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
他的聲音混著風灌進耳朵。
我盯著他的臉,太陽穴突突跳——這張臉我沒見過。
眉骨高,眼尾銳,像把淬了冰的刀。
蕭硯的指尖掐進我手背。
他擋在我身前半步,腰側劍柄的流蘇被風掀起:“報上名來?!?/p>
神秘人沒接話,抬手指了指馬車車廂:“二位貴人,上車一敘如何?”
王侍衛的刀出鞘三寸。
他腿上還滲著血,傷是昨夜替我擋箭留的,現在走路都發飄,刀卻握得穩:“公主,這不對勁?!?/p>
我摸了摸袖中淬毒的銀針。
逃亡七日,追兵從三十人砍到只剩三個,現在突然冒出來的“救星”,比刀更扎眼。
但他剛才說“你們想知道的事情”——這七日追殺我們的黑衣人,腰牌上刻著“玄”字,查了半宿沒頭緒。
“或許能套點線索?!蔽易Я俗挸幍囊陆?。
他側過臉,眼底翻涌著暗潮,最終還是松了劍,虛虛環住我肩膀:“跟緊我?!?/p>
王侍衛收刀入鞘,刀尖在地上拖出火星。
我們三個挨個兒上了馬車,車廂里飄著沉水香,濃得嗆人。
神秘人跟著坐進來,車門“咔嗒”合上。
光線驟暗,我看見他袖口繡著金線云紋——這料子,比蕭硯當鎮北將軍時穿的官服還講究。
“信。”他拋來個黃綢包,落在我膝頭。
我解開繩結,里面是張薄如蟬翼的桑皮紙。
展開的瞬間,后頸起了層雞皮疙瘩——上面的字是我爹的筆跡。
“清梧親啟:若見此信,吾已身隕。玄衣衛非皇家所設,背后主腦姓葉,與二十年前滅門案有關……”
紙頁簌簌抖。
我爹三年前戰死在雁門關,這信卻像是半年前寫的。
蕭硯湊過來看,手指按在“葉”字上:“葉丞相?”
“葉老匹夫?”王侍衛湊過來,腿傷扯得他倒抽冷氣,“那老東西上個月還在朝上參您私養死士,公主您記得不?”
我記得。
上個月秋獵,葉丞相狀告蕭硯在漠北藏了三千暗衛,氣得皇帝拍了御案。
現在看來,他參的不是蕭硯,是在轉移視線。
“你們要找的玄衣衛,是葉家養的狗。”神秘人突然開口,“追殺你們的,是葉丞相最寶貝的三兒子葉承安?!?/p>
我捏緊信紙。
葉承安那混球,上個月在御花園撞了我,非說我踩了他的金絲履,鬧著要我跪下來擦——現在想來,他看我的眼神,和那些玄衣衛看蕭硯的,是同一種陰毒。
“你怎么知道這些?”蕭硯的聲音像浸了冰,“你是誰?”
神秘人笑了,指節敲了敲車廂:“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葉丞相要的不只是你們的命?!彼麅A身湊近,我聞見他身上有股極淡的苦杏仁味——是烏頭膏的味道,我配過,外敷治風濕,內服要人命。
“他要蕭將軍手里的漠北駐軍圖,要沈姑娘家傳的《毒經》?!彼⒅已g的玉牌,那是我娘留給我的,刻著“醫毒同源”四個字,“更要……”他突然住了口,目光掃過王侍衛,“王統領腿上的箭,淬的是鶴頂紅?!?/p>
王侍衛猛地扯褲腿。
他腿上的傷本來結了痂,現在正滲出黑血。
我倒抽一口涼氣——鶴頂紅見血封喉,他能撐七日,是命硬。
“解藥。”我盯著神秘人,“你有解藥?!?/p>
他從袖中摸出個青瓷瓶,拋給我:“三日后發作,現在服下,能吊半口氣。”
我擰開瓶塞,藥香沖得人睜不開眼——是千年人參配的續命丹。
蕭硯按住我手腕:“先問條件?!?/p>
神秘人又笑了。
他的笑和林婉柔不一樣,林婉柔笑起來像糖霜裹著刀,他的笑更冷,像雪地里的狼:“我要你們,在葉丞相倒臺那日,替我遞句話?!?/p>
“什么話?”
“替我告訴葉承安——他娘當年跪在我娘墳前,求的那碗墮胎藥,是我親手調的?!?/p>
車廂里靜得能聽見心跳。
蕭硯的手指在我手背上輕輕叩了兩下——這是我們的暗號,意思是“可以信”。
“成交。”我把藥瓶塞進王侍衛嘴里,他喉結動了動,吞了下去。
神秘人拍了拍車廂,馬車動了。
我掀開車簾一條縫,外面的山影向后退,可本該往東的路,現在在往西北偏。
“你要帶我們去哪兒?”蕭硯按住劍柄。
“去能避開玄衣衛的地方。”神秘人靠在車壁上,“葉承安的人在東南設了伏,西北有座廢棄的莊子,夠你們躲兩日?!?/p>
我放下車簾。
王侍衛已經昏過去,額頭燙得嚇人。
蕭硯解下外袍給他蓋上,又握住我的手:“覺得不對就動手?!?/p>
我摸了摸袖中銀針。
馬車顛簸著,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音里,我聽見遠處傳來鐘聲。
一下,兩下,像是古寺里的晨鐘,可這深山里哪來的寺廟?
馬車突然減速。
我掀開車簾,暮色里,影影綽綽有座建筑。
青瓦白墻,飛檐上落著烏鴉,門樓上的牌匾被藤條纏著,只能看出個“明”字。
神秘人推開車門:“到了。”
我踩下車板,鞋底沾了層青苔。
蕭硯擋在我前面,手始終沒離劍柄。
王侍衛被他打橫抱起,傷口還在滲黑血。
“進去吧?!鄙衩厝酥噶酥复箝T,“里面有藥柜,夠沈姑娘救王統領?!?/p>
我抬頭看那座宅子。
門環上掛著褪色的紅綢,風吹過,掀起一角,露出下面斑駁的銅銹。
門后傳來“吱呀”一聲,像是有人推開了里間的門。
蕭硯突然繃緊后背。他盯著門內的陰影,低聲道:“清梧,退后?!?/p>
我攥緊銀針。
風卷著落葉撲過來,迷了眼。
等我眨開眼,神秘人已經不見了。
馬車“噠噠”駛遠的聲音里,門內傳來腳步聲。
很慢,很慢,像是有人拄著拐杖,一步,一步,朝我們靠近。
蕭硯的劍出鞘三寸。
我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兩下,和那腳步聲合上了拍。
門內的陰影里,伸出一只手。
枯瘦,蒼白,指甲蓋泛著青黑——是中毒的跡象。
“歡迎……”一個沙啞的聲音從門內飄出來,“回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