭還是在生悶氣,既不理會李心平,也不起來吃飯,李心平只好回到小客廳,把搟面杖豎在門后,然后點了支煙趴在沙發上,一邊等待韓道榮的到來,一邊在腦海里預演著接下來的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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