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予白的公寓門鈴在凌晨三點十七分響起。

她從法醫報告上抬起頭，左耳的嗡鳴聲與門鈴的尖銳聲響交織在一起。電腦屏幕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顯示著父親案件的老照片——三名被刮花臉的患者資料。

門鈴再次響起，這次伴隨著急促的敲門聲。

溫予白悄無聲息地走到門邊，從貓眼向外看。走廊昏暗的燈光下站著一個瘦小的女人，蒼白的臉上布滿細小的疤痕，眼睛大得不自然，像是長期處于驚恐狀態。她裹著一件過大的男士風衣，不斷扭頭看向身后的樓梯間。

“溫醫生...“女人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沙啞得像砂紙摩擦，“我是Echo...你父親提過我。“

溫予白的手指懸在門鎖上方。父親筆記中那個神秘的代號，就這樣突然出現在她的門前。理智告訴她不該開門，但某種更深層的直覺促使她轉動了門把。

女人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閃進門內，立刻將背貼在墻上，眼睛不斷掃視公寓的每個角落。“鎖門...快鎖門...“她急促地低語。

溫予白重新鎖好門，轉身打量這位不速之客。近距離看，那些疤痕更像是化學灼傷留下的，分布在面部和裸露的頸部。女人的左手無名指缺了一截。

“你說你是Echo。“溫予白保持距離，“證明給我看。“

女人顫抖著從風衣口袋里掏出一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溫父站在青山精神病院的藝術治療室里，身旁是一個穿白大褂的少女，胸口別著“實習助理Echo“的名牌。少女的臉被墨水涂掉了。

“你父親...救了我。“Echo將照片放在茶幾上，手指在木質表面留下汗漬，“他們說我瘋了...但他知道我在說真話。“

溫予白拿起照片，父親熟悉的笑容讓她胸口一陣刺痛：“什么真話？“

“關于選拔...關于紋身...“Echo突然抓住溫予白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他們要完成《但丁渡舟》，需要七個純凈的靈魂...你父親發現了，所以他們殺了他...“

溫予白的脈搏在Echo手指下劇烈跳動：“他們是誰？林修遠？“

聽到這個名字，Echo像觸電般松開手，退到墻角蜷縮起來：“林醫生只是牧羊人...真正的惡魔是...“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是卡隆。“

溫予白想起精神病院里那幅未完成的《但丁渡舟》草圖——在神話中，卡隆是冥河的擺渡人。她剛想追問，Echo突然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袋扔在沙發上。

“你父親藏起來的...在最后一天。“Echo向門口移動，“他們現在在監視你...還有那個側寫師。“

“等等！“溫予白攔住她，“TSD是什么意思？名單上缺失的三個人是誰？“

Echo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難以解讀的情緒：“TSD不是縮寫...是編號。TraumaSample的第十三個。“她指著溫予白手中的照片，“至于那三個人...其中一個就在你身邊。“

沒等溫予白反應過來，Echo已經拉開門沖了出去。溫予白追到走廊，只聽到急促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間。她回到屋內，發現Echo站過的地板上留下了幾滴暗紅色的液體——不是血，更像是某種顏料。

布袋里是一把老式鑰匙和一個小玻璃瓶，瓶子里裝著一塊干癟的皮膚組織，上面有一個殘缺的紋身——三個相交的圓圈，與精神病院墻上的一模一樣。標簽上寫著“TSD-13，Echo“。

溫予白立刻給沈翊發了信息，然后將鑰匙和玻璃瓶放在工作臺上拍照取證。當她調整顯微鏡焦距時，手機震動起來——不是沈翊的回復，而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照片。

照片上是Echo剛剛在她公寓門口的樣子，拍攝角度來自對面的樓梯間。附言只有一行字：

“不完美的作品必須淘汰。——卡隆“

——

沈翊趕到時，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他穿著昨天的襯衫，下巴上冒出一層青黑的胡茬，眼睛卻亮得驚人，像是某種夜行動物。

“Echo人呢？“他一進門就問。

“跑了。“溫予白指向工作臺上的證物，“留下了這些。“

沈翊拿起鑰匙仔細端詳：“銀行保險箱的鑰匙。市立銀行的老款式，現在大多淘汰了。“他轉向玻璃瓶，“這是...？“

“Echo的皮膚樣本。上面的紋身和精神病院墻上的符號相同。“溫予白調出顯微鏡圖像，“紋身下面有微量的硫化鎘——紅色油畫顏料的成分。“

沈翊突然抓住溫予白的手腕：“你剛才說Echo缺了一截手指？“

“左手無名指。“

沈翊的眼睛瞇起：“十年前那起案子...周茉的尸體也缺了左手無名指。“

兩人沉默地對視了一秒，同時意識到這意味著什么。溫予白調出父親檔案中的照片——周茉的左手確實少了一截手指，但當年的尸檢報告里完全沒有提及。

“被刻意忽略了...“溫予白的聲音繃緊，“我父親可能私下保留了這部分證據。“

沈翊拿起Echo留下的照片，突然從口袋里掏出另一張照片對比：“看這個。“

第二張照片是青山精神病院藝術治療小組的合影，Echo站在角落，胸口沒有名牌，但左手無名指完好無損。

“這是...？“

“我從醫院人事部偷出來的原始檔案。“沈翊指著照片日期，“比Echo給你的照片早兩個月。她的手指是在這兩個月內被截去的。“

溫予白的胃部一陣翻騰：“選拔...紋身...截指...這一切都是某種儀式的部分？“

沈翊沒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前，晨光勾勒出他緊繃的側臉輪廓：“我查了TSD編號系統。青山病院曾有一項秘密研究，標記具有特殊才能的患者。T代表Talent，S是Sample，D是Development。“

“你怎么會知道這個？“溫予白警覺地問。

沈翊轉身，眼神突然變得異常復雜：“因為我母親是TSD-7。“

溫予白的呼吸停滯了一瞬。沈翊從未提起過他的家庭，警局里甚至流傳他是孤兒院出身。

“二十年前，她在青山病院接受'藝術治療'后失蹤。“沈翊的聲音平靜得不自然，“官方記錄是逃逸患者，但我親眼看見林修遠把她帶進地下室。“

溫予白不知該說什么。沈翊母親的名字很可能就是父親檔案中缺失的三個名字之一，而這意味著...

“我們得去市立銀行。“沈翊突然改變話題，拿起那把鑰匙，“你父親的保險箱里一定有答案。“

——

市立銀行的老舊金庫散發著霉味和金屬冷氣。溫予白遞上父親的死亡證明和自己的身份證，銀行經理推了推眼鏡：“溫明遠的保險箱？確實還在...但已經十年沒人動過了。“

沈翊出示了警徽：“刑偵需要。“

經理猶豫了一下，還是帶他們走下螺旋樓梯。最底層的保險箱比現代型號大得多，需要同時使用客戶鑰匙和主鑰匙才能開啟。

溫予白將Echo給的鑰匙插入鎖孔，轉動時感受到某種異常的阻力。當保險箱門終于打開時，一股刺鼻的化學藥劑氣味撲面而來。

里面只有一個密封的塑料盒。溫予白戴上手套取出它，掀開蓋子的瞬間，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盒子里整齊排列著七個小玻璃瓶，每個瓶子里浸泡著一截人類手指，瓶身標記著TSD編號。第七個瓶子是空的，標簽上寫著“卡隆“。

“上帝啊...“銀行經理臉色慘白地退后幾步。

沈翊迅速合上盒子：“我們需要帶走這個作為證據。今天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溫予白卻注意到盒子底部還有一張折疊的紙。她小心地取出展開，上面是父親熟悉的筆跡——一份名單：

【TSD項目核心成員】

林修遠-執行者

趙志剛-監察員

馬輝（卡隆）-主導者

【TSD樣本】

1-12號：已淘汰

13號：Echo（存活）

7號：沈瀾（失蹤）

溫予白抬頭看向沈翊，后者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沈瀾——正是他母親的名字。

“趙隊長...“溫予白輕聲說，“他十年前就是項目監察員？“

沈翊的下頜線繃得緊緊的：“這解釋了為什么他急于擱置案件。“他指向“馬輝“的名字，“卡隆的真身...必須查這個人。“

溫予白將名單拍照留存，突然注意到背面還有一行小字：“關鍵在畫框背面，地下室東墻。“

“精神病院的地下室！“她猛地抓住沈翊的手臂，“我們漏掉了一面墻。“

他們匆忙離開銀行。上車前，溫予白的手機再次收到陌生號碼的短信：

“你們太慢了。第三樂章已經開始。——觀眾“

附帶的照片是一個陌生女性躺在鋪滿貝殼的浴缸里，姿勢完美復刻《維納斯的誕生》，右手腕上有一個新鮮的鳶尾花紋身。

“該死！“沈翊一拳砸在方向盤上，“他加速了。“

溫予白迅速聯系警局確認身份，同時沈翊調轉車頭向精神病院疾馳。當他們再次到達那片廢墟時，東翼的火已經熄滅，只剩下焦黑的骨架。

“地下室入口被堵住了。“沈翊檢查著坍塌的廢墟，“得從側面的備用通道進去。“

備用通道是一個狹窄的維修井，散發著潮濕和焦糊的氣味。溫予白跟著沈翊爬下去，手電筒的光束在黑暗中劃出顫抖的軌跡。

地下室的東墻奇跡般地完好無損。溫予白的手電照過去，立刻發現了異常——墻上掛著一排空畫框，其中一個后面隱約露出紙張的一角。

“在那里！“她指向那個畫框。

沈翊小心地取下畫框，后面藏著一個防水信封。拆開后，里面是父親手寫的調查筆記和幾張照片。最上面那張讓溫予白倒吸一口冷氣——照片上是年輕的林修遠和趙志剛站在手術臺旁，臺上躺著昏迷的Echo，而角落里還有一個模糊的身影，只拍到一只正在調節輸液器的手，手腕上有一個清晰的三個圓圈紋身。

“卡隆...“沈翊低聲說。

溫予白翻看父親的筆記，其中一頁被反復折疊又展開：

【關鍵發現】

-TSD項目偽裝成藝術治療，實則進行人體改造

-目標：創造“完美“藝術家人格

-紋身是選拔標記，三個圓圈代表“選拔-凈化-終章“

-淘汰者截指取紋身（見樣本1-12）

-7號沈瀾反抗后被特殊處理（去向不明）

-13號Echo逃脫，證據保全

-馬輝（副院長）是主謀，代號卡隆

-趙、林為共犯

-危險！已安排Echo保護證據

筆記最后是一串數字，像是日期：1013...1013...1013...

“這是什么日期？“溫予白皺眉。

沈翊的臉色突然變得異常蒼白：“不是日期...是時間。晚上10點13分。“他的聲音幾乎哽住，“我母親失蹤的具體時刻。“

他們沉默地站在黑暗中，手電光在墻上投下搖晃的影子。溫予白突然理解了父親為何如此執著——這不只是職業責任，更是對人性的最后捍衛。

“我們必須找到Echo。“她輕聲說，“她是唯一存活的TSD樣本，也是唯一見過卡隆真面目的人。“

沈翊剛要回應，他的手機突然響起。接聽后，他的表情越來越凝重：“第三名受害者身份確認了。白小雨，25歲，市美術館策展人...“他停頓了一下，“她的工作證上顯示，她負責下個月開幕的'青山病院藝術治療成果展'。“

“成果展？“溫予白的心跳加速，“誰會批準這種展覽？“

“市文化局和...警局聯合主辦。“沈翊的眼神變得銳利，“簽字批準的是趙志剛。“

就在這時，溫予白的手機震動起來。又是一條陌生短信，但這次的內容讓她血液凝固：

“Echo不完美，但她的犧牲會成就藝術。終章即將揭幕。——卡隆“

附帶的照片是Echo被綁在一張椅子上，背后的墻上掛著那幅未完成的《但丁渡舟》，而畫作空白處新增了四個紅圈——三個里面分別寫著“奧菲莉亞“、“馬拉“、“維納斯“，第四個則是空白的，旁邊標注著“卡隆“。

沈翊看著照片，突然抓住溫予白的手：“看Echo的左手！“

溫予白放大照片——Echo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熟悉的婚戒。正是第一名受害者蘇雯失蹤的那枚。

“他在收集戰利品...“溫予白的聲音顫抖，“按照某種...順序。“

沈翊的眼神變得異常堅定：“不，他在重組。Echo是TSD-13，蘇雯是1，周茉是7...他在按照TSD編號殺人，重組當年的樣本序列。“

溫予白突然明白了：“而下一個目標會是...“

“TSD-7。我母親。“沈翊的聲音低沉如雷，“但她已經失蹤二十年了...“

“除非...“溫予白翻出父親的照片，指著角落里那只模糊的手，“除非卡隆一直把她當作'特殊樣本'保存著。“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意識到一個可怕的可能性——沈翊的母親可能還活著，而兇手正計劃在“終章“中讓她成為最后的受害者。

——

城市的另一端，林修遠站在畫廊中央，欣賞著最新完成的“作品“。《維納斯的誕生》場景被完美重現，浴缸中的女性宛如沉睡。他小心地取下她的一截手指，放入標著“3“的玻璃瓶。

墻上的大屏幕顯示著實時的監控畫面——溫予白和沈翊正匆匆離開精神病院廢墟。林修遠微笑著撥通了一個號碼：

“準備終章舞臺吧，卡隆先生。我們的兩位主角已經找到了入場券...是時候讓他們見識真正的藝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