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底，距青城山景區兩公里的一農家小院。

“白娘娘，白娘娘，出事了，你快來看?！币粋€穿藏藍色道士服，頂著個道士髻的年輕男子從后院沖出來，邊跑邊朝屋內喊道。

“李九，大白天的鬼叫什么。”白福從屋里走出來，一邊下臺階一邊罵道。

“那邊……那個養在缸里的彩色蓮花，不知什么時候死了?！北粏咀骼罹诺牡朗考被呕诺馈?/p>

“什么時候的事？”一名穿月白色改良漢服的女子跟在白福身后，聞言快走兩步到二人跟前。

——“我前兩天去換水都還好好的，就剛去給缸里的小魚喂食的時候才發現枯死了。”

——“先去看看。”

***

2016年6月初成都X路地下賭場

“月老，贏完了嗎？贏完了出來?！?/p>

在一片煙霧繚繞、喧鬧無比的賭桌前，許仙拍了拍坐在前面椅子上，頭發蓬亂的中年男人。

“許大官人？”月老回頭見他，微微有些詫異。

“看見財神了嗎？”

地下賭場外狹長的通道里，許仙從月老手里接過一支煙，就著手里的打火機深吸一口，悶聲問道。

“財神？”月老深吸兩口煙，在煙霧繚繞中半瞇著眼緩緩吐出，悠悠道：“前段日子聽說拉了一票人去陜西挖始皇帝的墓，估計還沒回來，你找他有什么事？”

“哦，也沒多大的事，就是幫我家娘子的一個朋友問問財運?！痹S仙把燃了一半的煙扔在地上，錚亮的黑色皮鞋狠狠地踩了上去。

“他回來了讓他來趟我家里，就說我找他?！痹S仙輕輕瞄了因幾天沒休息而顯得格外憔悴的月老，一臉嫌棄地道：“好歹也是個正神，是廟里享受香火的神仙，就不能有個做神仙的樣子？看看你……唉呀，丟不丟人？”

月老偏頭拿眼角看許仙，“怎么丟人了？現在世間姻緣大多歸財神管了，世人愛財行，月老愛財就不行？”

許仙無語，從包里摸出煙，抽出一根叼在嘴里，也不點上，只打火機在修長的食指和中指之間來回打圈玩。

“問你個事?！?/p>

月老側頭，盯著許仙，答非所問：“聽說前段時間你進九寨溝了？”

許仙心底一沉，面上不改，“嗯，白福說有人在九寨溝附近感受到了小白的氣息，我就想進去看看，興許會有頭緒呢?！?/p>

“結果白跑一趟？”月老接話道，“昨天我見著小玉了，她倒是比之前看上去更精神了?！?/p>

“嗐，女人嘛，出去玩一趟能興奮幾個月?！?/p>

月老把手里燃盡的煙蒂扔地上，“你想問我什么事？”

“哦，”聞言許仙仿佛才想起今天來找他的正事，“就是我娘子……呃，白素貞，有一根步搖，聽說現在一只玉兔精手里，這玉兔吧，好像有點來歷，在峨邊黑竹溝附近?！?/p>

“她呀，本是月宮搗藥的仙子，只因打翻了中秋夜宴嫦娥的一罐桂花蜜怕被責罰，就偷偷下凡躲在了黑竹溝。”月老說完，笑著問許仙，“你打聽她干嘛？你家小玉……”

“我家小玉好的很。”許仙啐了他一口，“小白的步搖畢竟是貼身的東西，又陪在她身邊幾千年，現在落在別人手里，我心里怎么也不是個滋味，就想著有沒有辦法要回來?！?/p>

月老點頭表示理解，“嘖，這事兒吧，不太好辦?，F在是文明社會，早就不興打打殺殺硬搶那套了?！?/p>

兩人沉默了會兒，“要不，我幫你打聽打聽，看有沒有跟她相熟的牽個線?！?/p>

也只能先這樣了。

***

自從青城山通了城際高鐵，‘拜水都江堰，問道青城山’的旅游口號就被發揮到了極致，凡是有人到的地方都掛上了口號標語，凡是能停車的地方都是廣告招牌，效果倒也不辜負文旅局的賣力宣傳，確也招來無數旅客，旅客一多，自然也拉動了附近的基建和地產，高鐵站周圍緊鑼密鼓地建商場步行街、臨山依水的獨棟別墅、各種花樣百出的民宿，目不暇接。

黑色大G剛到村口，就看到一行人在田梗上，邊上幾個精瘦的張開類似工程圖的玩意兒指指點點，看圖的幾個挺著大肚子，西裝里的白色襯衫都撐開了口子，邊聽邊點頭，隨后抬頭看向田野——六月，田里的莊稼生機盎然，蝴蝶蜜蜂爭相起舞，這一片要是建成了，那公司離上市也就不遠了，領頭的笑的眼睛都睜不開了，在他眼里這哪是什么良田沃土啊，這分明就是一塊風水寶地，正一股一股地往外爆著金幣呢。

汪仁只是淡淡地看了這群人一眼，在經過前面小坑的時候略微放慢了車速——四川的夏天多雨，這些小水坑時常會變成暗藏的核武器，雖然他的車底盤高，但全速駛過只怕眼前這群人要遭殃，從小大哥就教他五講四美，損人不利已的事不能干。

轉過前面的小彎，一座建在半山腰的小院便映入眼簾，汪仁把車停在路邊，又在前面的水果攤買了一個果籃，里頭是應時的水果，蘋果香蕉葡萄，又買了點枇杷，抱了個個大的西瓜，白福開門看到他就滿臉黑線，汪仁小心翼翼解釋說：“我知道白娘娘不需要這些，可我來也不能空著手來啊，現在的人類世界，要找個純天然野生的好東西可忒難了?！?/p>

汪仁其實很怕白素貞，當年與白福分道揚鏢自己跟了連翹，并不全是色令智昏。

跟著白福進了小院，今天太陽很好，小院的空地上曬滿了草藥，旁邊矮墻上放著幾個竹編筲箕，里面也是各種晾曬的草果樹根。

白素貞坐在東面吊腳樓里喝茶，汪仁等白福把水果放在她旁邊之后，才佝僂著腰走過去，深深來了個90度的鞠躬。

白素貞笑瞇瞇的：“汪仁，這又唱的哪出??？”

汪仁說：“白娘娘，我知道我挺對不起你的，我也沒想到連翹當年會一時糊涂，做出那樣的事情，換了我是你，我也會生氣?？墒沁B翹畢竟是被人利用，也并知道小狐貍是想殺你?！闭f罷從懷里掏出一支通體青翠的步搖放在茶案上，“前幾天，月老托人打聽這步搖，我才知道在連翹那里，青姑娘說過，這步搖與你命脈相連，我現在拿回來還給你，你要心里真不痛快，就沖著我來吧，我生前沒出息，死了做鬼也是只糊涂鬼，大哥不嫌我，青姑娘也愿意帶著我，要是能幫連翹抵了債，消了你的怒氣，也算沒白讓他們疼我一場?！?/p>

白素貞不說好，也不看那支步搖，只是手上動作不?！铣剂軌?，烏龍入宮，懸壺高沖，春風拂面，熏洗仙顏，若琛出浴，玉液回壺，游山玩水，關公巡城，韓信點兵，然后把一只透凈白瓷茶杯放在汪仁面前，輕聲道：“坐，這是昨天剛到的閩南烏龍，嘗嘗?！?/p>

說完自顧自地端起茶杯，慢悠悠地送到唇邊輕呷了一小口，神色自若問道：“月老托誰在打聽？”

汪仁進退兩難，過了會囁嚅著說道：“裴文德。”

白素貞臉上的笑意慢慢就退了，半晌冷冷道：“你們可真有出息，竟然跟法海牽扯上了?！?/p>

汪仁有些尷尬：“曹十和張四現在跟著裴……法海禪師做生意，我們也只是偶爾有聯系?！?/p>

“還說什么了？”

汪仁不敢看她，納納道：“沒……只聽說財神失蹤了?！?/p>

白素貞心里打了個突：“什么叫失蹤了？”

“就是4月底的時候說是要去西安挖始皇帝的墓，聽隨行的人說車隊剛過漢中時突然說要去隴南，中途又改道去了九寨溝，吃飯時好像遇到一熟人，第二天一早臨出發才發現他不在房間里，電話也打不通，車也沒在，大概半個月后，車在平武段的涪江被發現，死不見尸，活不見人?！?/p>

汪仁邊說邊拿眼睛看她，白素貞依然淡定的喝著茶，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頓了頓又道：“有傳言他是和小狐貍碰上了?！?/p>

所以，也見著許仙了？

白素貞覺得特別冷。

自從小青替她解了封印之術，法力盡失，她對世間的冷熱甜苦就異常敏感，那只在老君爐里煉了幾百年也沒被煉化的小狐貍，鎖了她琵琶骨，把她扔去清風洞幾十年，如果不是小青找到她，還不知道自己要這樣無知無覺地躺到什么時候。

財神確切地說不是失蹤了，是死了，心被挖了，元神被拘了。

養在后院的五彩蓮花是財神施法為她蓄養天地靈氣的，蓮花枯萎往往是施法之人遭遇了不測，所以當日李九發現蓮花枯萎她便讓白福去追查比干的下落，最后在一處臨江道的山崖里發現了他的軀體。

白素貞盯著汪仁不說話，汪仁被盯的后背發涼，她反而又笑了：“你現在，跟連翹還住在黑竹溝？”

“對，連翹喜歡安靜，所以……”

汪仁猶豫著要不要把她受傷的事說出來，白素貞打斷他：“你想個辦法，帶著連翹去投奔許仙。”

汪仁不懂：“為什么??？”

“不是要為你娘子抵債嗎？我想來想去，你這樣的，也沒別的用處，既然許仙已經知道了步搖的事，連翹跟小狐貍又是舊相識，你們想法子混去他們身邊，幫我探聽消息，傳個話什么的吧?！?/p>

汪仁傻不愣登站著，直到白素貞離開才如夢初醒，急急問白福：“大哥，傳話我會，但是探聽消息，白娘娘這是……讓我當叛徒嗎？”

白福沒好氣，“什么叫叛徒？你可別忘了你是從這里出去的?！?/p>

汪仁慌了：“不行啊大哥，我膽子小，如果讓小狐貍知道了，會把我拿去祭萬魂幡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