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
鄭珣和鶯和正趴在案幾上蘸墨習字。
鶯和說:“姐姐,赤屏他們說,你不喜歡太子哥哥,所以才會逃跑,是真的嗎?”
“別聽她們胡說,我沒有逃跑,只是……太子擔心我遭遇危險,才讓我躲起來。”
鄭珣后來才明白,那晚太子之所以突然翻臉而將她逼急逃跑,是為了將她藏匿起來,免得被牽連到越王刺殺案中。
“那你以后就不要躲太遠了,你不在府中那些日子,太子哥哥很不悅,時常在園中發呆,我叫他幾遍,他才應我。”
鄭珣望著鶯和說:“鶯和,太子他……很好,可是,我們這樣的身份……只會給他惹來禍端!”
不知何時太子諸咎已悄無聲息地走近來姐妹面前。
“太子哥哥……”鶯和將自己書寫的竹簡遞給太子,笑問:“看鶯和寫的如何?”
太子諸咎看看竹簡上粗細不勻的字,說:“很好,就是要控好筆墨,筋骨不生于筆,而筆能損之益之,血肉不生于墨,而墨能增之減之……”
鶯和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鄭珣卻望著太子諸咎,說:“執筆之人若是配不得上豪佳墨,也會缺韻少律。”
“你不是說筆墨字書并不影響辭意表達嗎?”太子諸咎看著鄭珣說。
鄭珣一時語塞,箴他人易,誡自己難。
“夫人……明日宮里有家宴,你準備一下!”太子諸咎說。
“我不去!”
“母親想見你!”
鄭珣抬頭望著太子:“你……不擔心嗎?”
“若是不去,更添了父王和母親的疑慮。”
鄭珣為了不難為太子,勉為其難地點頭答應。
太子又有些愧疚,支支吾吾地說:“若是……母親對你言語厲色,你……不要太計較!”
“嗯!”
……
次日一早。
太子諸咎候在府門,等著自己的兩位夫人進宮赴宴。
太子諸咎下令放出來的太子妃仔細地梳妝一番走過來。
太子諸咎冷冷地瞥了她一樣,警告道:“公主,到宮里須慎言,什么話該說不該說,要有分寸!”
太子妃應承道:“妾身知道!”
太子諸咎轉頭見鄭珣匆匆過來,她用深色胭脂抹得皮膚暗沉,還用筆墨在鼻梁雙顴處點了密密麻麻的斑點。
鄭珣是擔心自己進宮被越王認出她是齊國進獻的美女,所以才刻意丑化自己。
一旁的緹蘭憋笑地輕咳幾聲。
太子諸咎看著鄭夫人的模樣也愣住了。
“怎么了?太子!”鄭珣忽閃著大眼睛問。
太子妃疑惑地問:“鄭夫人……你……為何如此裝扮?”
鄭珣看著太子妃,說:“公主,我不過是一個妾室,怎敢與太子妃爭艷呢!”
鄭珣轉頭見太子陰臉不語,連忙說:“太子若是覺得我丟臉,我就不去了!”
她本就不愿進宮,正合意轉身回去。
太子諸咎卻一把拉住她,說:“走吧!”
……
王宮里的日光更是猛烈。
孟老夫人依舊抱著騷臭的恭桶來回蹣跚在竹林小道上。
姒豫帶著他的侍衛絳辛走過來。
“母親!”
姒豫恭敬地行禮,繼續說:“母親何必還要在宮中受辱,隨我回府中安享卒歲不好嗎?”
孟老夫人瞪了王兒一眼,漠然地說:“你的父王當年斥責我護兒不力,罰我洗恭桶,前二十年我是贖罪,如今,只為了讓我兒不再像我這般忍辱,哪天我的王兒復仇成事,我就可以不再洗恭桶了。”
說完,又固執地抱著恭桶去清洗。
姒豫看著孟老夫人瘦弱又倔強的背影,對絳辛說:“絳辛,如果你是孟老夫人的兒子,你會怎么做?”
絳辛沉思片刻:“我……也不知道,但自古忠孝難兩全!”
……
姒豫和絳辛無奈地回到王宮側殿外。
太子諸咎帶著太子妃和鄭夫人迎面過來,姒豫再次見到鄭夫人有些愧疚,自己沒能帶她走,以至于讓她處于險境,但見她一臉雀斑的模樣,又有些哭笑不得。
姒豫一身金絲云紋的烏衣佩劍,頗有芝蘭玉樹的王室氣宇,與當初服勞役時的寒酸窘迫云泥之別,鄭珣仍是不敢置信,眼前這個亦莊亦諧的男子,就是史書中那個貪婪狠戾的惡魔。
太子諸咎注意到二人的神色,連忙對自己曾經的侍衛恭敬地揖讓:“王叔,請——”
若按君臣之禮,王叔還是太子下臣,姒豫為了化解尷尬,只得先行進去。
大殿里,荀將軍和荀慍連忙退到一旁,對姒豫拱手行禮。
“王叔——”荀慍興奮地喊道。
“慍兒!”荀將軍阻止道:“不可無禮!”
“荀將軍!”姒豫也拱手回禮。
越國公招呼道:“豫公子,這邊就坐!”
越國公將姒豫和太子諸咎的坐席安排在殿下左右面對面。
一眾王子公主都陸續進來落座。
越王和王后進來主位,眾人行禮后,內侍婢女依次送肴斟酒。
“今日,王弟第一次入宮宴,寡人先敬你一樽酒——”越王道貌岸然地端酒示意。
“大王,請——”
姒豫扶樽與當年追殺自己的王兄共飲一樽酒。
數月前,姒豫還是一個守在殿外的小侍衛,只能咂嘴舔舌的迎著風雪聞著王室宮宴的酒肴飄香,如今,寒去暑來,自己坐在這山節藻棁的大殿,看著案前的羊頭狗肉,心底卻比守在殿外更甚寒涼!
越王和王后都看向太子諸咎身旁的兩個兒媳,鄭夫人明顯遜色太子妃,雖五官精致,但膚色暗沉,一臉雀斑,哪有傳說的那般美貌!
況且,這個大大咧咧地鄭夫人曲腿擱臂,自顧地舀著羹湯吸溜地滋滋響,到底還是船家女出身,毫無閨秀風范。
王后鄙夷地搖搖頭:“鄭夫人,這羹肴可還合你口味?”
鄭珣咽下口中食物,說:“還行吧,不過我更喜歡爆炒油煎的菜式。”
王后本想打壓她卑微的出身,沒想到她還看不上宮中飲食。
太子諸咎低聲斥責鄭珣:“坐好,少說話!”
對面席座上的小公子琚說:“母后,這位嫂嫂就是上巳節在水中救兒臣的仙子姐姐,我聽暨哥哥說,她英勇無畏,入水如蛟龍。”
“一個船家女,習得水性也是自然!”王后十分不屑。
公子暨趁機進言:“父王,母親,這位嫂嫂不僅水性了得,聽說也諳熟琴藝,不如讓她為我們彈一曲助興?”
太子諸咎和姒豫都怒視著公子暨,他這明顯是要讓越王質疑鄭珣的身份。
鄭珣說:“暨公子過譽了,我從小撐船過活,字都不識幾個,哪里懂得撫琴,暨公子就不要羞慚我了。”
“吘——”王后問:“那鄭夫人會什么?”
王后實在不解,自己循規矩步的王兒,怎會寵愛一個一無是處的粗鄙女子。
“回王后,我……我會跳舞……”鄭珣只得應付說:“在鄉野跟巫師學了些祭祀鬼神的巫舞。”
“那就為我們舞一曲!”
王后堅持要讓鄭夫人出丑,打壓她的不羈。
“母親……”
太子連忙勸阻:“三風十愆的巫舞如何登得上大雅之堂!”
“無妨……”
越王說:“寡人也想看看民間巫舞與宮中歌舞有何不同。”
鄭珣想著,自己若真是表現的太過笨拙,反而更引起越王和王后的猜疑,那還是中了公子暨的圈套。
鄭珣起身說:“那我去準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