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后的這幾天里,天氣一直是陰晴不定,好像一個情緒極不穩定的小孩,說翻臉就能翻臉,田心安就和天氣、和眾多失去親人的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的情緒異常地穩定,就好像她的神經是水泥澆筑而成的,既沒有了產生情緒的生氣,也失去了傳遞信號的功能,使她的整個人好像一截不會變化的木樁,每天不是在堂屋里坐著,就是在樓上的床上躺著,棺木移到了臨時搭建在大路邊的靈棚時,她的落腳點便也定格在那里,既不說話也不問事,一應事務皆由他人處置,韓道榮依然沒有聯系上,她早就不再期待他的消息了,自從為女兒蒙上床單后,韓道榮也在她的心里死去了。
韓道勇被抓后,他媳婦借著奉還擄走的那些飾物懇求田心安高抬貴手饒他一命,表示只要她同意撤案私下解決,自家愿意賠錢彌補田心安的損失,田心安根本不愿見她,只叫中間人告訴她先把辦喪事的錢送過來,出殯那天再披麻戴孝哭天搶地,缺一項撤案的事兒就免談,韓道勇家的救人心切,不僅把辦白事應自家出的那一份整整齊齊地送了來,還多拿了兩千塊,稱錢的事情都好商量,等韓道勇回來讓他親自再送,田心安也不嫌多少,也沒有推辭,心安理得地全部收下,靜待破土下葬的那一時刻。在田心安鋒利無比的原則下,韓老太爺的原配夫人只能從祖墳中起了出來,后代們請風水先生又另尋了塊墓地,和韓老太爺的后妻一左一右組成了一個新墳,從此便與先人分了支,成為了韓老太爺后支的新祖墳。到了第七日,天色陰沉,空氣悶熱,太陽隱匿在一層灰黑的薄云后面,雖不見其身,卻能倍感其光芒,連薄云都被它灼燒得不敢逼視,俗話說雨打墓輩輩富,為了后代能夠盡數富庶,眾知事幫手及主家兒的孝子賢孫們一大早便將所有事宜全部準備妥當,一切禮儀盡量往前趕,一旦有了下雨的征兆就隨時起靈下葬,一定要讓雨落到封好的墓上才行,誰知防了一天雨也沒落下來,按照正常的時辰走完儀程后太陽依然隱含在烏云之內,耳聽著連知了的叫聲都悶得出水兒,可就是沒能匯聚成雨滴。
等送葬的隊伍浩浩蕩蕩地開走后,留下的人手就開始拆除靈棚了,不大一會兒棚布和鋼架都被整齊地碼進了一輛小貨車的車斗里,地面上除了供孝子們守夜的滿地稻草外,還遺棄著幾床糊滿了塵土的破被子,一副繁華過后萬事空的蒼涼感。這時,一輛十六路公交車在路口停了下來,韓道榮無精打采地從車上鉆了出來,他穿著藍白橫紋的翻領T恤,下擺扎在皮帶里,一條深灰色正式長褲,他的著裝不管是從款式還是從質地來看都應該是意氣風發的,但他卻顯得萎靡不振、心事重重,低著頭,提著包往家里走去,甚至沒注意到路邊的一片狼藉,直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才猛然抬頭,從思緒中回到了現實,瞅了一眼路旁漫不經心地問道:“誰家埋人了?”叫他的是留守大本營進行后續工作的同村幫手,他詫異且同情地看著韓道榮,道:“你這是去哪兒了?趕緊回去看看吧?!表n道榮見他神色異樣,便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這使他完全從心事中跳脫出來,匆匆繞過一排臨街房,拐進自家的那條小巷口,便見巷子里又是擺滿了辦事吃席的小方桌,上次這個陣勢,還是韓星來出生的時候。
各留守知客幫忙的正在不停地穿梭奔忙,為即將歸來的送葬隊伍準備著宴席,韓道榮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青建成,因為梗過的他極有可能再梗,再梗的他便有可能兇多吉少,但恰時青建成從韓家大門出來,他因為行動不便也留守下來,向門外的人指揮著什么,無意中的一回頭發現了韓道榮,立刻一副為時已晚的痛心疾首,又是跺腳又是拍腿,指住他含糊不清地叫罵著,引得眾人都看到了韓道榮,韓道榮頓感不妙,加快了腳步飛奔過去,一進大門便見滿院瘡痍,荒涼的廢墟、嘈雜的人群、狼藉的地面以及烏煙瘴氣的空間,他便猜出了十之八九,但他內心不論如何無法承認,于是向別人問道:“發生啥事兒了?”青建成眼睛都紅了,噙著淚水不停地邊打邊罵:“你出門咋不把手機弄好哩?咋聯系都聯系不上你個貨,真把人都給急死了!這間破房塌了,把你娘大砸進去了,你說你要是能聯系上興許還能再見一面,你咋才回來哩!”猜測得到了證實,但韓道榮沒想到是父母俱亡,一時驚懼地丟了包袱,直挺挺地跪到了廢墟旁邊,失措到忘了呼吸,一位見多識廣的老知客厲聲呵斥道:“跪這兒干啥?屋里的是誰發孝衣哩?趕緊給他穿上,說不定這會過去還能趕上,誰?四兒?你知不知新墳在哪兒?你把手頭的活兒放放,先騎摩托車把小榮帶過去?!表n道榮如同一個傀儡任由他人擺布,不一會就被白色包裹起來,他頭戴孝帽,棉團長垂,身穿孝袍,腰系麻繩,神色木然,好像還沒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被架上了摩托車后座,在一陣轟鳴聲中向墳地沖去。
然而他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安葬已接近尾聲,關系遠的孝子們和看熱鬧的已經開始稀稀拉拉原路返回,他們見一輛摩托車載著白衣飛舞的韓道榮瘋狂地呼嘯而過時,不禁停下腳步回首觀望,再聚攏起來竊竊私語。待到了墓地,嶄新的墳頭已經立了起來,花圈紙扎散亂地堆在上面燃著熊熊大火,和燒紙的灰燼一起飛得漫天遍野,如同一只只黑蝶翩翩起舞,最終飄落到地面上、周圍的草木葉上、以及人的發頭上、衣服上,伸手一捻就不見了,只留一抹灰白的色痕?,F場除了負責燃燒祭祀葬品的幫手看顧著火焰外,還有兩個正在栽幡兒,柳枝太長,紙幡高高挑在枝頭,在粘稠的空氣里紋絲不動,韓氏的三四位至親不遠不近地站在旁邊,由于伏地哭泣的田心安哭不出什么花樣,無甚可看,他們也只有呆呆觀看那熊熊烈火和干活的幫手們了,韓道勇家的為了表其誠意,倒也陪著田心安有一聲沒一聲地干嚎,此外,她們周圍還散落著幾個攙扶相勸的婦女家人,青溪也在其內。圍觀者聽見摩托車聲俱回頭觀望,但見來者是幾日未見的韓道榮,便如一塊石頭砸進了水中,登時波浪蕩漾、水花四濺,兄弟幾個既想迎上去,又不敢靠近他,韓道勇家的也戛然止住了哭聲,趁無人注意悄悄往后退去,生怕她的身影聲音把韓道榮的注意力吸引過來。韓道榮從車上下來,仿佛被抽去了脛骨似的踉踉蹌蹌地撲倒在墳前,喊了一聲“媽!大!兒子不孝,回來晚了……”便如鯁在喉,說不出話來,額頭杵地深深趴跪在墳前,好像只有跪得越深才越能救贖他的不孝,田心安早已哭得精疲力盡,只是伏在地上舍不得離女兒而去,她一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如同打了一針腎上腺素似的霎時支楞起來,起身一看,果見韓道榮跪在身邊,于是這幾日所受的恐懼委屈悲痛、期盼憤恨絕望一齊涌上心頭,她嚯得站起身來,不知是急火攻心還是站得太猛,她的身體支撐不住搖晃了幾下,旁邊的婦女忙上去攙扶卻被推開,她緩緩繞到韓道榮的正前方,就像韓道榮是向她下跪的一樣,她揪住韓道榮的頭發抬起他的臉,只見他雙眼緊閉熱淚長流,突然揚起手臂狠狠甩了過去,啪得一聲重重扇在他的臉頰,眾人心中一凜,卻未動泊上前相勸,韓道榮依然沒有睜眼,只是表情痛苦得更加猙獰,田心安也跪了下去,還未開口,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紛紛掉落,唇角都被咬破,滲出一絲鮮血,她捧住韓道榮的臉,鈍甲深深陷進他的皮肉,紅著眼睛沖著他咆哮道:“你為啥不睜開眼看看?你為啥不死在外面?你還回來干啥?……啊?你媽你大都被房子砸死了……你妞都……都被人殺死了……都死光了你知不知?是你的愧疚害死了他們,你現在是不是心滿意足了?還愧疚不愧疚了?你這個殺人兇手為啥不去死?不去死!……韓道榮,你把星來還給我呀……”她罵得不夠解恨,又將十根手指從韓道榮的臉上用力抓去,赫然留下數條深淺不一的抓痕,眾家人這才趕緊上前拉架,卻哪里拉得開,田心安仿佛化身成了惡魔,別人越是拉她就越是掙脫,沒頭沒臉地向韓道榮呼張過去,突然,她一口氣沒喘上來,在眾女人的挾制下軟了下去,唬得大家趕緊把她平放在地面,又是掐又是揉又是叫,折騰了半晌才悠然轉醒,轉而又趴在墳頭嚎啕大哭起來,只哭得聲嘶力竭咳嗽不止才停了下來,她撫著胸口在從眾婦人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望著韓道榮憐憫地笑道,“韓道榮,你知你家為啥一下死掉三個、四個人嗎?因為這是你的報應!”說完,她不再和韓道榮糾纏,甚至看都沒再看他,倚在本家媳婦的肩上往回走去,她腳步虛浮,體弱無力,深一腳淺一腳的,如飄浮在地面的一團毛絮,隨著別人走動的風逶迤沉浮。
韓道榮的大腦被田心安傳達的信息堵死了,不知妻子說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迷茫地望著大家希望得到一個明確的解釋,眾人卻不敢對視他的眼睛,咳聲嘆氣地轉移了視線,他騰地站了起來,握著拳頭黑虎起臉龐,眼里開始透出殺氣來,咬著牙逼問道:“大哥,我不在家這幾天,到底出啥事兒了?星來咋了?”韓老大見躲不過去,只好長嘆道:“前幾天暴風雨刮塌了土坯房,咱娘大被埋了進去,挖出來時已經落氣兒了,為了推卸責任說財產的事兒,你六哥和心安動了手,沒想到失手打到星來……你放心,我們把星來安放在娘大身邊兒了,在那邊兒也有人照看……”隨著韓老大手指的地方,韓道榮的目光無措地四處飄搖,這才發現父母的墳頭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新墳頭,他的呼吸漸漸沉重起來,伸手一指道:“在這兒?”沒人回答他,沒人知道該怎么回答他,于是他便起了僥幸心理,認為那是在騙自己,很大概是聯合田心安來報他去找李心平的仇,畢竟田心安這個女人有的是手段和能力,只要她想就一定能忽悠到別人,于是叫栽幡柳的幫手把墳挖開一看究竟,幫手錯愕,望向眾人尋求指示,韓道榮見不得他遲疑,一把奪過鐵锨自己開挖,立時被一群人按著奪去工具,韓老大怒道:“你不要發瘋了!從出事兒那天起,幾十號人給你打電話都聯系不上,到底是多重要的事兒一連幾天都不回家?也不往家來個電話,這會兒擱這兒發啥瘋哩?!為了老的小的都有個照應,我把我娘都從老墳挪到這兒了,小勇他自作自受,已經被抓起來,你還想咋?”一席話,又把韓道榮拉回到了茫然的深淵,剛剛才匯集起來的憤怒和悲傷不知該往哪里傾瀉,頹唐地跌回到墳前,韓老大痛心疾首地長嘆一聲,道:“你們誰留下來兩個看著他,其他人也都回去吧。”青溪道:“我暫時留下來吧,你們回去叫我哥他們過來?!表n老大道:“也中吧,你們年輕人能說到一塊兒,好好勸勸他吧,小溪你可注意措辭,別叫他想歪嘍。”青溪道:“事已至此,還能歪到哪兒去?一切都聽警方的定奪吧?!表n老大無奈,又嘆了一聲和眾孝子幫手們慢慢地走了。
這座新墳坐落在一爿平整的丘頂之上,雖然四周無水,卻面向開闊,背后三面環繞著幾座更高的土丘,前面的矮坡由于相距甚遠,谷底又深,便有了居高臨下登高望遠的意境,眼下正是草木繁茂的季節,遠遠望去倒也青翠得可愛,只是空氣潮濕凝重,便是憑山而立也未能感受到山風的清爽。青溪穿黑坎兒黑褲,腳上穿著她下地干活的專用泡沫底運動鞋,此時已被濕泥糊得看不出本來面目了,她閑步踱到崖邊向遠處眺望著,并未前去寬慰倒在墳前的韓道榮,寬慰于此時的他猶如抔水之于沙漠,能有什么用呢?只要韓道榮不開口,她就能一直沉默下去。
“剛才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許久,韓道榮終于開口,從他的聲音可以判定他已經暗自把自己的情緒嚼碎消化了,好像已然接受了事實,向命運妥協了,而他的問題沒有任何意義,好像只是為了打破沉默才被迫問出來的。
青溪點了點頭。
“給我說說具體經過吧。”
韓道榮低垂著眼皮,目光定格在某一團空氣之中,他好像也并不太想聽到具體內容,只是又不得不去聽,聽了就可以真的死心了。
青溪的眼睛這幾日早已被淚水泡漲,顯得滄桑而憔悴,她擠出一絲的微笑,好像是給自己打氣似的,道:“不要聽了,最起碼現在別聽?!表n道榮抬起眼皮看向她,眼睛里頓時迸射出無限的疼惜和疑惑來:“為啥?……很慘?”隨著他的發問,他的身體開始抖動起來,雙手又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頭,在身體兩側暗自用力,青溪靠在不遠處的一棵野樹上,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道:“先把后續的事情處理完了再說吧,心安這些天吃了很多苦頭,你是她的心理支柱,既然回來了,就先把她替你扛的責任接過去再說?!表n道榮也靠著一棵樹席地而坐,摸出煙來狠狠抽了一口,一口就燃下去半支,他把全部濃煙都咽了下去,然后從鼻孔源源不斷地噴射出來,待煙吐盡了道:“說吧,不礙事,我扛得住?!鼻嘞娝裆闳?,便將那日的過程一五一十地陳述了一遍,經過了這幾天稀釋,那些生離死別的恐懼、悲傷、無奈都平淡下去了,這使她的復述失去了驚心動魄的氣勢,可在韓道榮聽來不亞于身臨其境一般,那是誰,那是他的生身父母、是他的親生女兒,卻在他一意孤行下全部離他而去,倘若有他在旁邊,怎會讓這種事情發生?一想到父母壓在泥土下的絕望、想到女兒身受重傷的恐懼,他就恨不得給自己一刀,田心安埋怨的對,他就是害死他們的兇手。他不停地發抖,抖得點不上火吸不住煙,青溪不得不時不時地幫助他,不一會兒,身旁便鋪了一層煙頭,好像他的憤恨都發泄到對煙草的狠狠燃燒上了,直到燃盡了最后一支再也無煙可吸,他把煙盒狠狠搦成一團奮力拋向遠處,然后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既不說話,也未流淚。
青溪蹲到他的旁邊,道:“那么多人聯系不上你,你為啥不接電話?”這一個簡單的問題問得韓道榮一片茫然,他認真回想了一遍才道:“丟了?!鼻嘞渤聊?,過了一會才道:“我還以為你拋家棄子和李心平遠走高飛了。”韓道榮聽了,從鼻子來噴出一聲輕蔑的自嘲來。“那么李心平呢?她咋樣?回了來嗎?”韓道榮把他垂著的腦袋仰靠在樹干上,沒有回答青溪的問題,反而責問道:“小溪,當初你為啥不阻止我干那件蠢事?你要是阻止了,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這時,青澈帶領了一幫弟兄遠遠地趕過來,不僅為他帶來了香煙,還附贈了一場拳打腳踢,幾人二話不說上來就扭打成一團,在地上不停地翻來滾去,互相揮舞著拳頭,如一群咬架的惡犬,等他們打罵得漸漸累了才紛紛起身,青澈氣喘吁吁地燃了一支煙叼在嘴角,再扔一支丟在仰面朝天的韓道榮身上,既不管他接不接,也不管他吸不吸,只自顧自地吐了一口煙道:“心里好受點兒了沒有?”韓道榮四仰八叉躺倒在地,臉上又多了幾處新傷,但臉上的傷遠不及心里的傷痛,打架并未能達到釋放的結果,他頹唐地捂住臉哭道:“這一切都怨我,都是我的錯,你們還是打死我,讓我解脫了吧?!?/p>
“求哩!”青澈罵了一句,提了提褲腿蹲到他身邊道,“你一個男人還不勝人家田心安?這時候你要是慫了就別說是我哥們兒。家里還有一大攤子事兒等著你處理,公安局那邊也需要你去跑趟,你他媽的死了這些事兒咋弄,都丟給一個女人去作難?不是我當著你的面兒賣你家的賴,你那幾個兄弟姊妹不出一個,你敢一蹬腿試試,他們都敢把田心安分嘍?!币灿袗厶羰碌臏惿先サ溃骸皹s,你要是出不了這口氣,干脆兄弟幾個跟住你去把韓道勇他家給砸嘍,了不起進去住個十天半月,出來還是好漢一條。”也有的出主意道:“趁著給韓道勇判刑前,你不妨在咱村弄個請愿書,那雞巴屌貨在咱莊上早混臭了,誰提起他不是恨的牙根兒癢,我估計十有八九都會同意判他死刑,叫大家都簽了字畫了押,這就叫民意,人家法官判的時候也會尊重民意的。”……但不論誰說什么,韓道榮都無精打采,不言不語,等大家說完了,找不出任何勸慰的話來了,他才翻身坐了起來,道:“你們都走吧,我在這兒多陪一會兒爹娘和星來。”朋友們不放心留他一人,面面相覷不肯先走,他反而安慰眾人道,“我沒事,你們說的我都聽進去了,我一個人在這兒待一會兒就回去了?!贝蠹疫@才搖頭離開,青澈把煙盒火機都留給他,道:“煙抽完可回去了,我們幾個在家等你?!闭f完拉起青溪,趁著薄薄的暮色回去了。
韓道榮抱著雙膝獨自坐在新墳旁邊一動不動,如同宮殿瓦脊上的蹲獸,從暮色里的剪影坐到與山夜融為一體,但他的腦海里卻是波濤洶涌,每一個曾經的笑臉在他的眼前清晰化了,他的心臟就會突地疼痛一下,好像被匕首剜掉一塊一樣,疼得他不敢回望,然而他越是不敢回望,那些笑臉就越是駐留不走,提醒著他每一個笑容的消失都與他的錯誤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可以說他是制造這一切悲慘結局的罪魁禍首,這樣的總結教訓壓得他不敢放聲痛哭,他沒臉哭泣,沒臉求得這些人的原諒,甚至沒臉求得解脫,痛苦,才是他的救贖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