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角落的節拍器在暮色中泛著金屬冷光,林遠將額頭抵在冰涼的鋼琴蓋上,聽著自己顫抖的呼吸聲與《鐘》的琶音重疊。這是他連續第三周卡在第三樂章的裝飾音段落,指尖在琴鍵上劃出的弧線越來越凌亂,像被揉皺的五線譜。
“你最近總在重復同一個小節。“陸川突然出現在琴凳后方,盲杖輕點地面的節奏比往常急促。他摸索著抽出林遠手邊的琴譜,指尖在凸起的盲文符號上停頓:“降B大調琶音,你總把十六分音符彈成三連音。“林遠聞到對方袖口沾染的松木香,那是音樂教室常年熏香的味道,此刻卻刺得鼻腔發酸。
學習瓶頸像一堵透明的玻璃墻橫亙在眼前。林遠開始在凌晨四點的琴房徘徊,月光透過彩繪玻璃在琴鍵上投下斑斕光斑。他嘗試用來佳俊式的錄音學習法,將肖邦夜曲拆解成37段15秒的音頻,卻在循環播放時發現自己的演奏始終比原速快0.3秒。某次嘗試觸覺記譜時,他失手打翻墨水瓶,藍黑色液體在五線譜上暈染成銀河般的漩渦,反而啟發他創造出用音符連接星座的記譜法。
人際關系的裂痕比想象中更深。當林遠在排練廳指出聲部長走音時,對方摔門而去的巨響震落了譜架上的《黃河協奏曲》的節奏,驚飛了棲息在欄桿上的麻雀。
轉機出現在深秋的暴雨夜。林遠抱著被雨水浸濕的琴譜躲進琴房,發現陸川正用盲杖在積水里畫五線譜。“閃電是天空的調音器,“少年揚起沾著雨水的臉,“雷聲是低音提琴的滑音。“他們突然開始用身體丈量空間——陸川背對著鋼琴描述和弦走向,林遠閉眼在琴鍵上摸索音程關系。當晨光穿透云層時,兩雙手在中央C鍵上交疊,彈出了意外和諧的升fa音。
在心理咨詢室暖黃的燈光下,林遠第一次完整講述自己的困惑。咨詢師遞來印著“非暴力溝通四要素“的卡片,他觸摸著凸起的文字突然笑出聲:“原來'觀察'和'評判'之間隔著整個黑鍵區。“他開始在琴譜邊緣記錄情緒波動,用高音譜號畫心情曲線,發現每次技術突破前都會出現焦慮的鋸齒狀波峰。
突破發生在校慶音樂會前夕。林遠將改編版的《鐘》錄入智能鋼琴,當機械手指精準彈出人類難以企及的128分音符時,觀眾席爆發的掌聲中混雜著此起彼伏的抽泣——有位坐著輪椅的老者正用顫抖的手掌輕拍扶手,那是二十年前因工傷失明的調音師。散場后,陸川將沾著松香的節目單折成紙飛機,載著他們共同創作的樂譜飛向星空:“你看,黑暗里也能種出會發光的音符。“
此刻的林遠站在音樂學院頂樓,耳機里循環播放著自己即興創作的《破繭變奏曲》。他摸著譜架上那道被墨水暈染過的五線譜,終于明白成長不是消滅所有陰影,而是學會在明暗交界處彈奏屬于自己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