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隆冬,嬌嫩的花卉全都進了溫室,留在室外的便都是植物界里的扛把子們:烏黑的松柏、冷綠的黃楊,層層疊疊,不輸春夏,巍峨的香樟、秀麗的桂樹也都風采依舊,還有柳樹、梧桐、棕櫚、劍麻、四季竹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常綠的、落葉的、藤蔓的等等等等,反正眼睛所到之處全都是排列整齊布局密集的苗木方陣,如同一塊塊顏色各異、花型有別的大毯子,將整個苗圃鋪得嚴嚴實實。他們從苗木方陣中穿梭而行,超近路前到苗圃大門與眾人匯合,此時大家已經到齊了,或蹲或站或坐于摩托車上聊著天,田心安老遠就詫異地問他們為何不進來,李心平牢騷道,“面子不夠大唄,你不來大門不開,你們是從哪兒進去的?”田心安笑道:“你得提咱二哥的名字呀,田林的名號在他這里可是絕對好使的。”
這個苗圃是田心安常來之處,她都不用提及田林,門衛聽見說話聲從小屋出來看見她,就笑吟吟地把柵欄門打開了。這個門衛是個六七十歲的孤寡老頭,看樣子身體有些不足,這個年齡這種狀態當門衛,估計田林的意思是在盜匪偷花時把老頭嚇出個心臟病腦溢血的好給小偷加刑,這不李心平率先發動了摩托車,一溜煙兒地從徐徐打開的門口躥了進去,嚇得他立時捂住心口在傳達室門口的一張高凳上坐了,指著李心平遠去的背影光是“呃……呃……”的疑問和感嘆,就是說不出話來,田心安趕緊從車子里拿出些水果肉食塞給他,叫他拿進屋自去享用,老頭收了食物問道:“剛過去的是啥人啊?”田心安道:“我妹妹。”老頭松懈下來,自言自語道:“田科長有倆妹妹?女的咋還長胡子哩?”隨扶弄著胸口壓了壓驚,擺著手叫他們進去了。
這時節苗圃最美的地方就屬梅花陣了。梅樹植于苗圃的西南部,毗鄰蓄水湖,膽子大些不怕坡陡的可以下行到湖邊,冬日垂釣也是滿不錯的主意。這里的梅花有兩大類,靠南的是紅梅,各種紅花赤蕾如巧手繡娘精心繡在樹干上的一般,又似某位丹青大師的肆意揮灑,朵朵都都帶著靈氣,瓣瓣都寫著生機。紅梅的北部是臘梅,人還未到,一股股沁人心脾的香甜就率先飄了來迎接這群看客,紅梅的嫵媚已是讓人驚嘆不已,而這幽遠濃烈的香味更欲使人頂禮膜拜,何況當臘梅映入眼簾,猶如一只只晶瑩剔透、吹彈得破的小精靈,愈加讓人不忍褻玩,又不舍遠觀了。苗圃內道路狹窄,汽車只能停靠在較遠的大路上,田心安帶著眾人深入花叢,精選了塊枝繁花茂、草甸厚實、視野開闊、陽光充足的地方鋪好地墊,李心平立時脫了鞋子順勢撲倒在泡沫墊上打起滾來,其他人都一邊自覺的缷貨,一邊面帶縱容的微笑看著她,好像此時的她代表了他們內心的自己享受著美好的大自然一樣,不一會一個舒適豐美的補給休息站就建好了,田心安一邊擺食品一邊和大家指點來時的野路,又說著看門老頭的由來,原來他是頂了田老頭的缺的進來的,當初田媽媽想賺點錢補貼家用,叫兒子把田老頭弄到這里看大門,可是田老頭嫌這里寂寞拴人,耽誤他下棋喝酒,不肯就任,于是好位置就被這個老頭得了,田媽媽因此咒罵了好長時間,田林不得已又把大哥大嫂安排在這里當臨時園藝工,其實也就是莊稼漢干的那點活兒,雖然田媽媽依然沒有得到錢,但因為兒子有了收入也就消停了。李心平揀了一朵臘梅花,邊嗅邊道:“幸虧你大沒來,不然苗圃成你家的了。”田心安道:“是不是我家的不要緊,只要能讓你進來玩就妥了唄,咋樣?舒服吧?”李心平不回答,卻大張著雙臂閉上眼睛,一邊感受著溫暖如春的陽光,一邊呼吸著甜蜜清澈的空氣,一副饜足之態,田心安突然拍了拍她,示意她朝紅梅林里看去,原來青溪看中一枝紅梅,然梅高枝遠,她跳起腳來也夠不到,也許是田心安的陰謀起了作用,也許是天公作美,岳歷在附近的水管洗手時發現一個澆花的噴壺,便接了一壺水提來給大家洗手,青溪的無奈正好闖進他的視線范圍,他把水壺放到樹下,在青溪仰慕如織的目光中取下梅枝送到她手中,她立時便如花綻放,似雀蹬枝,圍著岳歷不知說了什么,逗得他哈哈大笑。田心安黯然道,“瞧他倆親熱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兩口兒呢。”說得李白氏忍不住也看過去,臉色隨之一沉,失口叫道:“這會中?”田心安趕緊用手肘碰了碰她,示意她噤聲,不要被李心平發現端倪,李心平依然嗅著手中的花朵,不以為然道:“你們就是魯迅說的一看見短袖子就立刻想到裸體的那種人,折一枝梅花而已,被你們說得跟上了床似的。”田心安嘆道:“我原以為岳歷是沖你來的,畢竟你倆私下里聯系的多嘛。”李心平切了一聲道:“說你胖你還喘上了,性壓抑吧?”田心安又懵又羞,三緘其口不敢再說什么,怕李心平再吣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話來,只向李白氏告狀,李心平不理會她們,拈著梅花陷入到思索當中,好一會兒才輕扯著手中的花瓣沉吟道: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
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念完,花瓣也扯光了,她捻著指間的花蕊,直到花蕊微微出津,染臟了手指也不自知,完全沉浸在古詩詞的意境之中。韓道榮抻好了帆布椅,自坐了一張捧場叫道:“好!好詩!厲害啊,你還會作詩?”李心平哈哈大笑著將殘蕊擲向他道:“陸放翁的詞!”這時青溪已手執紅梅歡快地跑了過來,她跪在墊子邊緣,將梅枝鄭重放在墊子的中心位置,興高采烈地接道:“你一個人吟詩有啥意思,我來跟你和。”說著抄起一杯甘蔗水一飲而盡,才高擎空杯和道,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
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
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李心平微閉著眼睛如同享受過一杯香茶似的,露出了滿足而愜意的笑容,嘆道:“還是這首更大氣磅礴,讓我想到了一句,‘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罷百花殺’,這種殺伐果斷、傲視天下的境界,甚合我意呀。”田心安在旁冷笑一聲,道:“為了看個梅花,你倆是把寫梅花的詩詞都背下來了吧?青溪,你剛才跟岳歷說啥呢笑成那樣,說出來叫我們也樂呵樂呵唄?”
“呃?沒說啥呀?”青溪下意識地否認道,臉上卻不由自主地紅了,充滿了熱情與希冀的身軀也迅速萎靡下去,扒拉著面前的食物以掩尷尬,李心平道:“瞧你這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越是閃躲越是說明有貓膩。”岳歷笑道:“她講了你們三個的編號,我覺得很……個性,所以沒忍住笑。”
“我們仨有什么編號?”李心平詫異道。
“你不知道嗎?”岳歷看了看青溪,與她相視一笑,道,“她是二百四,心安是二百六,你是……”
“二百五!”李心平對這個綽號很不屑,反而進一步解釋道,“二百四是說青溪是個沒長熟的生瓜蛋,二百六是說田心安是熟過了頭兒的小聰明,就我是熟得剛剛好的二百五,沒有誰比誰好到哪兒去。”眾人聽了大笑,只田心安面露慍色,道:“你倆還真是沒長熟,青溪,好端端的你提這個干嘛,還愁沒人笑話咱幾個?”青溪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本來給岳歷準備了禮物,但是今兒個睡過頭兒了,起得猛,慌著趕路,禮物忘帶了,給他解釋的時候就順帶提了這事兒,這不是挺搞笑的嘛,博大家一樂罷了。”李心平道:“你說話太跳了,沒聽明白,你給岳歷送禮物和咱仨的編號有啥關系?”田心安沒好氣地打斷她,道:“你還是多關心關心眼前的事兒吧,那么大一雙眼睛啥活兒都看不到,沒眼色,你躺在這兒占這么大個地方吃食兒都沒地兒擱了,還不趕緊爬起來生你的爐子泡茶去。”李心平白瞪她一眼,沒奈何爬了起來,趿拉著靴子指著韓道榮煽風點火地笑道:“咦,這里就你眼睛最大,她是罵你睜眼瞎呢。”田心安臉一紅趕緊解釋道:“你少在這兒挑撥離間,人家是客人,我能罵嗎?我是罵你。”李心平一邊拉鞋子拉鏈一邊不知廉恥地承認道:“那你罵錯了,我那可不是瞎,是壞。”田心安噗嗤笑了,道:“難得,能知道自己壞說明還沒壞透,還有得救。”李心平遙望著波光粼粼的沉沙湖長伸了個懶腰,道:“是啊,你這句話還算說得有道理……”
不知道李心平眺望著湖面都想起了什么,待大家都找到了舒服的位置安頓下來后,才捯飭起小炭爐煮水泡茶,她把一包茶葉傾倒進燙好的白玉瓷蓋碗兒里搖了搖,然后舉到大家面門前聞香,道,“你們今兒是來著了,我準備的可是頂尖兒的白毫銀針,既不會喧賓奪主搶了梅花的風頭,又能和梅香相輔相成,但是我的水晶杯不夠多,就給你們配了幾個青花瓷的,大家各取所需啊,先嘗嘗第一泡的味道。”講起茶來的李心平面色如水,聲音含笑,從一枝帶刺的月季變成了一朵暖融融棉花,大家一一取杯品茶,三道茶罷,她收斂了笑意,起身站在墊子旁邊,看架勢要發表演說似的,大家不約而同看向她,“本來喝茶賞花的時候應該說一些應景的話題,但有一句在我心里不說不快呀,難得今天人到的齊全,我就把自己的想法和大家交換一下,正好青溪這個局外人也在,雖然初二那天她不在場,也完全不知情,但就是這樣站在圈外才能看得更加客觀,等我把話說完,大家不妨再聽聽她的分析,看我的話到底有沒有道理。”李白氏看她的架勢要重提初二之事,怕再鬧出什么亂子,便截住她的話勸道:“唉,都過去的事情了,能不提就別提了。六姑,現在田心安她娘大都已經認下了小上,你再翻騰這事兒,她媽再來找你的事兒可咋弄?”李心平滿不在乎道:“來就來唄,難道我還怕她?你不懂李白,砂鍋不砸不漏,話不說不透,我要是不把話說清楚,終有一天會成為他們的嘴下冤魂的。”田心安可不想她在大庭廣眾之下談論自己的私事,眼看李白氏攔不住她,只好冷笑一聲自嘲道:“我家在田坡已經臭名遠揚了,還不夠?這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還要大開殺戒,故意讓我難堪?”
“言重了,言重了,”李心平哈哈笑著給田心安深深一揖,道:“那我就先做個自我批評吧。”說著,從墊子上拿起一罐啤酒鄭重地灌了一口,以一種磊落不羈的氣概道,“作為主謀,不管對錯我先自罰一杯啊。其實這事兒原本并復雜,就是因為初一那天你媽當我面兒打你,我氣憤不過,想叫你家老太太心里難受一回,以解我心頭之恨,我聽說她給你定的彩禮是兩萬,老陸有這個錢,所以我就以此為契機,叫他斥巨資去討好你媽,專等你拒絕這門親事后你媽再不得不把彩禮退還出來,看她把吃進去的再吐出來的難過樣兒,就這么簡單,除了陸小上會損失一些活動資金外,其他人不會有任何的損失啊,而且,老陸也可以通過這次損失發現真相,摒棄對你不切實際的幻想,以免越陷越深無法自拔,就相當于是學談戀愛交的學費了,從這個結果來說,我的初衷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你什么意思?”還未輪到田心安難堪,陸小上就難堪地坐不下去了,他從墊子邊緣站了起來,紅著臉龐強撐著面子問道,“你怎么知道田心安會拒絕我?”
“當然,你也可以成全你的孝心選擇老陸,”李心平看了看發言的陸小上,卻沒顧得上回應他,而是繼續著她的話題,“我無非就是把笑話你媽的快樂轉移到幫助陸小上的快樂上而已,而且,通過那天和你和韓道榮開誠布公的深入交談,我意外地發現這個主意其實也是在幫助你們,蘇格拉底曾說:人生是一次次無法重復的選擇,因為每個人對每件事情的選擇都是多維度的,而不是唯一的,雖然初二那天我讓陸小上突然襲擊是突發事件,可突發事件下你們的選擇卻是自己決定的,田心安覺得事情發生時韓道榮不問青紅皂白一走了之,完全不顧她的死活,不是他自私就是他不夠愛,而韓道榮呢,覺得在田心安家受了奇恥大辱,田心安既沒有解釋又沒有挽留,他需要你主動賠禮道歉以示真心才能一雪前恥,很遺憾,你們都沒選擇對方想要的,而是選了最利于自己的,所以,命運是你們的自主選擇,而我,僅僅是為你們提供了一次選擇的機會罷了,不說你們還沒有進入戀愛關系,便是進入了,如果非要把你們分開的責任繼續強加到我的頭上,是不是就顯得有些欲蓋彌彰了呢?綜上所述,足可以證明我是冤枉的,不論是韓道榮自私自大,還是田心安嫌貧愛富,很顯然我是替你們背了愛得不夠堅決的黑鍋了,害得我被張紅琴女士痛罵了兩天,還一度讓我產生了罪惡感的錯誤想法,現在我想明白了,我不僅沒有做錯,反而給了你們看清當局的契機,所以我說這是在幫助你們,至于接下來怎么選擇,是分是合,依然是擺在你們面前的課題,與我無關,更不可能跟岳歷有關,他只是我的小助手罷了,甚至和陸小上也無關,因為真心喜歡一個人總不是錯誤,但是,我還是要向各位自感受害者致以深深的歉意,因為我們五個當事人都不高興,特別是毫不知情的岳歷被無辜卷進來……”說到岳歷,李心平忍不住笑了幾聲,“毛主席說要相信群眾的大多數,青溪也說過關系的持久是建立在人均受益上的,所以我今天就當著大家把話說清楚,我們都是這個事件的受益者,你們可以不感謝我,但是,從此以后就可以放心大膽地慶幸了,是不是青溪?”
青溪迷糊著一張臉疑惑道:“你說的啥呀?聽起來好像很嚴重的樣子,但我沒聽懂究竟發生了啥事兒,你們五個都是當事人?連岳歷都是?合著就我一個人不知情?”李心平看著她酸惱的樣子不由得笑撲到李白氏身上,道:“可惜那天你沒有親臨現場,我的主意雖然餿,但頗具浪漫主義色彩,可以跟你設計王獻春上公開課有得一比了,我跟你講啊……”說著,她起身轉到青溪旁邊,攀上她的肩膀打算將初二事件原原本本學一遍,陸小上聽著李心平的長篇大論,眼睛卻時刻盯著田心安的反應,但見她時不時抿一口手中的甘蔗茶,看似波瀾不驚,但她的眼神卻漸漸硬如寒鐵,他知道她最擔心的就是背負罵名,可李心平卻肆無忌憚地要當眾宣講她最忌諱的事情,于是決定勇敢地逆流而上,喝了一聲制止了李心平,替她打抱不平道:“老李!你知不知道,其實你一直都在以錯誤的眼光看待田心安,這對她來說很不公平,你知道嗎?即便是你傷害了她,她還依然關心愛護著你,如果她是一個嫌貧愛富的女孩,早就同意和我在一起了,可她沒有啊,直到現在依然沒有同意做我的女朋友,她很自立,只想通過工作上的努力獲得更好的生活條件,而不是通過男朋友,我很感謝你為了田心安挨打的事情出手,但她決不是你所說的那種人,而是一個善良、真誠、克制的好女孩,當然,也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她值得我們更好地對待她。”說完,他迅速瞥了一眼田心安,只見她驚異的臉上現出一股溫情來,冷冽的雙眸也滲透出了感動的薄霧,便松了口氣,微笑而堅定地迎接著李心平即將到來的駁斥,李心平嗤得一聲笑了,無所謂道:“好啊,其實我根本不在意她是什么樣的人,嫌貧愛富也好,冰清玉潔也好,哪怕她十惡不赦,我都不會因此小瞧或者高看她,只要她別在我面前裝神惡心人就行,但是老陸,你不一樣,如果她不是那樣的人,那她憑什么要為你放棄韓道榮呢?就憑你山遙路遠?就憑你傻不拉幾?”
“你……”陸小上被嗆得臉紅脖子粗,當著心愛女孩的面兒,他的形象被李心平毀得一塌糊涂,急切地噴著唾沫星子辯解道,“咱倆誰傻不拉幾了?心安值得我為她做任何事,可是吳潛呢?他就是個浪子,什么都不值得,你卻為他丟了半條命,還毀了自己的前程……”
啪得一聲,陸小上還沒說完,腦門上就挨了一土坷垃,土坷垃質地松散,應聲碎成粉末,雖然不疼,但也把陸小上搞得灰頭土臉甚是狼狽,連帶他手里的茶杯也沒能幸免,加了不少元素進去,陸小上不僅沒能挽回形象,反而更覺難堪,他感到田心安遺憾的目光和韓道榮幸災樂禍的目光一齊投射過來,盯得他的臉火辣辣地疼,于是嗷的一聲跳起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順手在地面上扒拉起些土塊干枝之類的盡數拋灑過去,也不知有沒有擊中李心平,反正面前攤開的食物是吃不成了,李心平也從墊子上一躍而起,直接繞過地墊去與他近博,李白氏沒能拉住,慌亂中趕緊叫近處的韓道榮上手幫忙,韓道榮卻坐在折疊帆布椅上不慌不忙地笑道:“沒事兒,妞們家打一下能有多疼。”而另一端,岳歷起身擋住陸小上毀壞食物,看起來好像是拉偏架似的,陸小上雖然是個比李心平高一些的男孩子,無奈卻伸展不開拳腳,被李心平一把拐住脖子,腳下使了個絆,居然被撂了個仰面朝天,不過到底是年輕小伙,即便平日里看似孱弱,但各部零件都很富有彈性,借助柔軟的地面一骨碌就爬了起來,他一邊脫西裝外套一邊擺好迎戰姿勢,還不忘對失利的上一回合進行經驗總結:“我剛才沒站好,被你偷襲的,不算。”青溪卷了一團衛生紙遞給他勸道:“你鼻涕都凍出來了,擦干凈了再打吧。”陸小上一窘,趕緊收了招數,把一團紙蓋在鼻上又是擦又是擤,看得韓道榮冷笑一聲,漫不經心地問道:“五千是個啥東西?別叫我碰見,碰見了別說五千了,就是叫一萬也不中,見一次打一次,一直打到他改名為止。”說著,擼起毛衣袖子擺弄著他的一雙大拳頭躍躍欲試,弄得骨關節咯吱咯吱地響,李心平余怒未消,回首厲目地問道:“與你何干?”韓道榮指著陸小上一副還用說的樣子道:“不是這貨說你傻得被人家欺負嗎?哥為你報仇雪恨呀!”李心平聞言,愈加怒不可遏,再次欺身上前,對著正彎腰擦鼻涕的陸小上痛下狠手,朝他瘦骨嶙峋的脊背上就是一通亂捶,邊捶邊踹邊罵:“誰傻?誰被欺負?叫你胡說八道,打不死你個小屁孩兒……”陸小上被打得節節敗退,抱著腦袋蹲了下去,直到退無可退,才霍然爆發,反手一掌將李心平推了個趔趄,咆哮道:“我說錯了嗎?是誰受到處分丟了繼續深造的機會?是誰躺在醫院一心等死?是誰偷偷燒毀那么多幅辛苦創作的畫稿?你知不知道在你和真正的小屁孩打交道的時候,人家的畫價已經破萬了?……”
李心平敗下陣來,在陸小上一聲聲的反問下,她慌亂地不知所措,像一只無頭蒼蠅似的找不到方向,只見她的眉頭越蹙越緊,面色越來越白,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抖動起來,而且越抖越厲害,漸漸地如篩糠一般,還是受過訓練的韓道榮眼疾手快,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她,一邊問怎么了,一邊叫拿張椅子來給她坐,眾人這才如夢初醒,迅速展開行動,陸小上也不說了,傻傻地看著大家忙作一團,半晌才明白自己好像闖禍了,嚇得更不敢動彈,生怕他邁出一步李心平就會氣絕而亡。李心平有了韓道榮的支撐,如溺水的八爪魚似的,十根手指猛得一收縮死死楔進他的手臂,身體仿佛一截枯木樁倒進帆布椅里,額頭冒出一層細密的小汗珠,嘴唇也漸漸退色,她哆哆嗦嗦地呻吟道:“疼……救我……”李白氏顧不上思考,下意識地去搜揀她攜帶的袋子,戰戰兢兢從中摸出個藥盒,可手指像突發了帕金森怎么也扣不出藥丸,只好大叫田心安:“心安,藥。”田心安從未見過這樣的突發狀況,居然一反常態慌了神兒,當別人都上前幫忙時,她反而后退了一步,聽到李白氏的叫喊才回過神兒來,意識到李心平是真的有心臟病,而且犯病了,嚇得一把奪過藥盒,依照李白氏的吩咐將藥丸取出倒進李心平口中,片刻之后,心痛終于過去,李心平漸漸軟活起來,臉色恢復了正常,只是汗津津的,有氣無力地窩在椅子中,微微一笑調侃道:“其實死在這里也不錯,影疏水清,暗香浮動。”李白氏懸著的心放下了,這才想起來哭,又不敢哭出聲音,怕再次擾亂李心平的心智,只是將袖子把她額上的汗拭了,解開脖子里的一張大方巾把她裹起來,然后轉到一旁默默地抹著淚水,韓道榮也把自己的棉夾克蓋在她身上,然后才查看自己的手臂,上面被李心平掐出十個深深的指甲印來,碰一下生疼,心下后悔剛才不該擼袖子的,岳歷也送來一杯溫開水,田心安接過來喂她喝了兩口,道:“你要是死了,我也得以死謝罪,幸虧李白想著帶藥。”李心平慘淡地一笑,道:“哪兒那么容易死掉。”韓道榮道:“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或者直接去找李叔看看?”李心平搖了搖頭道:“沒事,我在李白腿上躺一下就好。”田心安趕緊收拾出了一片位置,褪下她的靴子安頓她半躺在李白氏的腿上,李白氏把棉衣給她裹嚴實了,緊緊抱在懷里,好像一松手就會失去她,就像當年失去她丈夫那樣。
眾人都回歸原位,但經過這樣一場風波后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氣氛尷尬得如同凝固的水泥似的,硌的人渾身不舒服,田心安接替了燒水泡茶的任務,等每個人都捧了一杯鮮亮滑香的茶湯后,又架了只迷你的小烤盤為大家加熱食物,陸小上訕訕地穿回了他的西裝,捧著一杯滾燙的新茶暖手,瞧著李心平漸漸恢復了元氣才放下心來,結結巴巴道:“老李……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有力量的那一個,正是你的力量指引我敢于將希望付諸于行動,現在我來了,可你卻變得……得了……得了這么軟弱的病,以后咱倆還能不能快意恩仇了?”李心平冷哼了一聲,道:“等我好了,照樣取你狗命。既然你們都知道我得了不治之癥,那以后就都讓著我些,省得被我的病碰了瓷兒,蒙受不白之冤。”李白氏一邊用噴壺里的水浸濕紙巾為她擦拭臉上的黑妝一邊慈愛地嗔道:“你這孩子咋說話哩,啥叫不治之癥?人吃五谷雜糧,誰會沒個頭疼腦熱的,可不許這么瞎說,我還等著你給我養老送終哩。”田心安道:“你也是叫我長了見識了,本以為是咱爸夸大其詞,沒想到你還來真的,嚇得我的心到現在還砰砰亂跳呢。咱今兒是取樂來的,就不說這些掃興的話題了,這不正好岳歷送青溪的一枝紅梅,咱們不妨也來個擊鼓傳梅沖一沖這晦氣,花落誰手誰給大家講個笑話兒如何?”李白氏立即拍手贊同,陸小上也趕緊站隊捧場,道:“只要不罰喝酒,怎么樣都好了。”李心平嘲弄道:“這幾天你倒是被田心安家的酒給醉傷了。”田心安回眸看她,她便耍賴道,“說好了你們要讓著我的,不然就死給你看。”李白氏也從中和著稀泥,幫腔道:“心安你大一些,不跟她這種糊涂蟲計較,啊?”田心安佯裝委屈道:“就大了幾分鐘而已!李白你就是偏心,總是護著她。”李白氏不好意思地笑道:“也讓不了多少時候了,等你們都嫁出去了,想讓著都沒機會了。”李心平淡淡地一笑,道:“為什么非要嫁人?就為了徒生煩惱?”田心安見她又要陷進失意的泥潭,忙轉移了話題道:“又來了又來了,不是要擊鼓傳梅嘛,都還玩不玩?鼓呢?”青溪趕緊左右一踅摸,順手把岳歷提來的澆花壺拎了起來,拾一截干柴棍兒咣地敲了一下,道:“就它吧?我來為你們擊鼓。”
“可以,”田心安不懷好意地笑道:“但是你要當鼓手得先出個節目。”
“呃?”青溪以為搶個擊鼓的差事就能縮到幕后,避免在岳歷面前出丑,沒想到卻主動把自己送上了風口浪尖,反悔倒更顯得小氣,于是支支吾吾地問道,“那……那出啥?”田心安道:“啥都行啊,只要能把大家逗樂。”雖然在座的每個人青溪都很熟識,如果單獨面對的話,有的人還能令她耀武揚威一下,可當他們聚成一團齊刷刷看向她時,這些目光就交織匯聚成一種令人跼蹐不安的武器,盯得她如坐針氈,節目未出臉先紅,聲音也低了八度,腦袋里瘋狂運轉了半天才征求大家的意見,“我再背一首詩?”田心安立即否定道:“不聽,詩詞歌賦的最能迷失本性,你還嫌心平不夠傷心?”青溪辯道:“不是……我的可不是普通背法兒,而是單氏背法。”陸小上疑惑地問道:“什么是單氏背法?”青溪道:“就是單田芳說書的定場詩念白法。”韓道榮不屑地冷哼一聲,道:“就你成天弄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看在岳歷在場,青溪不好就韓道榮揭她老底發起反攻,只拿一雙含義豐富的眼睛盯著他,韓道榮便突然想到倆人昨日的談話,自己還有個把柄在她手里,頓時拐了個大彎,態度立變,道,“……我就有點好奇了,你是怎么把好好一首詩說成書的?”青溪這才得意地將韓式坐姿調整成日式坐姿,拿起干柴棍兒敲了一下灑水壺,權當開場的驚堂木,然后壓癟了聲帶,使嗓門盡量嘶啞深沉,模仿著單田芳的聲調抑揚頓挫地輸出一首定場詩來: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侯商周。
五霸七雄鬧春秋,頃刻興亡過首。
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
前人撒種后人收,無非是龍爭”咣的鐵壺又傳來一響,“虎斗!”
接著輕咳一聲她發癢的嗓子,拱手道,“諸位明公、老少先生,莫嫌我笨嘴拙舌、咬字不真,請大家穩坐梅花帳、細品白毫香,看說書的在下背一首倉央嘉措的情詩,為大家消愁解悶。”
說完,她又捏著嗓子不慌不忙念道,
“入山投謁得道僧,求教上師說因明。
爭奈相思無拘檢,意馬心猿到卿卿。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
“咣”的一聲,她又敲了一下鐵壺,
“不,負,卿!”
可憐倉央嘉措曠古凄涼的一腔深情被青溪說出了三俠五義的既視感,大家都呆了,只有李心平啞然失笑,不無同情地看著有些訕訕的青溪,道:“我是可惜倉央嘉措呢,還是可惜單田芳呢?青溪,你會被他倆的崇拜者追著打的。”青溪因為捏著嗓子調門又高,幾句下來嗓子又干又癢,忍不住咳嗽起來,旁邊的岳歷舉起她的杯子叫田心安續滿了茶遞給她潤嗓子,青溪有些羞答答的接過杯子,一邊喝一邊偷偷地瞄向他,滿臉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好像根本沒聽到李心平的話,李心平輕蔑地哼了一聲,一副智者的姿態嘲諷道:“智者不入愛河,青溪你還是未能脫俗啊,和我們這些俗人有什么區別?”
“呃?”青溪迷茫地發出一聲疑問。
“你可別蠱惑她再修仙去了,還嫌她不夠瘋啊。”田心安微笑道。
岳歷突然“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他倒不是因為這幾個人的對話而笑,而是想到了剛才青溪的表演,單氏定場詩的后勁到了,使他忍俊不禁,但其他人或由于不了解詩意背景,或不了解說書套路,致使他們還未找到這兩件風牛馬不相及事情的交叉點,故而并未體會到這個冷到極致的笑話,岳歷也覺察到自己笑得有點突兀,趕緊解釋起來,道:“我不是笑別的,就是想到了青溪剛才說背一首倉央嘉措的詩給大家消愁解悶兒,當時我只覺得納悶兒,他那樣一個悲劇性人物怎么能給人消愁呢?現在明白了,敢情悲劇碰到了喜劇是要被同化的,現在想想這種對立的沖突確實有些可樂。”田心安自覺今日的賞梅活動已然達到既定目標,但俗話說扶君上馬再送一程,何妨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呢,她聽了岳歷的解釋后便再次明里暗里地帶動話風:“還是岳歷捧你的場啊,但是這可不算數,這么多人你只逗笑了他一個,我們還沒笑呢。”李白氏也道:“是啊,青溪你別背詩了,還是說個笑話吧,叫大家都笑一笑,笑一笑,十年少嘛。”青溪忸怩地再瞥一眼岳歷,見他滿眼含笑地望著自己,驀地就充滿了自信的力量,再次長了長身體,跪得筆直筆直地說道:“那我再說個真事兒吧。有一次青澈被打了——青澈是我哥——我問他為啥挨打,他說他去買炒黃豆,問多少錢一斤,人家說一塊五一斤,他問買的多能便宜不?人家說可以,買的越多越便宜,問他買多少,青澈撐起袋子說你裝吧,夠了我告訴你,于是人家給他裝了一袋,他說不夠,人家又裝了一袋,他還說不夠,人家說你到底要多少,他說‘裝,一直給我裝到免費為止’……”眾人大笑,青溪也笑道,“結果被人家賣炒黃豆的爆打一頓,吃不住疼的他不得不把那兩大袋炒黃豆買了回來。”韓道榮大笑著問道:“啥時候的事兒?我咋不知?”青溪收了笑聲,正色道:“你咋不知?你以為那么多炒黃豆最后都去哪兒了?不是你倆一人一大袋邊吃邊說這個事兒?直吃得嗓子冒煙,光涼水就灌了半桶,正經飯都吃不下了,青澈請你吃了炒黃豆,然后你就請他去澡堂洗澡,正泡著呢,就見池子里的水開始咕嘟咕嘟地往上冒泡,嚇得人家搓背的大叔沖你們大喊:‘你倆還不趕快出來,水都開了!'”這回大家笑得更兇了,一個個前仰后合、手舞足蹈,陸小上又是拍腿又是跺腳,道:“你講個笑話怎么還一環套一環呢?太令人猝不及防了……”李心平和李白氏抱成一團,笑得說不出話來,田心安繃不住笑聲,卻佯怒地去戳青溪的腦門兒,道:“姑娘家家的,你說這些羞不羞?”岳歷坐著笑得不夠痛快,便站了起來往遠處些轉了一圈,興奮的情緒平歇了才又坐回來,但是一看到青溪就想起了冒泡的池子,條件反射似的,不禁又是一場大笑,只韓道榮黑虎著臉質問道:“你這都哪兒編造的?要是真的我咋沒一點兒印象?”青溪捂著嘴笑道:“不是編的,是我在相聲上聽到的,只不過把主角換成了青澈你倆,誰叫你們老是欺負我。”韓道榮道不悅道:“你出門在外就是這么編排我們的?下回叫青澈也來參加咱的聚會,看你到時還說不說?”
正在大伙笑得七嘴八舌間,突然傳出來李心平嚶嚶的哭聲,眾人愕然,回首探看究竟,只見她從李白氏懷里爬出來,把裹在身上的方巾一邊抹淚珠一邊笑道:“好一個不負如來不負卿啊,青溪,是岳歷送你的那本詩集上的嗎?借給我看看。”此時的岳歷對于青溪來說已非同尋常,舍不得再將他的東西轉借他人,于是找借口推脫道:“本來用我畫的那幅小像給詩集加了個封面,今天要帶來再送給岳歷當禮物的,結果忘了。”李心平不依不饒道:“那你明天帶來給我看。”田心安道:“青溪能看你卻不能看。”
“為什么?”青溪和李心平異口同聲地問道。
“因為青溪看了能讓大家笑,你看了卻只會自己哭。”
眾人面面相覷,默不作聲,各懷心事地喝茶打尖,一時間氣氛凝重。李心平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化成了一團帶雨的烏云,將田心安高高地托在雨云之上,絕對的高處將田心安所有的智慧和能力全部開發了出來,使她可以輕松地把控局勢,享受著“云在青天水在瓶”愜意,所以,她對落寞消沉的李心平報以高姿態的一笑,把墊子中央的梅枝拿到手中,道:“我看青溪這段子過關了,可以當鼓手了吧?咱把壺敲起來,這就開始傳梅吧。”為了防止青溪作弊,敲鼓時須背對大家,于是紅梅開始在各人手中流轉起來,鼓停花落,大家或多或少地也講了幾個笑話,但李心平卻再也提不起興趣來了,蔫蔫地隨波逐流,待笑話講盡了又玩了一會兒棋牌,天色就漸漸暗沉下來。
冬天的陽光總是短暫的,故而顯得越發的寶貴,隨著太陽的西沉,他們的快樂也消耗殆盡,只有青溪有些意猶未盡,眼見歡愉到頭,可她卻不知道下次與岳歷相見是什么時候,于是提議道:“明天咱們去爬山看黃河吧,我認識一看大門兒的,就是韓道榮他家的親戚……我認識他,不用韓道榮出面。”田心安心知肚明地暗自一笑,見青溪為了接近岳歷不惜放棄一個姑娘應有的矜持,主動制造機會,這太明顯了,不過越明顯越好,她就是要讓大家都知道青溪鐘情于岳歷,明目張膽地表露心跡,可不是她暗中撮合的結果,揭了蓋的魔盒如同開了閘的洪水,任她再有神通也是無能為力了。韓道榮不滿地瞥她一眼道:“我家親戚讓你去說?打我臉呢?要去也是我帶大家去啊,而且我早說請歷哥去吃特色魚哩。”田心安道:“大過年的飯店都關門歇業了,想吃魚只能在家自己做著吃。”岳歷笑道:“不著急,以后有的是機會相聚,這幾天我正好要陪父母去趟外地,等我有時間了還約你們進城玩去。”李白氏也道:“就是,誰家都有親戚要串哩,叫六姑也趁空在家歇歇,緩緩勁兒你們再去耍。”青溪的提議被全面否定,落了個大紅臉,卻佯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道:“好啊,那等大家有時間再約吧,小榮哥,到時你可不準推脫啊。”田心安噗嗤一聲笑,替她解圍道:“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你也別太放飛自我了,開了學就該考試了,你也該看兩眼書了。”
一直不歡實的李心平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歡這個話題,突然從墊子上站起來,她向湖面盡頭的夕陽望了望,道:“夕陽快掉下去了,我去邙嶺轉轉就回,你們先回去吧。”李白氏立即跳起來阻攔道:“不行,冷呵呵哩騎個摩托車去轉啥。”李心平聞言,把一直披在肩上的棉夾克穿在身上,好像這衣服是她的一樣,拍了拍道:“這樣行了吧?放心,不會有事的。”說著,以罕見的溫情拉了拉李白氏的手,然后朝自己的摩托車走去,甚至沒有在意是否有飆車的對手,韓道榮連忙站起來叫她等一等,奈何失去棉夾克的他只著毛衫,在無風的梅林里被太陽照著還行,現在冒著寒風去山野里飚摩托,不凍收了才怪,于是他一邊安慰慌張的李白氏,一邊強行把岳歷的棉外套征過來追上去,兩人一前一后絕塵而去,又遺眾人于原處,在他們的后視鏡里迅速拉遠變小,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