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六月的陽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地裹在皮膚上。我蹲在校門口的梧桐樹下，機械地翻著古文手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邊緣——那里有一株被我畫歪了的風鈴草，莖稈部分被橡皮擦磨得發毛，像周遠左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的疤。

蟬鳴聲突然停了。

“《滕王閣序》背到第幾段了？“

徐雅的聲音從頭頂砸下來，帶著薄荷糖的涼意。我抬頭時，陽光正好穿過她栗色卷發的縫隙，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她今天沒涂指甲油，素凈的指尖捏著一部手機，屏幕上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藍裙女孩站在海邊，嘴角的小痣在陽光下像一粒被遺忘的砂糖。

“落霞與孤鶩齊飛......“我條件反射地背誦，聲音卻卡在喉嚨里。照片背景里的懸崖太熟悉了，和上周周遠素描本里那幅一模一樣。

“周遠的表姐。“徐雅蹲下來，裙擺掃過我的膝蓋，“骨癌晚期，三年前在青嶼島療養。“她的呼吸噴在我耳畔，帶著橘子護手霜的甜膩，“為了采風鈴草摔下懸崖——至少校刊是這么寫的。“

遠處傳來預備鈴，尖銳得像指甲刮過黑板。我合上古文書站起來，徐雅卻突然橫跨一步攔住我。她的限量版球鞋踩在我散落的復習資料上，鞋帶沾著昨天烘焙賽的藍色糖霜，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她臨終前讓周遠保管兩樣東西。“徐雅晃了晃手機，屏幕切換到一張病歷單的特寫，“風鈴草種子，和一本畫滿速寫的答案之書。“她的指甲突然戳向照片角落——病床欄桿的反光里，隱約能看見一本燙金封面的書，書脊上印著“Answer“的字樣。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上周在圖書館，周遠塞給我的那本濕漉漉的書，封底確實有個模糊的燙金印痕。

“林小滿！你的準考證！“

張悅的喊聲打破了凝滯的空氣。她氣喘吁吁地沖過來，手里揮舞著透明文件袋，里面除了準考證，還有半張被撕破的物理筆記——周遠字跡的“磁場強度“公式旁邊，畫著株簡筆風鈴草。

“教務處剛發的。“張悅擠進我們中間，故意撞翻徐雅的手機，“哦對了，周遠讓我告訴你......“她湊到我耳邊，“今天別去圖書館。“

手機落地時，屏幕上的照片切換到了下一張。病床上的藍裙女孩舉著標本瓶，窗外不是海景，而是醫院慘白的墻壁。照片邊緣的日期戳顯示：2019.6.8——三年前的今天。

徐雅撿起手機，嘴角勾起一抹笑：“知道為什么是今天嗎？“她點開錄音文件，里面傳來周遠沙啞的聲音：“......每年這一天，我都能聞到風鈴草的味道......“

錄音突然被刺耳的電流聲打斷。校門口的電子屏開始滾動高考注意事項，紅色LED燈映在徐雅臉上，讓她看起來像櫥窗里的玩偶。

“徐雅！“

周遠的聲音像刀一樣劈開燥熱的空氣。他逆著光站在校門口，白襯衫被汗水浸透，緊貼在脊背上。陽光從他身后漫過來，把他輪廓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像高一開學時那個在課桌上畫光的背影。

徐雅輕笑一聲，把手機塞進我手心：“看看倒數第三張照片。“說完便轉身走向教學樓，栗色卷發在腦后甩出一道傲慢的弧線。

我低頭看向屏幕——那是張偷拍的病歷記錄，日期是三年前的今天。診斷結論欄用紅筆圈出一行字：“患者拒絕止痛劑，要求保持清醒完成畫作。“而最下方的家屬簽字處，周遠稚嫩的筆跡力透紙背：“我會讓所有風鈴草都開花。“

預備鈴再次響起，這次帶著急促的尾音。我抬頭尋找周遠的身影，卻發現他已經消失在教學樓拐角，只有地上幾滴新鮮的水漬——不知是汗水，還是他左腿舊傷滲出的血。

張悅突然拽住我的手腕：“你看！“她指著校門口的監控屏幕。畫面里，徐雅的表姐推著輪椅走進校醫室，輪椅上放著個玻璃標本罐，里面是株褪色的風鈴草。罐子標簽上寫著：“第99號，花期未至“。

我盯著監控屏幕，突然發現輪椅扶手上搭著一條藍色發帶——和上周美術課我丟的那條一模一樣。張悅倒吸一口冷氣：“那不是你......“

“別碰那個發帶。“

周遠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他不知何時繞到了我們背后，左手扶著墻壁，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的校服褲腿卷起一截，露出左腿上的繃帶，已經滲出了淡淡的粉色。

“為什么？“我下意識問道，卻看見他的目光落在徐雅遠去的背影上。

“因為......“他頓了頓，從口袋里掏出一枚銅校徽，背面刻著“風鈴草不謝“的字樣，“答案之書第99頁，今天會有人來取。“

遠處傳來監考老師的催促聲，周遠卻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讓我疼痛：“考完試別走正門，從體育館后門出去。“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徐雅的表姐不是來看我的，她是來找你的。“

“找我？“

“因為你畫的風鈴草......“他的目光落在我的素描本上，“和她妹妹畫的一模一樣。“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澆在我頭上。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周遠已經松開手，轉身走向考場。他的背影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單薄，左腿的傷讓他走路的姿勢有些微跛，卻依然挺得筆直。

張悅拽了拽我的袖子：“我們得走了，考試要開始了。“

我點點頭，最后看了一眼監控屏幕。徐雅的表姐正從輪椅下取出一個牛皮紙袋，里面露出一角燙金封面——答案之書。

11.

理綜試卷發下來的那一刻，教室里安靜得只剩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我盯著第一道選擇題的題干，黑體加粗的“光合作用“四個字在眼前扭曲變形，漸漸幻化成周遠在籃球場上說過的“答案之書第99頁“。

筆尖懸在答題卡上方，遲遲落不下去。

監考老師踱步經過我的座位，皮鞋跟敲擊地板的節奏像極了周遠晨練時的運球聲——每秒鐘恰好兩次。他停在我身邊時，身上飄來淡淡的消毒水味，讓我想起昨天在校醫室，周遠左腿滲血的繃帶。

“同學，抓緊時間。“

老師的聲音驚飛了窗外一只麻雀。我猛地回神，發現自己的草稿紙上已經畫滿了風鈴草的輪廓——莖稈部分歪歪扭扭，像極了周遠手腕上那道疤的形狀。

“該死......“

我趕緊用橡皮擦掉涂鴉，卻把紙面擦出了毛邊。翻到生物大題時，呼吸驟然一窒——配圖赫然是一株風鈴草的解剖示意圖！題目要求標注維管束位置，而那個部位......

筆尖不受控制地在草稿紙上滑動，等我反應過來時，已經畫完了整株風鈴草，甚至還在葉片間隙里藏了個小小的“TS?ZM“。

“還有四十分鐘。“

監考老師的提醒讓我手一抖，鉛筆在答題卡上劃出一道淺痕。抬頭看鐘時，余光瞥見窗外有個熟悉的身影——周遠正站在走廊盡頭，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尚未消退的針孔痕跡。

他手里拿著什么，在陽光下泛著金屬光澤。

“專心答題！“

老師的呵斥聲讓我慌忙低頭，卻發現自己的選擇題答案全填串了行。手忙腳亂擦改時，橡皮屑像雪花般落在鞋面上，其中一片沾著淡淡的藍色——是昨天烘焙賽上，周遠風鈴草蛋糕的蝶豆花粉。

最后一道遺傳題卡了殼。題干提到“隱性基因的表達“，我的視線卻黏在“表達“二字上挪不開。三天前在圖書館，周遠用鋼筆在這兩個字上畫了個圈，旁邊標注：“就像風鈴草只在夏天開花“。

窗外突然傳來紙張摩擦的聲響。周遠不知何時挪到了我考場窗邊，正用指甲輕輕刮擦窗玻璃。他的唇形在說三個字，看口型像是......

“答、案、之。“

“那位同學！“監考老師厲聲喝止，“請回到自己考場！“

周遠的身影消失在窗邊，只有一片風鈴草形狀的光斑還留在窗臺上。我低頭看卷子，發現最后那道遺傳題的配圖角落，不知何時多了個鉛筆畫的箭頭，正指向我草稿紙上的涂鴉。

交卷鈴響起時，我才發現自己的掌心全是汗。整理文具時，一枚金屬校徽從筆袋滑落——背面刻著“風鈴草不謝“，邊緣還沾著已經干涸的藍色糖霜。

走出考場時，走廊上已經擠滿了人。張悅突然從人群中鉆出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猜我剛才看見誰了？“她的指甲掐進我的皮膚，“徐雅的表姐！她在翻周遠的儲物柜！“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那個藍裙女人站在周遠的柜子前，手里拿著一個牛皮紙袋。陽光從走廊窗戶斜射進來，照在紙袋上，隱約能看見里面露出一角燙金封面——答案之書。

“她拿走了什么？“我壓低聲音問道。

張悅搖搖頭：“沒看清，但周遠好像早就知道。“她指了指樓下，“你看。“

透過一樓的玻璃天窗，我看見周遠正站在校醫室門口，左腿的繃帶已經換成了新的。他手里拿著一個玻璃標本罐，里面是那株褪色的風鈴草。徐雅的表姐從樓梯上走下去，兩人似乎在交談什么。

“我們得去看看。“我拉著張悅就要往樓下跑，卻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攔住。

“林小滿。“

是徐昊，徐雅的弟弟。他今天沒穿校服，換了一身黑色運動裝，手腕上戴著和周遠同款的護腕——但我知道周遠的那對早就捐給了山區籃球社。

“遠哥讓我告訴你，“他湊近我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別去圖書館，也別碰任何標著Y的東西。“

“Y？“

“對，Y。“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樓下，“就像徐雅的Y，也像......“

他的話沒說完，樓下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校醫室的門被猛地推開，周遠踉蹌著退出來，手里的標本罐摔在地上，玻璃碎片四濺。

“花期未至......“

我聽見徐雅的表姐這樣說道，聲音冷得像冰。她彎腰撿起那株風鈴草，輕輕放回輪椅上的牛皮紙袋里。周遠站在原地沒動，陽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映出眼角一點微光。

張悅突然拽了拽我的袖子：“快看！“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徐雅不知何時出現在樓梯拐角，手里拿著一個熟悉的玻璃瓶——里面裝著藍色的風鈴草種子。

“答案之書第99頁，“她對著陽光晃了晃瓶子，“原來藏在這里。“

12.

終考鈴響起的瞬間，整個教學樓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我隨著人流向校門口涌去，突然看見周遠逆著人流跑來。他校服領口大敞，鎖骨處的疤痕在陽光下泛著粉色，手里緊攥著那本答案之書。他的左腿明顯不太靈便，每一步都走得有些吃力，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林小滿！“

他喊我名字的尾音被此起彼伏的歡呼聲淹沒。就在這時，徐昊突然從側面撞過來，動作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周遠為了保護懷里的書，整個人重重摔在剛灑過水的地面上。答案之書“嘩啦“散開，無數紙頁像白鴿般飛向空中，在陽光下閃爍著細碎的光芒。

我下意識地彎腰去撿最近的一張紙，卻在看清內容的瞬間屏住了呼吸。那是一張我的側臉速寫，背景是高一開學時那扇破窗戶。右下角標注著日期：2019.9.1，旁邊還有一行小字：“今天發現會畫光的女孩“。紙張邊緣已經有些泛黃，但鉛筆線條依然清晰可見。

“哇哦——“

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起哄聲。更多速寫飄落在積水中，像一場突如其來的紙雪：有我在圖書館打瞌睡的樣子，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遮住了半邊臉；有我在籃球場畫應援牌時專注的側影；甚至還有今天上午在考場咬筆帽的模樣——這張明顯是剛畫不久的，鉛筆痕跡還帶著新鮮的黑色。

徐雅優雅地蹲下身，指尖捏起一張被水浸濕的速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真感人，連你摔斷腿的樣子都畫了99張呢。“她的指甲上還殘留著昨天烘焙賽的藍色糖霜，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我這才注意到，每張速寫的角落都用鉛筆標著細小的序號。最新那張的背面，是周遠工整的字跡：“第99頁補完：風鈴草的花語是——等你說愿意。“墨跡被水暈開，像一朵即將凋謝的花，邊緣處還沾著些許血跡。

周遠掙扎著要站起來，左腿卻明顯使不上力。徐昊在一旁陰陽怪氣地喊道：“遠哥裝什么瘸啊？“話音未落，校醫已經推開人群沖了過來，他蹲下身檢查周遠的傷勢，臉色突然變得凝重：“舊傷復發！三年前的骨折處又裂開了！“

校醫給周遠注射止痛劑時，他的目光一直鎖定在那些飄散的速寫上。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發現一張特別的速寫正卡在排水溝的縫隙里——畫中的我站在青嶼島的海邊，手里捧著一株風鈴草，笑容燦爛得刺眼。這幅畫的風格明顯和其他不同，筆觸更加細膩，色彩也更加豐富。

“那是......“我剛要開口，徐雅突然擋在我面前。

“三年前的今天，他表姐就是在這個位置摔下去的。“她踢了踢腳下的排水溝蓋，金屬碰撞聲在嘈雜的環境中格外刺耳，“為了采一株風鈴草。“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鋒利的刀。

張悅擠過來拉住我的手臂：“別聽她胡說！我剛問過校醫，周遠的腿傷是——“

“先天性骨裂。“徐雅的表姐推著輪椅出現，聲音平靜得可怕，“和他表姐一樣的病。“她彎腰撿起那張海邊的速寫，對著陽光仔細端詳，“這張畫的是預言，還是回憶呢？“她的手指輕輕撫過畫紙，腕間的貝殼手鏈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周遠突然掙開校醫的手，單腿跳著沖過來搶走速寫。鮮血從他繃帶里滲出，在紙面上暈開一朵小小的花。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但眼神依然堅定。

“第100頁。“他喘著氣說，從口袋里掏出一枚銅校徽塞給我，“答案在這里。“他的手指冰涼，觸碰到我的掌心時微微發抖。

校徽背面除了“風鈴草不謝“，還多了一行幾乎看不清的小字：“畢業旅行見“。我抬頭想問他什么意思，卻看見他的目光突然轉向教學樓方向，臉色驟變。

就在這時，廣播突然響起刺耳的電流聲，隨后是教導主任嚴肅的聲音：“請周遠同學立即到教務處，有緊急來電。“徐雅的表姐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輪椅上的牛皮紙袋“啪“地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燙金的答案之書封面——第99頁的位置，赫然夾著一片風鈴草標本，葉片上還帶著干涸的血跡。

人群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本答案之書上。我注意到書脊處有一道明顯的裂痕，像是被人用力摔過。周遠的呼吸變得急促，他伸手想要去撿，卻被徐雅的表姐攔住。

“來不及了，“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他們已經到了。“

遠處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入校園。透過車窗，我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手里似乎拿著什么東西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周遠的身體明顯僵住了，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讓我疼痛。

“記住，“他湊到我耳邊，聲音沙啞，“不管發生什么，都不要打開那本書的第100頁。至少......不是現在。“

他的話音剛落，黑色轎車的車門緩緩打開。一個穿著深色西裝的男人走下車，手里捧著一個精致的木盒。陽光照在盒子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讓人看不清里面的內容。但周遠的反應告訴我，那絕對不是什么好東西。

“三年了，“徐雅輕聲說，她的聲音里帶著某種我讀不懂的情緒，“終于等到這一天。“

張悅突然拽了拽我的衣角，指向教學樓的屋頂。那里站著一個人影，逆光中看不清面容，但身形輪廓莫名熟悉。那人手里似乎也拿著什么，在風中輕輕搖曳——像是一株風鈴草。

13.

校醫室的消毒水味濃得嗆人，我站在門口，透過門縫看見周遠躺在診療床上，左腿的繃帶已經被鮮血浸透。校醫正在給他注射止痛劑，針管里的液體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藍色。

“先天性骨裂？“張悅在我耳邊小聲嘀咕，“徐雅表姐說的是真的嗎？“

我沒回答，目光落在周遠床頭柜上的那本答案之書上。書頁散亂地攤開著，第99頁的位置明顯被撕掉了一角。更奇怪的是，書脊處有一道新鮮的裂痕，像是被人用力摔過。

“林小滿。“

周遠突然轉頭看向門口，聲音沙啞得不像話。他示意我進去，校醫識趣地退到一旁整理器械。我走近時，注意到他左手腕上的疤痕比平時更加明顯，像一株扭曲的風鈴草。

“答案之書第100頁，“他遞給我一張對折的紙，“現在可以看了。“

紙上是熟悉的字跡，但墨跡很新，像是最近才寫下的：

“三年前的今天，表姐從醫院頂樓摔下去時，手里攥著一株風鈴草。她最后的話是：'告訴阿遠，花期未至'。“

我抬頭看向周遠，發現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順著他的視線，我看見徐雅的表姐站在樓下，正和那個穿西裝的男人交談。男人手里捧著的木盒已經打開，里面是一株干枯的風鈴草標本。

“那不是真的標本。“周遠突然說，“是她臨終前畫的最后一幅畫。“

校醫室的柜子突然發出“咔嗒“一聲。我轉頭看去，發現最底層的抽屜自己滑開了一條縫。里面露出半截藍色發帶——正是我上周丟失的那條。

“別碰它！“周遠猛地坐起身，牽動了腿上的傷，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那是...“

他的話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徐雅表姐的來電顯示在屏幕上，背景圖是一張老照片：年輕的藍裙女孩站在海邊，手里捧著風鈴草，笑容燦爛。但仔細看就會發現，照片是合成的——女孩的臉被P在了另一個人的身體上。

“他們來了。“周遠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為了答案之書第100頁的秘密。“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一陣騷動。我透過窗戶看見徐昊帶著幾個籃球隊的人圍住了那個西裝男。他們似乎在爭執什么，西裝男突然舉起木盒，陽光下有什么東西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是一枚銅校徽，背面刻著“風鈴草不謝“。

“那是表姐的校徽。“周遠掙扎著要下床，“他們不能拿走它！“

校醫按住他：“你的腿傷不能再拖了，必須馬上去醫院！“

周遠卻抓住我的手腕：“答案之書第100頁的真正內容...“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不是關于過去，而是...“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我們的對話。徐雅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個熟悉的玻璃瓶——里面是藍色的風鈴草種子。她的目光在我和周遠之間來回掃視，最后定格在那本答案之書上。

“第99頁的標本，“她晃了晃玻璃瓶，“和這些種子是同一批。“她的指甲輕輕敲擊瓶身，“想知道為什么這么重要嗎？“

窗外突然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我轉頭看去，西裝男已經上車離開，而徐昊手里多了一個牛皮紙袋——正是之前裝答案之書的那個。

周遠的臉色變得慘白：“他們拿走了第100頁。“

“不，“徐雅輕笑，“他們拿走的只是復印件。“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真跡在這里。“

她展開那張紙，上面是一幅精細的風鈴草素描，右下角標注著日期：2019.6.8。但最引人注目的是畫面邊緣的一行小字：

“當第100株風鈴草開花時，真相就會揭曉。“

“三年了，“徐雅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這些種子終于等到開花的季節。“

周遠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奇怪，像是釋然，又像是恐懼。他伸手接過那張紙，手指微微發抖：“所以表姐最后說的是這個...“

“不，“徐雅搖頭，“她最后說的是——'告訴阿遠，我原諒他了'。“

校醫室的燈光突然閃爍起來，像是電壓不穩。在明滅的光線中，我看見周遠眼角有淚光閃動。他低頭看著手中的畫，輕聲說：“畢業旅行，我們去青嶼島。“

就在這時，張悅氣喘吁吁地沖進來：“大新聞！校史館的玻璃柜被人砸了！“她舉著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個空蕩蕩的展示柜，“答案之書不見了！“

徐雅和周遠同時看向對方，兩人的表情都變得異常復雜。窗外，夕陽的余暉給整個校園鍍上一層金色，而那輛黑色轎車早已不見蹤影。

14.

校醫室的消毒水味被窗外飄來的槐花香沖淡了些。我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條藍色發帶。周遠靠在床頭，左腿打著石膏，正低頭翻看那本答案之書。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睫毛下投下一片細碎的陰影。

“所以...“我猶豫著開口，“你表姐現在...“

“在青嶼島經營民宿。“周遠合上書，聲音輕快了些，“她病愈后就去實現夢想了。“他指了指書頁間夾著的照片，藍裙女孩站在開滿風鈴草的院子里，笑容比陽光還燦爛。

張悅突然推門進來，手里舉著兩杯奶茶：“最新消息！徐雅表姐剛發了朋友圈！“她把手機懟到我面前，屏幕上是一張民宿照片——木質招牌上寫著“風鈴草之家“，右下角掛著貝殼風鈴。

“這不是...“我看向周遠。

“表姐的民宿。“他嘴角微微上揚，“她每年夏天都會給我寄風鈴草標本。“說著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牛皮紙信封，倒出幾片壓好的花瓣，“這是去年寄來的。“

我接過一片對著陽光看，淡藍色的花瓣紋理分明，像是精心繪制的水彩畫。花瓣背面用鉛筆寫著小小的日期：“2021.6.8“。

“等等，“張悅突然湊近，“這不是我們高一期末考那天嗎？“

周遠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他輕咳一聲，從信封最底層抽出一張照片：校園操場上，我正低頭畫著速寫，陽光在發梢跳躍。照片角落的日期正是高一期末考那天。

“那天表姐來學校復診。“周遠的聲音越來越小，“她說看見一個畫風鈴草很專注的女孩...“

校醫推門進來，手里拿著X光片：“骨裂不嚴重，但最近別打球了。“他看了眼滿床的照片，突然笑了：“小楠現在怎么樣？當年她總說要種一片風鈴草花田。“

“已經種成了。“周遠的聲音帶著掩不住的驕傲，“就在民宿后面。“

徐雅這時也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個精致的小盒子：“我表姐托人送來的。“她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條貝殼手鏈，每顆貝殼都刻著字母，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這是...“我拿起手鏈，貝殼溫潤的觸感讓人愛不釋手。

“表姐新做的。“周遠接過手鏈，手指不經意擦過我的指尖，“她說...“他的聲音突然卡殼，耳尖紅得快要滴血。

“她說要送給會畫風鈴草的女孩。“徐雅翻了個白眼，替他把話說完，“原話是'這條手鏈會帶來靈感'。“

張悅突然“噗嗤“笑出聲：“所以你表姐早就...“她做了個心形手勢，被周遠一個抱枕砸中。

校醫室的掛鐘指向五點，窗外傳來社團活動的喧鬧聲。周遠突然坐直身體：“畢業旅行...“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你們想去青嶼島嗎？“

“當然！“張悅舉手，“我要看風鈴草花田！“

徐雅晃了晃手機：“我表姐說，民宿還剩最后兩間海景房。“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們一眼，“一間叫'答案'，一間叫'花期'。“

我低頭擺弄著手鏈，突然發現貝殼背面還刻著一行小字：“給第100幅畫的模特“。

“其實...“周遠的聲音突然從頭頂傳來。我抬頭，看見他手里拿著素描本，最新一頁上是我的側臉，背景畫滿了風鈴草。右下角標注著：“99/100“。

“所以第一百幅...“我的心跳突然加速。

“想畫在青嶼島的海邊。“周遠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可以嗎？“

窗外的廣播突然響起，播放著校歌的旋律。在悠揚的音樂聲中，我點了點頭，感覺臉頰發燙。周遠笑得眼睛彎成月牙，小心翼翼地把手鏈戴在我手腕上。

“對了，“張悅突然想起什么，“答案之書第100頁到底是什么？“

周遠神秘地眨眨眼：“等到了青嶼島就知道了。“

徐雅的表姐這時發來新消息，是一張民宿房間的照片——床頭掛著一幅畫，畫中是開滿風鈴草的山坡，角落里簽著“小楠2022“。

“表姐說...“徐雅念著消息，“她準備了特別的畢業禮物。“

校醫開始收拾器械，夕陽的余暉灑滿整個房間。我看著手腕上的貝殼手鏈，突然對未來幾天的畢業旅行充滿期待。

15.

放學鈴聲響起時，我正往書包里塞最后一本復習資料。窗外操場上的籃球聲有節奏地傳來——是周遠在練球，雖然醫生叮囑他左腿不能劇烈運動，但他還是每天堅持投籃一百次。我數著球落地的聲音，剛好是熟悉的“咚、咚、啪“，第三下總會輕一些，像他手腕上那條貝殼手鏈碰撞的聲響。

“林小滿！“張悅風風火火地沖進教室，手里揮舞著一張粉色的宣傳單，“畢業旅行報名表！徐雅說今晚截止！“她啪地把表格拍在我桌上，震得筆筒里的熒光筆滾了出來。那支藍色熒光筆是上周周遠借給我的，筆帽上還貼著他畫的小風鈴草貼紙。

我低頭填表時，發現背面印著行程安排：第一天參觀海洋館，第二天沙灘活動，第三天......我的筆尖在“自由活動“四個字上頓了頓。上周在校醫室，周遠說想帶我去看青嶼島最出名的風鈴草花田，陽光照在他期待的臉上，睫毛投下的陰影里藏著小小的緊張。

“填好了嗎？“張悅湊過來看，突然“咦“了一聲，“你怎么選了'海景房B'？徐雅說那間離大堂最遠......“她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周遠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教室后門，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手臂上還沾著籃球場的灰塵。他手里拿著同樣的表格，耳尖通紅。

“好巧。“他走到我身邊，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我也選了B棟。“他放下一瓶冰鎮檸檬茶，瓶身凝結的水珠在表格上暈開一小片水漬。這是我們之間的默契——每次重要考試前，他都會給我帶這個牌子的檸檬茶。

張悅突然倒吸一口氣：“等等！“她指著周遠表格上的簽名，“你寫的緊急聯系人......“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在“親屬聯系方式“一欄，周遠工整地寫著“青嶼島風鈴草民宿，寧小楠“，后面跟著一串電話號碼。

“我表姐。“周遠解釋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包帶，“她說......“話沒說完，教室廣播突然響起：“請各班班長立即到教務處領取畢業相冊樣本。“

周遠是班長。他匆匆把表格塞給我：“能幫我交一下嗎？“轉身時，書包側袋里滑出一張照片。我彎腰撿起，是青嶼島民宿的宣傳照——木質露臺上擺著畫架，旁邊的小茶幾放著兩杯檸檬茶，背景是漫山遍野的藍色風鈴草。

“哇哦~“張悅拖長聲調，搶過照片仔細端詳，“這構圖，這光影......“她突然瞪大眼睛，“林小滿！這不就是你上周素描作業的畫嗎？“

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上周美術課，老師布置的作業是“夢想中的風景“，我畫的正是在花田邊寫生的場景。當時周遠坐在我后排，還借了橡皮給我......

“喂！你們兩個！“徐雅的聲音從走廊傳來。她今天換了新發型，栗色卷發扎成高馬尾，發繩上綴著小小的貝殼飾品。“交表了交表了！“她敲了敲我的桌子，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照片上，突然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哦~海景房B啊。“

我的臉瞬間燒了起來。徐雅卻突然正色道：“我表姐剛發消息。“她打開手機相冊，是民宿房間的照片——床頭掛著一幅未完成的風鈴草水彩，畫架旁擺著兩套校服，“她說準備了特別的寫生工具。“

張悅突然拽了拽我的衣角：“看窗外！“

周遠站在操場邊的梧桐樹下，正和班主任說著什么。蘇老師手里拿著一個牛皮紙信封，從里面抽出一張老照片遞給周遠。即使隔著這么遠，我也能認出照片上那個站在花田里的藍裙女孩——周遠的表姐小楠，她手里舉著的畫板上，是一株栩栩如生的風鈴草素描。

“說起來......“徐雅突然開口，“你們知道為什么民宿最受歡迎的是海景房B嗎？“

我和張悅搖頭。

“因為從那個房間的窗戶看出去......“徐雅故意拖長音調，“正好是整個青嶼島風鈴草開得最好的山坡。“她眨眨眼，“而且每天下午四點，陽光會以特定角度照進來，最適合畫畫。“

我猛地想起什么，翻開周遠借給我的那本《光影構圖技巧》。書簽夾著的那頁上，他用紅筆圈出了一段話：“午后四時的光線最適宜表現藍色系花卉的質感“，旁邊還畫了個小箭頭指向頁腳——那里寫著“青嶼島，海景B棟“。

“對了。“徐雅臨走前又回頭，“我表姐讓我轉告......“她模仿著大人的語氣，“'記得帶上那支藍色熒光筆'。“

張悅一臉困惑，我卻突然明白了——上周周遠借給我的那支筆，筆芯是特殊的可擦墨水，在陽光下會顯現隱藏的圖案。上周我在做筆記時，無意間把筆放在窗臺上曬了一會兒，紙上浮現出一株風鈴草的輪廓......

放學的人流漸漸散去。我收拾書包時，發現課桌抽屜里多了一個信封。拆開后是一張速寫紙，上面是熟悉的筆觸——教室的窗戶，陽光透過玻璃在課桌上投下光斑，一個女孩正低頭畫畫。右下角標注著“100/100“，日期是今天。

背面寫著一行小字：“畢業旅行，我想完成這個系列。“

窗外傳來籃球落地的聲音。我抬頭，看見周遠站在夕陽里，手腕上的貝殼手鏈閃閃發亮。他舉起手機晃了晃，屏幕上是剛收到的消息——我猜是民宿的確認函。他的笑容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左臉頰的酒窩里盛滿了六月的陽光。

16.

畢業旅行的前一天，教室里的風扇吱呀轉動，攪動著六月悶熱的空氣。我正往行李箱里塞防曬霜，突然摸到一個硬皮本子——是周遠借給我的《光影構圖技巧》，書頁間還夾著那張海景房B的照片。

“同學們注意！“蘇老師敲了敲講臺，手里舉著一個牛皮紙信封，“這是你們高一入學時寫的時間膠囊。“她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窗外的陽光，“現在物歸原主。“

信封傳到我手上時，已經變得鼓鼓囊囊。我拆開屬于自己的那份，里面除了泛黃的信紙，還多了一張陌生的紙條：“給會畫風的女孩——等你找到第100株風鈴草。“字跡娟秀，和周遠的有七分相似，但筆觸更加柔和。

“這是......“

“我表姐的字跡。“周遠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后，白襯衫袖口沾著水彩顏料的痕跡。他手里拿著那本答案之書，書脊上的燙金已經有些斑駁。“她高一那年，偷偷往每個時間膠囊里塞了紙條。“

張悅湊過來，好奇地翻看自己的信封：“我怎么沒有？“

“只給了畫過風鈴草的人。“周遠的聲音很輕，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紙條上，“表姐說......“他頓了頓，耳尖微微發紅，“風鈴草會指引對的人相遇。“

教室后門突然被推開，徐雅拎著一個精致的禮品袋走進來：“我表姐快遞來的。“她把袋子放在我桌上，里面是一條藍色絲巾，圖案是手繪的風鈴草花田。絲巾一角繡著小小的“TS?ZM“，針腳細密整齊。

“這是......“

“民宿的紀念品。“徐雅眨眨眼，“表姐說只有住海景房B的客人才能拿到。“她故意提高音量，“因為從那個房間的陽臺，可以看到整個青嶼島最出名的'答案坡'——據說在那里表白的人，都會得到風鈴草的祝福。“

全班頓時響起一片起哄聲。周遠假裝低頭整理書包，但我看見他的手指緊緊攥著答案之書的書脊，指節都泛白了。

蘇老師突然清了清嗓子：“周遠，你的時間膠囊。“她遞過來一個特別厚的信封，“你表姐當年特意囑咐要單獨保管。“

信封拆開的瞬間，一張照片滑落出來——是高一開學典禮那天，我正趴在課桌上畫那扇破窗戶。陽光透過玻璃碎片，在我周圍灑下一圈光暈。照片背面用兩種筆跡寫著字，上面一行是娟秀的：“給她“，下面則是周遠工整的：“第1/100“。

“所以這就是......“張悅瞪大眼睛。

“答案之書的起源。“周遠輕輕翻開那本破舊的書籍，最后一頁貼著一張泛黃的便簽紙：“當收集到100個有光的瞬間，就能聽見風鈴草的答案。“

教室突然安靜下來。窗外，一只麻雀落在窗臺上，歪頭看著我們。它的羽毛在陽光下泛著藍灰色的光澤，像極了風鈴草花瓣的色澤。

“其實......“周遠的聲音有些啞，“表姐生病前是美術社的指導老師。“他指了指照片角落，那里隱約能看到一個藍裙身影，“那天她來學校拿畫具，正好看見你......“

“在畫光。“我接上他的話，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她讓你......“

“記錄這些有光的瞬間。“周遠翻開答案之書，里面貼滿了我的各種速寫：在圖書館陽光下打盹的側臉，籃球場邊畫應援牌時專注的眉眼，甚至還有昨天收拾行李時，發絲被風扇吹起的模樣。每張右下角都標著序號，最新的是99/100。

徐雅突然“噗嗤“笑出聲：“所以你表姐的民宿......“

“是她和學長一起開的。“周遠的臉紅到了脖子根，“學長當年就是在風鈴草花田里......“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乎變成了氣音，“給她答案的。“

張悅突然舉手：“我有個問題！“她指著答案之書的扉頁，“這里寫著'當收集到100個有光的瞬間'，可你們明天就要去青嶼島了......“

她的話被下課鈴聲打斷。周遠手忙腳亂地合上書本，卻從里面掉出一張空白速寫紙。我彎腰去撿，發現背面寫著一行字：“第100幅，想畫在風鈴草盛開的地方。“

“所以......“我的聲音有些發抖。

“畢業旅行。“周遠直視著我的眼睛，目光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定，“我想在'答案坡'完成最后一幅。“他的手指輕輕碰了碰我腕上的貝殼手鏈，“表姐說，那里有全島最藍的風鈴草。“

教室門再次被推開，徐雅的表姐——現在應該稱呼她為寧老師——站在門口，手里拿著兩頂遮陽帽：“民宿已經準備好了。“她笑著晃了晃帽子，其中一頂的系帶上別著枚小小的貝殼胸針，和三年前照片里的一模一樣。

“明天早上七點，校門口集合。“寧老師把帽子遞給我們，“記得帶上答案之書。“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周遠，“和你準備了很久的那樣東西。“

窗外的麻雀突然飛走了，帶起一陣微風。答案之書的書頁嘩啦啦翻動，最后停在第99頁與第100頁之間——那里夾著一枚銅校徽，背面刻著“風鈴草不謝“，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17.

清晨六點的校園還籠罩在薄霧中，我拖著行李箱走過操場，橡膠輪子與水泥地面摩擦發出規律的聲響。背包里裝著那本答案之書，書頁間夾著周遠昨天塞給我的紙條：“帶上藍色熒光筆“——就是那支會顯現隱藏圖案的筆。

“林小滿！這邊！“

張悅站在大巴車旁拼命揮手，她今天扎著高馬尾，發繩上綴著貝殼飾品。我走近時，發現她正和徐雅爭論著什么，兩人手里都拿著一個精致的藍色信封。

“民宿的歡迎卡。“徐雅遞給我一份，“我表姐特意準備的。“信封上用燙金字體印著“風鈴草之家“，拆開后里面是一張手繪地圖，標注著“答案坡“的位置，旁邊畫著一株風鈴草，筆觸和周遠的如出一轍。

“周遠呢？“我環顧四周，沒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張悅神秘兮兮地湊過來：“他坐最早班車先走了，說要準備什么......“她突然瞪大眼睛，“哇！“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大巴車窗上貼著一張便利貼，上面是周遠工整的字跡：“海景房B的陽臺，下午四點。“便利貼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箭頭，指向我背包側袋——那里不知何時被塞了一朵壓干的藍色風鈴草。

“嘖嘖嘖。“徐雅搖著頭，“我表姐說那個陽臺正對花田，是看日落的最佳位置。“她突然壓低聲音，“而且......“話沒說完，寧老師的聲音從車頭傳來：

“同學們抓緊上車！“

大巴啟動時，我翻開答案之書，發現第100頁的位置夾著一張車票——青嶼島環島巴士，下午三點的班次，終點站是“風鈴草園“。票根背面用鉛筆寫著：“帶上你的素描本“。

車窗外，初夏的風景飛速后退。張悅靠在我肩上打盹，徐雅則在前排和寧老師討論著什么，時不時發出笑聲。我摩挲著手腕上的貝殼手鏈，突然發現其中一顆貝殼的背面刻著字母“D“——這是第六顆帶字母的貝殼，連起來剛好是“DARLING“。

三個小時的車程轉瞬即逝。當“風鈴草之家“的木制招牌映入眼簾時，全車人都發出驚嘆——民宿前的山坡上，成片的藍色風鈴草在微風中搖曳，宛如海浪般起伏。寧老師站在門口迎接我們，她今天穿著淡藍色連衣裙，和照片里的樣子幾乎沒變。

“海景房B的客人。“她遞給我一把老式鑰匙，“有人留了東西給你。“

房間比想象中更精致。原木色的書桌上擺著一束新鮮的風鈴草，旁邊是周遠的素描本。我小心翼翼地翻開，最后一頁貼著車票的存根，上面多了一行字：“答案之書第100頁，在花田等你。“

下午三點五十分，我握著那支藍色熒光筆來到“答案坡“。六月的陽光溫柔地灑在花瓣上，將整片山坡染成夢幻的藍色。周遠已經在那里等候，白襯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曬成小麥色的小臂。

“這個......“他遞給我一個牛皮紙袋，“表姐讓我轉交的。“

袋子里是一本嶄新的畫冊，扉頁上寫著《一百個有光的瞬間》。翻開第一頁，是高一那扇破窗戶的照片，旁邊貼著我的第一幅風鈴草涂鴉。往后翻去，每一頁都記錄著一個場景：圖書館的陽光，籃球場的夕陽，甚至還有昨天教室里風扇攪動的光影......最后一頁是空白的，只標注著“100/100“。

“其實答案之書......“周遠的聲音有些顫抖，“是表姐的主意。“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枚銅校徽，背面除了“風鈴草不謝“，還多了新刻的一行小字：“可以和我一起續寫第101頁嗎？“

陽光突然變得格外明亮。我拿出那支藍色熒光筆，在空白頁上畫下一株風鈴草。顏料在紙上暈染開來，漸漸顯現出隱藏的圖案——是周遠站在花田里的側影，右下角寫著：“我愿意“。

遠處傳來同學們的歡笑聲，寧老師正帶著大家采摘風鈴草做標本。周遠紅著臉接過畫冊，貝殼手鏈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當我們并肩走下山坡時，一陣風吹過，成千上萬的風鈴草同時搖曳，仿佛在訴說一個關于青春與勇氣的答案。

18.

青嶼島的晨霧還未散盡，我們班的同學已經聚集在民宿前的空地上。周遠蹲在花圃邊，正往一個小紙袋里裝風鈴草種子，陽光透過他的指縫，在袋子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同學們看這里！“寧老師拍著手走過來，她今天扎著馬尾辮，發繩上綴著貝殼飾品，“我們先去風鈴草園寫生，下午再......“她突然轉向周遠，“你表姐的紀念畫板準備好了嗎？“

周遠點點頭，從背包里取出一個卷起來的畫布。展開后，上面是一幅未完成的風鈴草素描，右下角簽著“小楠2019“的字樣。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畫紙——這線條的筆觸，和我高一美術課上的涂鴉風格驚人地相似。

“我表姐最后的心愿，“周遠的聲音很輕，“是有人能替她完成這幅畫。“他抬頭看我時，睫毛在臉上投下小小的陰影，“她說要找個筆觸像她的人。“

張悅突然擠到我們中間：“行程單上怎么有紀念公園？“她晃著手中的紙張，“不是說好只去風鈴草園嗎？“

“是我加的。“寧老師接過話茬，“周遠表姐的畫室就在公園旁邊。“她指了指遠處山坡上的藍色屋頂，“那里有她留下的畫具，最適合完成最后的作品。“

徐雅這時走過來，遞給我一個牛皮紙信封：“我表姐收拾畫室時找到的。“信封里是一沓明信片，每張都印著不同角度的風鈴草花田，背面寫著寄給“青嶼島中學美術社“。

“這是......“

“表姐生病時畫的。“周遠拿起其中一張，上面是校園的破窗戶，窗臺上擺著一株風鈴草盆栽，“她總說，花開花落都是風景。“

導游吹響集合哨，我們排隊走向大巴車。周遠故意放慢腳步，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表姐留給我的。“里面是一套彩色鉛筆，筆桿上刻著細小的風鈴草圖案，“她說......“話沒說完，徐雅的表姐在車前揮手：

“周遠！你表姐的畫板要帶上！“

大巴沿著海岸線行駛，窗外掠過成片的藍色花田。我翻看那些明信片，發現最新的一張畫著空白的畫架，旁邊寫著：“等第100個學生來畫完最后一株風鈴草“。

“其實......“周遠突然開口，“表姐最后那幅畫，畫的是她想象中的場景。“他指向窗外掠過的校園明信片，“她生病后就沒再回過學校，這些全是憑記憶畫的。“

張悅湊過來看：“咦？這窗戶好像我們班......“

“就是那扇破窗戶。“徐雅從前排轉過頭，“周遠表姐是十年前的美術社長，那扇窗是她最喜歡寫生的地方。“她晃了晃手機，屏幕上是張老照片：藍裙女孩坐在窗邊畫畫，陽光在她周圍灑下光暈。

大巴緩緩停在山坡前。寧老師舉著寫生板帶隊：“畫室就在紀念公園旁邊，大家注意看路標！“

我們沿著貝殼小徑前行，周遠捧著畫板走在最前面。轉過一個開滿風鈴草的彎道，眼前出現一間藍色屋頂的小屋。門前的木牌上寫著：“青嶼島中學美術社寫生基地“。

“到了。“寧老師推開木門，畫室里彌漫著松節油的味道。十幾個畫架整齊排列，最中央的那個還擺著未完成的畫作——正是周遠手里這幅的放大版。

“表姐說......“周遠的聲音有些哽咽，“這幅畫要留給能讀懂風鈴草語言的人完成。“

陽光透過天窗灑在畫板上，那株未完成的風鈴草似乎在發光。我拿起調色板時，發現顏料盒里夾著張字條：“給小遠和會畫光的女孩——當第100株風鈴草盛開時，記得告訴我。“

徐雅的表姐突然拍拍手：“同學們，我們先去隔壁公園采集寫生素材，給周遠他們留點空間。“

人群離開后，畫室安靜得能聽見鉛筆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周遠幫我調好藍色顏料，輕聲說：“表姐臨終前，最遺憾的就是沒能畫完這個夏天。“

窗外的風鈴草在微風中搖曳，仿佛在回應他的話。我蘸取顏料，在畫布上落下第一筆——就像高一那年，在破窗戶邊畫下的第一株風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