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綠化帶做緩沖,墨黎只是略微擦傷,并無大礙。
空曠的街道像被抽干的血管,路燈在轉角處奄奄一息的亮著,慘白的燈光照在一旁的垃圾桶上,像一只怪獸靜靜地躺在燈光下,等待著在黑暗中追逐光芒的動物自投羅網。
“媽媽在這兒,你要去哪兒啊。”假媽媽從窗子里探出頭來,半凹陷的腦袋上浮出喜悅的表情,黃鼠狼的尖笑從口中爆開。“你剛才打媽媽打得好狠!”
墨黎頭也不回的往前跑,殘缺的怪影往后退去。
如果向有光的地方跑,無疑是告訴黑暗中的怪物自己在哪兒。
墨黎藏入了黑暗,模糊的建筑物從她身旁跑過,一幢接著一幢。
在這個時間點,一定會有人打開屋子里的燈,看看是哪個人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兒跑步,可是周圍屋子里的人仿佛消失了一般,一片漆黑。
嗡嗡,一通電話打來。來電人是“媽媽。”
墨黎接通電話。
“喂,媽,你在哪?”
“我剛才有事出去了一趟,你怎么了,我打了好幾個電話你都沒接。”
墨黎退出界面。
您有五個未接來電。
…
跑步并沒有給墨黎帶來熱量,冷汗簌簌地流下,她如血液流失般越跑越冷。
“媽,別回來,去報警,報警!報警啊!…”
她怒吼著,心中卻仿佛有塊石頭落了地。
可電話那頭并沒有聲音,許久傳來一陣電流滋啦聲。
“墨黎,你在哪兒?媽媽去找你。”如果聲音中夾雜著擔心,墨黎可能真的會說她為了躲蔽一群怪物在黑暗中狂奔,可電話那頭是極力壓低笑意的女聲。
黑暗終于迎來了光明,身后的路燈消失不見,前面有燈了。
“原來你在這里呀,乖孩子。”聲音從手機里傳來。
墨黎驚恐的看著前面路燈下站著的假媽媽,在她的身后,是墨黎剛剛跳出的房子。
墨黎仿佛被一塊大石頭壓得喘不過氣,她不知道剛才打電話的人是自己的媽媽,還是眼前的怪物。
“媽媽永遠不會傷害自己的孩子。”假媽媽僵硬的說,像是被編好的程序,念出不可違背的守則。
見墨黎不為所動,她只好向墨黎走來。“這樣吧,玩個游戲,人類小孩都喜歡玩游戲。你媽媽雖然聽不到我的聲音,但她聽到了你的啊,你猜她現在是不是會立刻回家找你。”
“你想做什么?!”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透,墨黎看了看假媽媽,又看了看假媽媽身后的房子,一個計劃涌上心頭。
“我當然是要玩游戲啊。”
“玩什么?”
“你想玩什么?”
“一二三木頭人怎么樣?”
假媽媽的腦袋凹陷下去已經夠恐怖了,現在更是詭異的大笑起來。“不愧是名單上需要重點關注的對象,思維跳躍得我都跟不上了。
我還以為你會提出玩捉迷藏,這樣你就有時間去逃跑了。”
“你玩不玩?”
“玩,當然玩。”
“那你先讓屋子里的人偶把窗戶都關上,然后去到二樓的房間里把自己關起來,你也是。”
“好。”
“游戲規則是你們只能在黑暗中移動,我會站在一樓的總電閘旁邊控制開關,碰到我就算贏。
每三十秒我會亮一次燈,亮燈時間十秒,五分鐘內沒碰到我就輸。違規也輸。
游戲開始前我會去布置場地,但我不會鎖門,你們不能跑,只能勻速移動,可以嗎?”
“可以。”
墨黎跟著假媽媽進到屋內,明晃晃的燈光讓屋內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人偶們都去二樓了,這里只有你和我,需要我幫你布置嗎?”
“如果可以的話,當然。”墨黎打開一樓的臥室,示意假媽媽進去。
“你把這些被子拿去鋪在二樓的過道里,被子不夠就把衣服也拿去。”墨黎說著打開衣柜門,各式各樣的衣服擺在眼前。“對了,別忘記二樓的臥室里也有被子和衣服。”
假媽媽的力量大的出奇,床上加上柜子里的三床被子,讓她隨手就拖上二樓。
這些被子雖然能讓人偶絆到,從而達到降速的效果,但這并不是墨黎的最終目的。
人偶看上去都是木頭做的,木頭怕火。
她要燒了這個家,從而燒了家里所有的人偶。
從廚房里找出油,倒在抽紙盒里。又翻出幾個塑料袋,往袋子里挖凝固的豬油。
趁假媽媽沒下樓,她把塑料袋分放到家里的各個抽屜里,然后抱著抽紙盒上樓。
“你與其扔幾個盒子攔,不如多抱幾件衣服。”假媽媽有些好笑的看著墨黎,覺得孩子就是孩子,考慮得不夠周全,不過,這樣的游戲勝率才大。
“過道鋪好以后,把樓下的柜子搬到樓梯上。”墨黎放好紙盒下樓。
燒了自己的家她確實舍不得,可與其被怪物玩弄,不如自己先給它們來一刀。
地方很快被布置好,墨黎來到電閘旁邊。
“我去二樓了,一分鐘后游戲開始。”假媽媽開口,向后倒退,眼睛死死的盯著墨黎。
“記得,違規就輸了。”墨黎笑著回應,轉身背對假媽媽,她并不害怕。
照假媽媽剛才的說法,媽媽現在是安全的,所以最壞的結果就是自己葬身火海。
剛才自己已經將存折,房產證扔到外面去了,橫豎就是一死,拼了。
一分鐘的時間很快過去,墨黎祈禱著媽媽回來的速度慢一點,最好只讓警察過來。
“噔。”
一片漆黑。
幾乎是在瞬間,樓上就傳出人偶走路的噠噠聲。
用幾秒時間適應黑暗,墨黎點燃液化灶,藍橘色的火焰在黑暗中開出一朵朵小花。
窗簾被墨黎放到液化灶上。
看著火焰一點點的往上攀升,她的心緊緊的揪起。
在自己十一歲前,并不會用打火機,她很怕從火機里燃起的火焰會燙到自己,所以每次用火機的時候,她總是把火機放到爸爸手里,爸爸就握著她的手按下打火機的開關。
后來爸媽分開了,她還是不會用。一直到一次停電的時候,家里會亮的東西都沒電了,媽媽也不在家,她只能摸著黑去樓下倒水。
就在將把放在廚房里的杯子抬出的時候,她腳下一滑,玻璃杯全落到地上碎了,她的雙手也扎滿了玻璃。
月光從廁所的磨砂玻璃里透過來,墨黎小心的用手背頂開水龍頭,透明的液體落在刺猬般的手掌上,紅褐色的液體又從手掌落到潔白的洗手池里。
滾燙手掌上燃燒的鮮血被瞬間熄滅。她不記得那天洗了多長時間的手,只記得她很愧疚,家里的杯子都被自己打碎了,那是媽媽中午洗了很久的杯子。
慘白的月光照著慘白的手,墨黎拿出洗手池下的藥箱,用創口貼貼滿手掌。
還從藥箱底摸出枚火機。
火源即是光源,她現在非常需要光去清理廚房門口的碎玻璃,可把火機握在手里時,對火機的恐懼卻涌了上來。
她很害怕,可更怕媽媽踩上碎玻璃。
心里的壓力壓到手上,她把拇指放在開關上,接著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心底涌出。清脆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小小的火光把黑夜燙出了個洞。
從按下開關到火焰燃起,不到一秒,可墨黎覺得十分漫長,長到像原始人在日落黃昏前用打火石打火,石頭一次次碰撞,時而擦出火花,時而什么都沒有,枯草燃起又很快熄滅,石頭仍在摩擦,終于在黑夜完全將他們蠶食前,火才燒了起來。
黑暗被驅散,拇指緊緊壓在開關上,墨黎從客廳的抽屜里找到蠟燭,火機上的火傳遞到蠟燭上。
那天她擁有了勇氣,擁有即使天再暗也能在黑暗中亮起火光的勇氣。
火舌舔舐一切,整個廚房已被火焰渲染。
她掐著點沖出去推開電閘,世界安靜了。
墨黎得意的笑了,今晚你們一個都跑不掉。
拉下電閘,窸窸窣窣的聲音再次響起。墨黎跑到衛生間找出藥箱,剛才的回憶讓她想起,藥箱里有酒精。
“咚”,什么東西重重的摔下來。
墨黎抱起酒精往外跑,快到時間了,因為重物都被移開,跑起來十分順暢,燈按時亮起。
“吱”金屬的摩擦聲卻響了起來。
不可能啊,人偶們早就從二樓的臥室里出來了,怎么還有開門聲,而且聲音離自己挺近,可樓梯上連人偶都沒有,更不用說會有誰來打開一樓的門。
一樓的門,墨黎的猛然想到什么,向大門看去。
彩色條紋小西裝,那人偶從二樓落下,推開大門走了進來。
完了,照這樣的速度,這棟房子還沒燒起來,自己就被抓了。
再次關閉電閘,墨黎扭開酒精,揮灑出去。
一樓被藍色的火焰包圍,在跳動的火光之中,她看到假媽媽震驚的臉。
假媽媽慌了,向墨黎沖來。墨黎拿出倒完油的油桶,朝最遠的火焰扔去,說道:“違規,輸了”。
油桶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像朝敵人扔去的手雷,飽含著必勝的勇氣和信念。
她為黑夜帶來明黃色的光,巨大的爆炸聲是勝利的證明,時間沒有像她第一次靠自己按下打火機時變得緩慢,一切都在電石火花中完成。
人總在克服困難時因信心不足而感到時光漫長,在信心滿滿渡過難關后覺得那不過眨眼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