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越交界之地,戰旗戕戈刺長天,越軍扎營綿延百里。
向騫的車馬帶著齊國的質子、美女和珠寶來到越軍營地求和。
曠野燃起了熊熊火光,一群赤腳裸身裹著獸皮、頂著鳥羽的東夷人舉著茅戈圍著篝火張牙舞爪的嗚呼……
圍觀的越國將士們看著齊國獻技的野蠻舞蹈,不禁撇撇嘴,實在不忍直視。
四名齊國美女小心翼翼地過來席座旁,給在座的兩國使者奉上美酒佳肴。
向騫指著篝火前的那幫裸臂揎戈的野人,介紹說:“這是齊王特意安排的萊人歌舞,中原少見!”
公子痝搖搖頭,說:“舅父,齊國如今乃是反賊作亂,諸國皆可群而攻之,舅父為何偏要趟如這趟渾水?”
向騫正色道:“按說越國以霸主之威來為齊國正綱常乃是義舉,可先王呂貸昏聵無道,與民爭利,古有堯舜讓賢,今有齊公讓國,如今的齊王寬惠柔民,枹鼓立軍門,意氣縱橫浮,軍民皆順,越軍此時攻齊,未必有勝算!”
向騫故意姿態,而他身旁那位十五六歲的質子田午卻是一幅惶恐之色。
公子痝笑道:“吘!即是如此,田和何必以質祈和?”。
向騫依舊是巧舌如簧:“齊、越都是千乘之國,齊王并非怯戰,只是兩國交戰必定勞民傷財,魏、晉,楚鄰國虎視眈眈,若乘兩軍焦灼攻其后方,于齊、越兩國都是彌天大禍!”
公子痝與荀將軍對視一眼,向騫之慮也是他們所憂。
向騫繼續說:“兵法有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公子痝與荀將軍并不輕易表態,只是舉杯勸酒。
這時,火堆前過來一個清風踏月的七尺男兒,這個齊國男子倒是長得眉目俊朗,神色端莊肅穆,一身白衫深致與那幫野人別于天壤,夷人蹦跳地過來,將他四腳八叉地仰面舉起,圍著篝火嚎叫的轉了幾圈,便將他活生生地投擲在烈火中焚燒,噼啪的火星飛濺,那幫夷人如野獸般興奮的嚎叫起來……
齊國是以此向越國來表達祈和的誠意……
見慣沙場殺伐的越國將士都還是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
向騫摸著小胡須,嘆息說:“東夷人野蠻啊!”
公子痝與荀將軍面面相覷。
說是祈和,也有威嚇之意!
一旁的“盈華”也被這幫愚昧的野人嚇得手腳哆嗦,那焚燒的油脂味讓她心中翻江倒海,慌忙地跑到遠處嘔吐起來……
突然,聽見身后傳來女子的哀求聲。
“盈華”回頭看見一個魁梧的越國兵士拖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正欲往帳篷里去,女子十分恐懼地掙扎著……
“住手——”
“盈華”還是忍不住多管閑事:“你干什么,放開她……”
那個兵士似乎被膽大包天的“盈華”唬住了,愣了片刻,盯著她貪婪地笑道:“這是新送來的,廣鄫君待我們不薄啊……”
說著就過來拖拽“盈華”,“盈華”連連后退……
一個士兵連忙阻止道:“少尉,這個女子不是營妓,她是齊國獻給越王的美人!”
失望的少尉才罷了手,返回去拖起那個年輕女子就往帳篷里去,那個女子慌忙地沖“盈華”喊道:“姑娘到了越國,幫忙找朝陳姑姑來救我,我叫紅芯……否則,我會死在這里的……”
“盈華”還未來得及細問,紅芯就已經被少尉粗魯地扛進了帳篷里,接著就聽見她凄厲的叫喊聲和男人猥瑣的笑聲……
不論是齊國東夷還是越國兵士,都是這般暴戾恣睢,再呆下去自己肯定也是要瘋掉,一定得逃出去,“盈華”環顧四周,見不遠處有一條并不算寬闊的河流,游過去就可得自由了。
河邊一群捶洗衣裳的年輕女子,見“盈華”跑過來,趕緊過來拽住了她,指著左右巡視的幾列兵卒,說:
“前幾日有個姑娘跟你一樣,還沒游過河,就被亂箭射死了……我們誰也不愿待在這里,白天漿洗勞作,晚上還得侍候那幫禽獸……唉!這個世道,人人都是活一天算一天,這些兵卒也一樣……”
原來她們也是身不由己的營妓。
“盈華”癱坐在光禿禿的石灘上喘不上氣來。
營妓見“盈華”穿著佩戴很是華麗,問道:“你是……齊國送來祈和的美人吧?”
“盈華”點點頭。
“那你就更不能死了,否則,和談失敗,戰事一起,兩國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營妓們一邊捶洗衣裳,一邊輕聲哼著小調……
女兒苦,
波濤怒,
山河表里關關路,
男兒苦,
望故都,
傷心塋冢重重處,
國興廬下奴,
國破俘做虜,
兵過如梳,
歲月如故,
誰做主,
宮闕萬間都做土……
聽著她們如泣如訴的低聲吟唱,“盈華”也被河風笞刷地冷靜下來,正如予象所說,身在亂世,便沒有一處安身避世之處,如今,自己想死也死不得。
“盈華”萎靡地往回走,聽到坡上有人在私談,似乎與越國太子諸咎有關,“盈華”便停下來細聽……
“舅父,找我有事?”公子痝問。
“我想請公子幫我救出安源公主!”向騫說。
“聽說安源公主已經背棄了舅父,舅父如今在齊國得齊王重用,將來少不了佳麗成群,何必還惦念一個水性楊花之人呢?”
“我與安源公主十年夫妻,我不信她會背叛我……”
公子痝有些為難:“鄫城的向府如今已是太子的都將府,我且不敢擅闖他的府邸拿人……”
“不敢?”
向騫從懷中掏出一張帛書遞給公子痝,說:“公子,我確實是行動失敗,沒能殺掉太子諸咎,是因為他身邊有個高手侍衛,這也是公子在信中未曾提到過的……這次,還請公子一定要幫我救出安源公主!”
公子痝接過帛書前后看了好幾遍,鎖緊眉頭思慮許久,這帛信并非自己所寫,他也從未指使向騫刺殺太子,顯然是有人想借此一箭雙雕。
“舅父,隨便偽造一張密信,就把這么大的罪過編排在我頭上,舅父是想……以此來要挾我吧?”
向騫以為公子痝是不想認賬!
也是,公子痝如今已被越王封為一方君候,得魚忘筌了!
“好吧!”公子痝卻將帛信揣入懷中,說:“我答應齊國的祈和,這也算是幫了舅父了!”
躲在一旁的“盈華”聽罷,趕緊離開,戰國亂世,遠比文字書寫的殘酷!
……
越軍恫疑虛喝,本也無意與齊國開戰,在向騫的游說下,公子痝和荀將軍也就順勢接受了齊國的祈和。
公子痝帶著浩浩蕩蕩的貢品返回鄫城,荀將軍則整合兵士退守。
鄫城已是廣鄫君公子痝的天下,此時,正在宮殿設宴慶凱旋。
宴席間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只有齊國質子田午悶悶不樂。
“午公子,既來之則安之,何須傷懷?”公子痝舉樽邀約:“來、來……喝酒!”
田午捧起酒樽,卻眼眶泛紅:“廣鄫君所言甚是,可我與兄長田剡同為父王之子,父王又何以將我為質?”
公子痝直言道:“這還看不出來,你父王明顯要立你兄長為太子,所以,就只有讓你舍身成仁了。”
田午年紀輕輕又遠離故國,飲下一樽苦酒,嗆出了眼淚。
公子痝感同身受,過來田午身旁,安慰說:“天下只需一個天子,諸侯國也只能有一個君王,這就是諸侯爭霸,諸子爭立的道理!”
田午卻是一派學子之態:“如此,王綱失序,天下大亂,百姓啼饑號寒,我的先生曾教導我說,無為而尊!”
“無為?”
公子痝冷哼一聲:“繒公無為,不事兵戈舉國而降;齊王呂貸無為,被你父王放逐海島食一城……還是我來教教你,功崇惟志,業廣惟勤,惟克果斷,乃罔后艱,遇事要知變通,不可膠柱鼓瑟。”
公子痝又拍拍少年的肩膀:“午公子,你放心,來到越國,我們不會為難你,若有人給你難堪,你且告訴我,本公子定不會讓你受委屈!”
公子痝為了安撫田午背井離鄉的惆悵,吩咐侍從:“去把齊國進獻的四個美人請來為我們助興!”
“喏——”
很快,“盈華”抱著箏上前彈奏,另三個美人便應曲婆娑起舞。
撫箏的“盈華”引起了在座的巫姩的注意。
巫師之子——巫姩,受公子痝之命在瀧河鋸斷木橋制造水難事故,公子痝因此從太子手中奪得河道工事權,其父巫師被太子扔在河中溺斃,所以,公子痝將他招來鄫城許以相室之職,以示安撫。
“是……鄭珣?”巫姩不可思議地揉揉眼睛。
“巫姩,你認識?”公子痝問。
“她是我的同鄉,那個……河神新娘!”巫姩說。
“太子就是為了她,殺了你父親?”公子痝驚愕道。
“不對……”巫姩轉念一想:“鄭珣只是一個撐船過活的船家女,哪會彈得一手箏,但,這也長的……簡直是一模一樣!
“她是盈華,王后的陪嫁媵女!”田午說。
公子痝過去托起“盈華”的下顎審視起來:“真是我見猶憐,難怪太子會為這張臉大動干戈,只是,可惜了這傾城之色,以我對父王的了解,你們到了越國王宮,也只會賜一杯毒酒,父王絕不會讓女色禍國!”
“盈華”憤怒地扭過頭。
“想活下去嗎?”公子痝盯著“盈華”問。
“未知生,焉知死?”“盈華”毫無懼色。
“有膽識!”公子痝對四個美人說:“只要你們聽本公子的,本公子保你們能有一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