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看著女仆送來的餐食,俞瑾初嘆了一口氣。
一碗根菜濃湯、燉得軟爛的酸菜豬肘、兩塊發硬的黑麥面包、一片蜂蜜蛋糕——在這個時代已經是很體面的了,可對習慣中餐的她而言,仍然是難以下咽。
她端起銀杯,輕輕抿了一口酒。麥芽的香甜混著微妙的苦澀,在舌尖堆疊,像多余的信息條。
烏龍的氣味在腦海縈繞。但她知道,自己必須將面前的食物吃完,無論是出于禮貌,還是為了維持明天的體能。
借著吃飯的時間,俞瑾初開始思考白天收集到的信息。
自己身處的這個世界,并不是歷史上的歐洲,但也并非完全架空。如果女仆所言屬實,現在大致對應18世紀。啟蒙運動開始,但費雷恩(法)國王尚且在位,沒有被推上斷頭臺。從食物粗糙程度看,這里不是德意志南部的邦國,可以排除相對富裕的巴登、巴伐利亞,以及哈布斯堡治下的奧地利。那么,唯一的可能性是,她現在所在的地區是普魯士的邊陲——軍事化程度高,文化的影響力微乎其微。只是,在這個世界,霍亨索倫的轄地并不叫普魯士。這也解釋了,為何那張地圖看似熟悉,卻又處處陌生。
伯爵去世,家中大權仍掌握在伯爵夫人手中。若無繼承人,這座宅邸理應早已易主,甚至被周圍的領主吞并。而如今,這位夫人依舊主持一切,只剩下一種可能:她的兒子尚未成年。至于伯爵夫人對自己的態度,似乎仍在觀望。如果她真的被當作蘇丹的禮物,那至少會有仆人趁著送餐、打掃時偷看、甚至竊竊私語,但并沒有。小姐的稱謂,雖然不等同于貴族,但也遠離奴隸的語境。供她居住的套間干凈,陳設周到,不像是囚禁,更像是被安置、觀察。
俞瑾初放下手中的刀叉,走向女仆事先備好的盥洗架——那里有一盆溫水、一塊略顯粗糙的肥皂,和一杯滴了薄荷油的鹽水。
看著這一切,她強迫自己調整呼吸,按耐住情緒的波動。
她先將雙手浸入水中。水雖溫,卻遠不及家里恒溫水龍頭帶來的安穩觸感。肥皂質地粗糙,她猶豫片刻,終究沒有用它擦臉,而是改用毛巾蘸水,小心地擦拭臉頰以及身體的幾個關鍵部位。最后,她舉起那杯鹽水,輕輕漱了口。薄荷的清涼刺激著她的喉嚨,也讓理智暫時回到原位。
她整理好物品,回到床上。
她把自己縮進被子里,蜷成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
沒有中餐,沒有乳液,熟悉的一切在這個世界都不存在。耳邊只有木柴在火焰中噼啪作響。
情緒像泄洪一樣漫上來。她想控制,卻怎么也壓不住。淚水悄無聲息的滑落下來,起初寂靜,隨后夾雜著斷續的吸氣聲。
她并不想念那個世界的全部。
父母總是說她“太執拗”、“太敏感”,同學搶走了她該得的獎狀,還反過來質問她:“為什么這么計較?”為了“平息事端”,老師禁止她參加畢業典禮,也不許她再踏進校園。
她不是不想回去,只是明白——回去也不過是重新面對那些不堪。
可留在這里?她連這個國家叫什么都不知道。
最終,她沉沉睡去,臉頰尚帶著濕意。夢里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片白霧。
這里沒有床,沒有壁爐,只有空曠、柔光和無風的平靜。
她以為自己還在夢中,但腳下的觸感是那么真實。不是木地板,也不是石磚,而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平滑材質。
“這是哪里?”
四周一片靜默,沒有出口。
身后傳來一陣輕微的蜂鳴。她轉過身,看見原本放在口袋里的徽章,正懸在半空中,表面散發出微弱的光芒。
她怔住了。
不是夢,不是幻覺。她進入了某個空間——一個似乎本就屬于她自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