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揮之不去。祁顏坐在醫院康復中心的花園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輪椅扶手。三周過去了，神經毒素的影響仍未完全消退，她的左腳仍會不時失去知覺。醫生說這是暫時的，但恢復期可能長達數月。

手機震動起來。邢明的消息：“今天感覺如何？“

她看著屏幕，嘴角微微上揚。自從兩周前他被批準出院，這條信息每天上午十點都會準時出現，像某種固執的生理時鐘。

“能走十五分鐘了。“她回復道，省略了今早在浴室摔倒的細節。

手機立刻亮起——來電顯示“邢明“。

“十五分鐘？“他的聲音比在醫院時清亮多了，“昨天才十二分鐘。看來沒有我監督，你恢復得更快。“

祁顏望向遠處灰蒙蒙的城市輪廓：“有什么事嗎？“她太了解邢明了，這種閑聊背后通常藏著工作。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莫華松口了。他承認...對你妹妹所做的一切。“

花園里的鳥鳴突然變得刺耳。祁顏的手指收緊，指甲陷入掌心，但那疼痛很遙遠，像是發生在別人身上。

“在哪里？“她聽見自己問，聲音冷靜得不像活人。

“我二十分鐘后到醫院接你。“邢明說，語氣柔和下來，“不需要準備什么。只是...確認一些細節。“

——

市局審訊室外，陳局長親自迎接了他們。這位一向嚴肅的中年男人現在看著祁顏的眼神里帶著難以掩飾的愧疚。

“祁法醫。“他遞給她一份文件，“這是莫華供詞的初步記錄。你...有權選擇不看。“

祁顏接過文件，指尖沒有一絲顫抖：“我需要知道真相。“

審訊室里的莫華看起來老了二十歲。花白的頭發亂如稻草，曾經狂熱明亮的眼睛現在渾濁無神。但當祁顏走進來時，他的嘴角突然扭曲成一個古怪的微笑。

“法醫小姐。“他的聲音沙啞如砂紙摩擦，“你妹妹的音色...直到最后都很美。“

邢明的手立刻按在祁顏肩上，力道大得幾乎讓她疼痛。但她只是平靜地拉開椅子坐下，打開文件。

“根據你的供述，我妹妹祁雨是在2019年11月3日被你殺害的。“

莫華歪著頭，像是在回憶一首久遠的旋律：“那天她本該成為'第一樂章'。但她...反抗了。說要把一切都告訴姐姐。“他咯咯笑起來，“她不知道正是'姐姐'這個詞出賣了她。我在她手機里找到了你的聯系方式...法醫中心的祁顏。“

祁顏的呼吸停滯了一瞬。三年來，她一直以為妹妹的失蹤是自己的錯——如果那天她沒有值夜班，如果她更關注妹妹的生活...

“尸體在哪里？“她問，聲音像冰封的湖面。

“制藥廠舊址的地下室。后來林瑗把它轉移到了音樂治療中心的花園。“莫華的眼睛突然亮起病態的光芒，“但她的聲音...我保存下來了。你想聽嗎？“

邢明猛地站起來，椅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但祁顏抬手制止了他。

“不。“她直視莫華的眼睛，“我妹妹不是你的'作品'。她是一個人，一個愛笑、愛唱歌的普通女孩。“她緩緩站起身，“而你將在地獄里腐爛，被所有人遺忘。“

莫華的笑容僵住了。祁顏轉身離開，文件留在桌上。她已經得到了需要的東西——一個確切的地點，一個結束。

——

音樂治療中心的后花園被警方封鎖線圍得水泄不通。挖掘工作進行到第三個小時時，邢明走到祁顏身邊——她固執地站在烈日下，拒絕到陰涼處休息。

“找到了。“他輕聲說，沒有碰她，只是站在那里，成為一個堅實的依靠。

祁顏點頭，跟著他走向那個被小心挖開的土坑。坑底是一個黑色塑料袋，法醫小組正在謹慎地處理。當塑料袋被輕輕打開時，她看到了一截蒼白的指骨——那上面還戴著妹妹十七歲生日時她送的銀色戒指。

世界在那一瞬間變得異常清晰又異常遙遠。祁顏感到邢明的手輕輕扶住她的肘部，穩住了她搖晃的身體。

“需要休息嗎？“他低聲問。

祁顏搖頭。她看著法醫小組小心地收集每一塊骨頭，每一片布料。這是她能為妹妹做的最后一件事——見證她的歸來，用專業的眼光確保每一個細節都被妥善對待，每一分證據都被完整保存。

“謝謝。“當所有遺骸被移入法醫車后，她輕聲對邢明說。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遞給她一個小證據袋——里面是那枚銀色戒指，已經被清潔過，在陽光下閃著溫柔的光。

——

三個月后，春日的陽光灑在城市公墓的新碑上。祁雨之墓——簡單的四個字，下面刻著她的生卒年月和一行小字：“她的歌聲永不止息“。

祁顏站在墓前，身著簡單的白色襯衫和黑色長褲。三年來第一次，她感到某種沉重的東西從胸腔里消散了。法醫報告確認了妹妹的死因和日期，所有證據都被完整記錄，莫華和林瑗將面臨多項謀殺指控。

“準備好了嗎？“邢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今天罕見地穿了西裝，手里拿著一個小提琴盒——那是從莫華的“收藏“中找回的祁雨的遺物。

祁顏點頭。邢明打開琴盒，取出一張折疊的紙：“整理她物品時發現的。夾在琴譜里。“

紙上是妹妹熟悉的筆跡——一首未完成的歌詞，標題是《給姐姐》：

“當黑暗籠罩所有歸途，

你仍是我心中不滅的星，

若有一天我不再歌唱，

請記住我的愛永不靜默...“

祁顏的視線模糊了。她感到邢明的手輕輕握住她的，溫暖而堅定。

“我想她會希望你快樂。“他輕聲說，“不只是活著，而是真正地...快樂。“

祁顏從口袋里取出自己的法醫徽章，輕輕放在墓碑前。這不是告別，而是一種承諾——她不會再被過去定義，但也不會忘記。

“我訂了餐廳。“回去的路上，邢明突然說，“如果你不介意...和我共進晚餐的話。“

陽光透過梧桐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勾勒出他緊繃的下頜線。祁顏突然意識到，這個在槍戰中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正緊張得手指微顫。

“好。“她簡單地回答，然后在他驚訝的目光中，主動握住了他的手。

——

餐廳的露臺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燈火。邢明為祁顏拉開椅子，動作略顯笨拙卻異常認真。

“我有個想法。“酒過三巡，祁顏放下酒杯，“關于建立一個基金會，幫助音樂犯罪受害者家屬。利用我的法醫知識和你的刑偵經驗...“

邢明微笑：“我已經申請了調職。新成立的音樂犯罪調查組，專門處理這類案件。“

祁顏挑眉：“什么時候的事？“

“上周獲批的。“邢明轉動著酒杯，“我在想...也許你可以擔任顧問？當然，只在你有空的時候。“

他們相視一笑。過去三個月里，祁顏接受了市立大學的客座教授職位，每周給法醫系學生上兩節課；而邢明則開始學習鋼琴——真正的學習，不是為了破案，而是因為喜歡。

“關于那首歌。“邢明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我請朋友譜了曲。當然，如果你不喜歡...“

信封里是一張樂譜和一個小小的錄音設備。祁顏按下播放鍵，一段簡單而優美的旋律流淌而出，配器只有鋼琴和小提琴，卻莫名讓她想起童年時和妹妹一起聽過的搖籃曲。

“你彈的？“她抬頭，發現邢明罕見地臉紅了。

“還很不熟練。只錄了前面一小段...“他撓撓頭，“其實我想問的是...“

樂譜最后一頁粘著一張照片——邢明和祁顏在案件結束后的新聞發布會上，他正側頭看她，眼神柔軟得不像話。照片背面寫著一行字：“愿意和我一起譜寫接下來的樂章嗎？“

祁顏望著眼前這個曾經讓她咬牙切齒的男人，想起他在廢墟中抱著她沖出火海的溫度，想起他在醫院每天準時出現的身影，想起他笨拙地試圖安慰她時的表情。某種溫暖的東西在胸腔擴散，像春天的第一縷陽光融化了最后的堅冰。

“這算是專業合作請求，還是...“她故意拖長音調。

邢明的手覆上她的，掌心有常年握槍留下的繭，卻溫柔得不可思議：“是最私人的那種。“

祁顏沒有回答。她只是傾身向前，在城市的萬家燈火中，輕輕吻上了他的嘴唇。

——

清晨的陽光透過紗簾灑在床上。祁顏睜開眼，看到邢明已經醒了，正靠在床頭看文件——永遠的工作狂。注意到她的目光，他低頭微笑，吻了吻她的額頭。

“早。咖啡煮好了。“

祁顏伸了個懶腰，目光落在墻上的日歷：今天是她重返法醫中心的日子，而下午邢明要參加新部門的第一次會議。生活終于回到了正軌，卻又是全新的軌道。

“我昨晚夢到祁雨了。“她突然說，“她在唱歌...很開心那種。“

邢明放下文件，輕輕將她摟進懷里。他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聆聽著窗外漸起的城市喧囂，和彼此平穩的心跳。

在廚房的餐桌上，擺著他們昨晚共同擬定的基金會計劃書，旁邊是那首完成了一半的歌曲手稿。冰箱門上貼著兩張日程表——一張嚴謹精確如解剖報告，一張潦草隨意如現場筆記，卻在某些時刻完美地重疊在一起。

就像他們一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