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如利箭般穿透落地窗的鋼化玻璃,在學術報告廳的橡木地板上烙下菱形的光斑,仿佛是被無形刻刀精心雕琢而成的時光印記??照{出風口懸浮著的細小塵埃,宛如翩翩起舞的精靈,與評委席鋼筆尖洇開的墨水香交織成一張無形的大網。前排老教授的銀框眼鏡猶如一面鏡子,反射著冷冽的光芒,這光芒如同一把鋒利的劍,無情地切割在投影幕布邊緣,將《機械設計中的人性化考量》的標題碎成了無數片。
林遠像雕塑一般佇立在側門的陰影中,仿佛能聽見自己太陽穴血管的搏動與吊扇轉軸的吱呀聲在共鳴。評委席第三排,系主任正用鋼筆尾端有節奏地敲擊著評分表,那金屬與紙面的碰撞聲,宛如死神的倒計時,讓人毛骨悚然。他低頭瞥見自己西裝袖口的線頭,那是昨夜伏案修改論文時被訂書釘無情勾破的,此刻在強光的照射下,竟宛如一道猙獰的未愈合的傷口,觸目驚心。
在走廊那如同鏡面般的消防栓倒影里,林遠緊攥著工地日記的手指節,仿佛被抽走了所有血色,蒼白得令人心悸。皮質封面沾染著塔吊控制室的油污,如同一幅被玷污的畫卷,而頁腳卷邊處粘著的半片褪色的安全帽纖維,恰似歲月留下的斑駁印記。當他推開那扇厚重得如同歷史之門的橡木門時,懸掛在穹頂的銅鐘,宛如被驚擾的沉睡巨獸,突然發出一陣輕顫,驚飛了棲息在報告廳頂燈里的白鴿,它們如同一群受驚的精靈,倉皇逃竄。
腳步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林遠數著地磚的裂紋走向講臺,第三塊磚縫里嵌著的焊錫碎屑刺痛了他的鞋底——那是大二實訓課上被飛濺的火星燙傷的紀念。放下日記本時,金屬搭扣與實木桌面碰撞出短促的顫音,像是給即將奏響的答辯交響曲按下第一個音符。
“去年七月三號,我在塔吊控制室記錄到第327次誤操作?!傲诌h按下遙控器,投影幕布上跳出一段晃動的監控錄像:鋼筋陰影里,工人脖頸彎成危險的直角,后頸肌群在安全帽帶壓迫下泛出紫紅淤痕。他舉起從工地帶回的磨損操縱桿,金屬表面溝壑縱橫,“這些凹痕是工人用指節反復校正坐標的印記?!?/p>
評委席傳來紙張翻動的窸窣。林遠切換PPT頁面,三維建模圖在幕布上旋轉:流線型控制臺包裹著蜂窩狀減震層,按鈕布局模仿掌紋走向?!拔覀儾杉?37份工人的肌電信號,發現現有設備導致斜方肌持續處于亞健康狀態。“激光筆紅點劃過數據圖表時,后排傳來倒吸冷氣的聲音——某組對比圖顯示,改良設計能使肌肉疲勞指數下降41.7%。
“機械的終極命題不是征服自然,而是和解?!傲诌h突然摘下眼鏡擦拭,這個動作讓他的聲音出現0.8秒的顫抖,“就像這副鏡片——“他舉起鏡架,焊接點處的細小裂痕在光線下纖毫畢現,“你們看到的是缺陷,而我看到的是它承受過多少次校準與磨合?!罢故竞嫌皶r,相機快門聲突然密集如暴雨。照片里,林遠蹲在挖掘機履帶旁調試傳感器,工友老周的扳手橫在他肩頭,像枚生銹的勛章。有人抽泣出聲——那是去年在工地被機械故障奪去左手的張師傅,此刻他坐在第三排,假肢關節正隨著畫面里起重臂的起落發出輕微的金屬咔嗒聲。
“這張照片的ISO值是6400。“林遠指向右下角參數,“高噪點里藏著132個工種的體溫?!八鋈晦D身面向評委席角落,那里坐著總批評他“不務正業“的機械系教授。老人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睜大——林遠西裝內袋別著的焊工胸針,正是教授三十年前在德國留學時的同款。
“最后一個問題?!鞍装l教授摘下老花鏡,“如何證明人性化設計不會增加成本?“林遠解開西裝紐扣,露出內襯繡滿機械符號的襯衫——那是母親用縫紉機踩了整夜的成果。他舉起從廢料堆撿回的減速器外殼:“這是用報廢機床零件改造的減震模塊,成本降低62%,但疲勞壽命延長2.3倍?!?/p>
掌聲中,系主任的鋼筆突然折斷,藍黑墨水在評分表上洇出星云狀痕跡。林遠父母的眼鏡片蒙著霧氣,母親藏在布袋里的織錦緞證書盒,正壓著泛黃的焊工資格證——那是父親二十年前未能遞出的驕傲。
回到座位時,林遠發現工地日記的封皮沾著答辯委員會的咖啡漬。他摩挲著某頁折角,那里夾著大三實習時老周送的U盤,128GB空間裝滿機械運轉的原始聲紋。
“這不是終點?!八蚰徊纪断碌牧庑喂獍撸切┕夂壅娜恢亟M,拼成實訓車間里永遠亮著的警示燈。父母以為他在點頭致謝,卻不知他正用唇語回應某個隱秘的約定——下周要去焊花飛濺的工地,給塔吊控制室裝上真正的“人體工學皮膚“。
散場時,某位評委悄悄帶走他遺落的激光筆。金屬外殼內側,用微型刻刀鐫著兩行字:
“所有冰冷的定理,終將在掌紋里回暖“
“而齒輪咬合的軌跡,早被勞動者的汗水潤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