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妖界的天幕驟然撕裂，萬千妖火如流星墜地，在夜空中織就一張流動的霞光穹頂。游一仰頭望去，只見三頭六臂的燈籠妖懸浮于空，每只手掌托著的燈籠都糊著血紅的“壽”字。燈火搖曳間，映得下方群妖面目忽明忽暗，恍如百鬼夜行。

琉璃化的水晶柱沿宴席主道次第排開，柱身流轉(zhuǎn)著暖玉光澤。檐角冰裂紋風(fēng)鈴輕晃，奏的是《霓裳羽衣曲》殘譜，卻因摻了弱水河底的泣聲，平添幾分凄厲。妖王斜倚云榻，指尖纏繞的星塵鎖鏈發(fā)出細(xì)碎鳴響，鏈上每顆星辰都灑下藍(lán)色的稀碎。

“這是用仙將戰(zhàn)袍抽絲織就的天河緞。“晏紫蘇指著妖王華服上流淌的銀紋，“那些戰(zhàn)敗者的星辰之力，如今都成了妖王的宴席裝點。“

十二匹雪色天馬踏空而至，馬蹄濺起的星砂在夜幕中凝成虹橋。花旦甩動十丈長的水袖，萬千紅蝶從袖中涌出。晏紫蘇指尖捻著酒盞，琥珀色的液體里浮著細(xì)碎金箔：“這出《七劫傳》唱的是玄溟大人的舊事——哎，你別盯著虹橋發(fā)愣！”

游一慌忙收回視線，卻見虹橋盡頭立著位雪發(fā)少年，正是幻象中在巖漿里拾取戾氣結(jié)晶的玄溟。少年脊背上的冰裂紋與現(xiàn)今妖王華服下的傷痕逐漸重合，仿佛跨越千年的鏡像。

“七品妖王是他的本名？”游一望著戲臺上重現(xiàn)的幻景——玄溟第五世被摯愛仙子用捆仙鎖穿透琵琶骨，吊在弱水河畔百年，鎖鏈銹蝕入骨的場景令她指尖發(fā)顫。

“當(dāng)然不是了，”晏紫蘇嗤笑出聲，九尾在身后卷成云團：“現(xiàn)妖王尊號'玄溟'，意為‘吞盡玄天溟海’。每上一品，難度就會增大，連我們都不知道要如何上七品。”

戲臺忽降琉璃幕布，幻象中的玄溟猛然抬頭，與宴席上的妖王四目相接，這一眼似穿透時空。

“玄溟大人每一道傷都是妖界的功勛碑啊！”旁邊一個少年模樣的虎妖捧著酒壺感嘆。他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一雙琥珀色的虎目卻透著看盡滄桑的淡然。

晏紫蘇白了他一眼：“死老虎，裝什么文化人。”她轉(zhuǎn)頭對游一解釋：“這是斑灼，妖界出了名的老不正經(jīng)，活了幾百年還喜歡裝嫩。”

斑灼不以為意地灌了口酒：“總比某些人強，明明是個千金小姐，偏要裝冷酷無情。”

晏紫蘇哼了一聲，整理了下衣袖：“我要去給妖王獻(xiàn)賀禮，游一你先跟著斑灼。”她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別聽他胡說八道。”

“趕緊滾。”斑灼頭也不抬地擺擺手，等晏紫蘇走遠(yuǎn)，才轉(zhuǎn)過頭來仔細(xì)打量游一。他咧著嘴露出尖牙，琥珀色的瞳孔在燈光下收縮成一條細(xì)線：“小友，在下斑灼。”

游一心里一緊——他是不是看出自己是凡人了？她強作鎮(zhèn)定地拱手：“游一。”聲音比想象中要穩(wěn)。

“小凡人，“斑灼拋來顆赤色果子，“你猜晏紫蘇為何非要帶個凡人入妖界？”

游一接住果子的剎那，果皮突然映出幻象——三百年前的誅仙臺上，晏紫蘇被九道金鎖貫穿狐尾，仙界長老手持刻刀在她尾尖烙下繁復(fù)符文。

“妖界工會的規(guī)矩，“斑灼彈指震碎幻象，“引薦者帶來的新人潛力越大，換的妖丹品級越高。“他虎爪劃過空中浮現(xiàn)的懸賞令，游一的名字正在甲等榜首泛著血光，“她需要三顆甲等妖丹，才能消除符文，符文會壓制她的修煉，她卡在三品已經(jīng)很久了。“

游一握緊手中的果子，指節(jié)發(fā)白：“但她認(rèn)識我的時候似乎并不知道這些。”她想起初遇那日，晏紫蘇站在裁縫鋪里，對著布料發(fā)愁的樣子，完全不像是有所圖謀。

斑灼不以為然地擺擺手，又灌了口酒：“因為她是個笨蛋。她選人只看戾氣重不重，跟她說了多少遍要看工會條例，從來不聽。”他嗤笑一聲，“遇到你純屬誤打誤撞。”

這還。。。真是千金大小姐作風(fēng)。游一不禁汗顏。

忽然，游一手邊的酒杯振動，娘親咳出的血漬在酒面暈開，映出姨娘閨房實景——瓶身倒映著游一此刻驚愕的臉。“巡界使青娥，恭賀小友入妖界。“鏡中的姨娘幻像飄出酒杯，指尖輕點游一后頸，游一后頸突然灼痛。一絲冰裂紋陡然浮現(xiàn)，她反手扣住案幾邊緣，木屑扎進(jìn)掌心也渾然不覺，她早該想到的，那些“意外”，那些“懲罰”，全都是精心設(shè)計的圈套：“姨娘。。。不對，青娥？”

“滾回仙界當(dāng)你的看門狗！“斑灼一爪拍碎酒杯，殘片中卻傳來青娥冷笑：“這丫頭每道傷都是我親手丈量，她的因果線早纏滿雷劫，但凡是威脅到仙界。。。“

斑灼的虎尾卷來一壇烈酒，拍開封泥澆在她頸間。酒液與冰紋相觸騰起青煙，幻化出更多記憶殘片——那些姨娘逼她喝下的湯藥，正將每道傷疤煉成引雷樁。

游一突然笑出聲，震得案上杯盞叮當(dāng)亂響。她扯開衣襟露出心口舊疤，那是十二歲冬夜姨娘罰跪時用火鉗烙的，“她教我，疼到極處才是人間真實，原來是怕我戾氣太重加入妖界；對我那么狠，是在給我引入雷劫。”卻又不禁潸然淚下：“可我那可憐的娘親，什么都不知道，死得冤枉啊！”

此時的游一周身戾氣翻涌，在她身邊形成漩渦，將周圍的妖火都染成了暗紅色。獻(xiàn)完賀禮回來的晏紫蘇靜靜站在廊柱旁，看著這一幕，輕輕嘆了口氣。縱使她帶游一來妖界的初衷不純，此刻也不禁為這孩子的遭遇感到心疼。

“我愿意加入妖界。”游一抹去眼淚，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既然視我為威脅，那我便做個真正的威脅。”

斑灼咧嘴一笑，露出森白利齒：“好志氣！走，帶你去工會。”他起身時，腰間的酒壺與玉佩相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晏紫蘇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默默跟上。她藏在袖中的手微微發(fā)抖，那里握著一枚鎏金令牌，是妖界工會最高等級的引薦令。

妖界穹頂?shù)南脊夂鋈淮笫ⅲ瑹o數(shù)妖火燈籠同時亮起耀眼的光芒，仿佛在迎接新的族人。遠(yuǎn)處的戲臺上，《七劫傳》正好唱到最高潮——玄溟成就妖王之軀。而今日，又將有一個新的傳說開始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