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意外的資助
沈一博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著這座繁華的都市。摩天大樓的玻璃幕墻在夕陽下閃耀著冰冷的光芒,如同他一手建立起來的商業帝國——光鮮亮麗,卻也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隔絕感。他擁有一切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巨額財富,社會地位,旁人艷羨的目光。然而,內心深處,卻總有一塊地方是空缺的,仿佛一片荒漠,與窗外的繁華格格不入。
他習慣了高效、理性、利益最大化。數字是他的語言,合同是他的信仰。在商場上摸爬滾打的這些年,他見過太多人性的黑暗面,也學會了隱藏自己的真實情感,甚至曾經的理想主義,也被小心翼翼地封存起來,以免成為軟肋。他習慣了孤獨,習慣了將自己包裹在成功的盔甲里。
今天,他的秘書送來了一封特殊的信件。沒有華麗的信封,只是一個普通甚至有些老舊的牛皮紙袋。寄件人:趙思凡。地址:一家聽起來有些陌生的養老院。
趙思凡。這個名字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他內心深處塵封的門。趙老師!他怎么會在養老院?而且是這樣的地址?
他迫不及待地打開信封。里面是一份打印的文字,紙張有些粗糙,但字體工整,透著一股熟悉的嚴謹。他先看到了標題:《老年權利宣言》。然后,他看到了序言:“織錦如史書,針腳記錄尊嚴。”
織錦!針腳!這瞬間將他拉回了三十年前的大學課堂。
他開始閱讀,越讀越震驚。宣言中描述的老年群體的困境,養老院的克扣與冷漠,字里行間流露出的不屈與憤怒,與他印象中溫文爾雅的趙老師判若兩人。他仿佛看到趙老師站在講臺上,不是講歷史,而是為他所處的群體發出怒吼。
然后,他看到了宣言中夾著的一小塊布料。不是織錦,只是一塊普通的棉布,上面用拙劣的針腳繡著幾個字:請您關注。旁邊還有一個磨損的圖案,依稀能看出織錦的紋路。
這拙劣的繡花,這帶著織錦意象的圖案,讓他心頭猛地一顫。他記得,趙老師總喜歡用非遺織錦書簽。他送給學生的書,很多都夾著這樣的書簽。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句“織錦如史書,針腳記錄尊嚴”上。他仿佛聽到了趙老師的聲音,那聲音穿越時光,帶著歷史的厚重和文化的溫度。
他放下宣言,手有些顫抖。他想起了《史記》,想起了那本扉頁上有趙老師寄語的《史記》。它一直放在他書房里最顯眼的位置,雖然他極少翻閱,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他某種提醒。
他起身,快步走向書房。在堆滿財經書籍和商業報告的書架上,他找到了那本泛黃的《史記》。打開扉頁,熟悉的非遺書法躍入眼簾。墨跡依然剛勁有力,如織錦紋路般堅韌,透著歲月沉淀的智慧。
他撫摸著那行字:“傳承文化,守望尊嚴。”
墨香將他拉回三十年前的圖書館。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空氣中彌漫著油墨和木頭的香味。沈一博坐在靠窗的位置,身旁是高高的書架,窗外能看到郁郁蔥蔥的校園和遠處低矮的宿舍樓。他正在為趙思凡老師的歷史課準備論文。趙老師的課總是那么引人入勝,他不只是講歷史事件,更深入探討歷史背后的文化、哲學和人性。特別是關于中國傳統非遺文化的部分,趙老師講得尤其生動。
他記得趙老師曾帶來一塊精美的非遺織錦樣本,向他們展示那繁復的紋路和精巧的技藝。他告訴學生們,這些紋樣不是簡單的裝飾,它們是歷史的密碼,是先人智慧的結晶,是文化血脈的傳承。每一針每一線,都承載著無數代人的記憶和情感。
“同學們,”趙老師當時站在講臺上,聲音溫和而堅定,“我們學習歷史,不僅僅是了解過去,更是為了守望未來。守望什么?守望我們的文化,我們的根。非遺文化,是文明在時間長河中留下的活化石,它脆弱,需要我們悉心保護;它強大,因為它蘊含著一個民族最深沉的力量和尊嚴。想象一下,這些織錦的紋路,這些剪紙的圖案,這些木雕的刀痕,它們跨越千年,連接著我們與祖先。它們在無聲地訴說著,生命的形式會改變,但文化的精神可以永恒。”
當時的沈一博,雖然志在商海,但趙老師的話卻深深地觸動了他。他看到了商業之外更廣闊、更有意義的世界。他開始對非遺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課余時間會去圖書館查閱資料,甚至嘗試去一些老街拜訪手藝人。
他記得有一次,他寫了一篇關于非遺織錦在現代社會如何傳承的論文,趙老師看了非常滿意。論文里他探討了文化在商業化浪潮中面臨的挑戰,也提出了自己的設想,如何讓非遺文化在新的時代找到生存空間。趙老師與他進行了一次長談,稱贊他思維敏銳,有理想抱負。
“一博,你的心是亮的。”趙老師當時這樣對他說,這句話讓他激動了很久。“不要被世俗的喧囂蒙蔽。無論你將來從事什么行業,記住,人的價值不僅僅在于創造物質財富,更在于傳承和創造精神財富。文化,是人類對抗熵增的力量。它在無序中創造秩序,在消亡中追求永恒。作為歷史的見證者,我們有責任將這份火種傳遞下去。”
談話結束時,趙老師送給他一本《史記》。趙老師說,《史記》是中國歷史的織錦,記錄了無數鮮活的生命和他們的掙扎、抗爭。希望他能從中學到智慧和力量。并在扉頁上,用他那筆漂亮的非遺書法寫下了那句寄語:“傳承文化,守望尊嚴。”
沈一博當時接過書,內心澎湃。他覺得趙老師不僅僅是他的老師,更是他精神上的導師。他承諾自己,無論將來走到哪里,取得多大的成就,都不會忘記老師的教誨,不會忘記自己對文化的敬畏,對尊嚴的守望。
離開校園后,他一頭扎進了商場。創業維艱,他拼盡全力,日夜兼程。理想主義的光芒,在殘酷的競爭中逐漸被現實磨平。他學會了冷酷、計算、以及必要的妥協。他成功了,站在了金字塔的頂端。然而,在那些孤獨的深夜,當他獨坐書房,面對著滿架的商業書籍和冰冷的數字時,他的目光偶爾會落在《史記》上,落在扉頁那句寄語上。他會感到一絲愧疚,一絲失落。他似乎離趙老師教導的“守望尊嚴”越來越遠。他資助了一些項目,但更多的是出于企業形象的考慮,而非內心真正的驅動。他像一艘在大海中全速前進的巨輪,目標明確,但偶爾會困惑,這艘巨輪最終將駛向何方?它的意義又在哪里?
他甚至很少主動聯系趙老師,怕自己的世俗和功利會讓老師失望。只是逢年過節寄些禮物,打個簡短的電話。他以為老師退休后會在書齋里安享晚年,平靜地研究歷史和非遺。他從未想過,老師會身陷囹圄,需要為基本的尊嚴而抗爭。
沈一博的手依然撫摸著泛黃的《史記》和堅韌的非遺書法。窗外的城市燈火輝煌,像一個巨大的、不知疲倦的機器。他在這臺機器里運作了幾十年,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趙老師的信,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心靈的迷霧。
“傳承文化,守望尊嚴。”這句寄語,此刻在他聽來,不再是遙遠的理想,而是迫在眉睫的召喚。趙老師用他最后的力氣,在生命的黃昏,仍在踐行著他畢生的信念。而自己呢?擁有無數資源和影響力的自己,卻在追求物質的路上越走越遠,幾乎忘記了來時的路。
他感到一種強烈的愧疚感。老師身陷困境,他竟然毫不知情。老師在為老年人的尊嚴抗爭,而他這個學生,卻只知道忙碌于無休止的商業擴張。他曾經以為,成功就是最大的回報,現在他才知道,老師真正想要的,不是物質的回饋,而是精神的傳承。
趙老師的信,這份非遺織錦的宣言草稿,不是一份求助信,而是一份托付,一份沉甸甸的責任。老師在用他的方式,再次點燃了他心中那顆幾乎熄滅的理想主義火種。
他凝視著那塊夾在宣言里的棉布和非遺織錦圖案。這是老師在困境中,用有限的資源,努力傳遞出的信號。它不像他的商業計劃書那樣邏輯嚴密、目標清晰,但它包含的情感和力量,卻遠超任何商業價值。這是生命的紋路,是尊嚴的針腳。
他想起了宣言中那些充滿力量的句子:“我們有權選擇如何度過生命的余暉,而非被當作負擔和包袱。”“我們的生命遠未走向終結,而是另一種形式的轉化。”這不是哀求,這是宣言,是吶喊。
沈一博深吸一口氣,內心的荒漠仿佛被一股清泉滋潤。他突然覺得,他這幾十年的商業積累,或許正是為了此刻。是為了有能力去守護那份“尊嚴”,傳承那份“文化”。
他不再猶豫。他決定,不僅僅是提供資金上的支持。他要收購這家養老院,徹底改變它的性質。要按照趙老師在宣言中描繪的藍圖,甚至超越它,打造一個真正的、全公益性的、由老人們共同參與管理的非遺社區。讓這里不再是等待死亡的場所,而是生命余暉綻放光彩、文化薪火代代傳承的樂園。
這不僅僅是為了趙老師,更是為了實現他自己多年前對老師許下的無聲承諾,為了彌補這些年來的愧疚,為了給自己的人生找到更深刻的意義。
“傳承文化,守望尊嚴。”這不僅僅是寫在書頁上的寄語,更是要刻在他行動中的信念。
他回到辦公桌前,拿起電話。他的手指在撥號盤上停留了幾秒,然后堅決地撥出了一串號碼。那是他的首席法律顧問和財務總監的電話。
“喂,李律師,給我查一下…養老院的法人信息和股權結構,我要盡快收購它,百分之百的股權。不計代價。”
“張總監,準備一筆資金,規模可能很大,用于收購和后續改造,要快。”
他的聲音平靜而有力,帶著商場決策者特有的果斷。但在這果斷之下,卻涌動著一股久違的激情和溫暖。
他看著窗外的城市夜景,它們不再是冰冷的數字和競爭對手,而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一個個需要被尊重和關懷的個體。
他拿起那份宣言草稿,那塊拙劣的繡花布,以及那本《史記》。它們不再是過去的遺物,而是未來的藍圖。
他知道,這個決定會引來很多猜測和不解,也許會被認為是商業作秀。但他不在乎。他知道自己為什么這樣做。是為了趙老師的教誨,是為了那份沉甸甸的師生情誼,更是為了那份被遺忘已久、此刻重新被點燃的理想主義火焰。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句非遺書法寄語上。恩師的字跡如燈,照亮了他迷霧中的路。他曾經在黑暗中摸索,追逐著海市蜃樓般的物質成功,現在,他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航標。
他撥通了另一個電話號碼,那是養老院的公開聯系方式。電話接通了,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您好,這里是夕陽紅養老院。”
沈一博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一種壓抑的、復雜的情感:“您好,我姓沈。我需要了解一下……趙思凡教授的情況。以及,我想和你們談談,關于這家養老院的未來。”
電話那頭傳來片刻的沉默,似乎對他的來電感到意外。
沈一博凝視著電話屏幕,屏幕的光芒映在他眼中,帶著堅定和一絲期許。
資助會順利嗎?社區會如何反應?這一切都還是未知。
但沈一博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人生,以及趙思凡和那些老人的命運,都將因為這份來自過去的非遺信物,而徹底改變。
“這只是開始嗎?”他在心里問自己,答案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