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二的晨光透過窗欞，在青石地板上投下細密的光斑。裴遠舟揉了揉酸脹的雙眼，手中那本父親遺留的手札已被他翻閱了整整一夜。
床榻上的蘇芷仍在昏迷，但那些詭異的青色紋路已漸漸褪去，只在右肩胎記處仍殘留著淡淡的痕跡。白發老醫師——蘇芷稱他為“陳伯“——正在為她更換傷口的藥布。
“陳伯，這'離鸞引'究竟是什么？“裴遠舟壓低聲音問道。
老醫師的手微微一頓，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神色：“大人當真不知？先帝晚年最忌憚的就是這個。“他瞥了眼窗外，聲音幾不可聞，“傳聞昭陽公主出生時，背上就有琴弦狀胎記，遇月圓之夜會泛青光。欽天監說這是'離鸞星現'，主天下音律大變。“
裴遠舟想起父親手札中那些零星的記載——“昭陽異象““音律禍國“。當時他只當是父親辦案時的胡思亂想，如今看來...
“所以昭陽公主被指'妖異'，是因為這胎記？“
陳伯苦笑：“何止。傳聞公主七歲能操琴引百鳥，十三歲譜《離鸞曲》，聽者無不落淚。先帝起初以此為榮，直到...“他突然住口，警惕地看向門口。
裴遠舟會意，轉而問道：“蘇姑娘何時能醒？“
“難說。青蚨散遇離鸞引，毒性倍增。若非她體質特殊，早已...“陳伯搖搖頭，“大人不妨先休息，老朽守著便是。“
裴遠舟剛欲推辭，忽聽院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他警覺地按劍而起，從門縫中看到趙七焦急的面容。
“大人！出大事了！“趙七滿頭大汗，“昨夜兵部侍郎李大人...在赴任途中死于青州驛館！臉上戴著青銅面具！“
裴遠舟心頭一震——第四個了！他匆忙寫下藥方交給陳伯，隨趙七趕往驛館。
青州驛館已被差役團團圍住。推開天字號房門，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兵部侍郎李崇義仰臥榻上，胸口插著一柄精致的銀質小刀，刀柄上纏著一根琴弦。最駭人的是，他臉上戴著的青銅面具內側，清晰地刻著一個“六“字。
“死亡時間？“裴遠舟強忍惡心檢查尸體。
“約莫子時。“杵作回答，“奇怪的是，隔壁房客說沒聽到任何動靜。“
裴遠舟注意到李崇義右手緊握，掰開后發現掌心攥著一塊碎布，上面用血寫著“鹽“字。他環顧房間，在枕下發現一張殘缺的樂譜，正是《離鸞曲》的另一個片段。
“李侍郎與昭陽案有關？“
趙七低聲道：“小的查過了，二十年前李大人任刑部主事，參與過昭陽公主案的初審。“
又是昭陽案！裴遠舟仔細搜查房間，在床榻暗格里發現一封信，火漆已拆，信封上寫著“李兄親啟“，落款赫然是“方維庸“！
信中只有寥寥數語：“銅面七子名單已得，鹽賬為證。七月初七前務必...“后半截被撕去。
“鹽賬...“裴遠舟猛然想起方維庸明面上是來查鹽務的。他立刻吩咐趙七：“去查李侍郎行李中可有鹽務賬簿！“
等待期間，裴遠舟檢查了青銅面具。與周知府臉上那個如出一轍，做工精致得近乎藝術品。內側除了“六“字，還有一行小字：“音錯七律，當誅。“
“大人！“趙七捧著幾本賬冊回來，“找到了！但...好像被人撕去不少頁。“
裴遠舟翻閱殘存賬冊，發現其中一頁記載著“七月初七，慈鹽二十引，送銅面坊“。日期與兇手的死亡預告相同，而“銅面坊“顯然與青銅面具有關。
更令人震驚的是，賬頁邊緣有一行褪色的小字：“杜相三成，寧妃二成“。杜相自然是指宰相杜允之，而“寧妃“...裴遠舟倒吸一口冷氣——當今圣上的生母，先帝的寧貴妃！
“趙七，二十年前昭陽案發時，寧妃是什么位分？“
“回大人，那時寧貴妃還是寧嬪，昭陽公主死后才晉的妃...“趙七突然意識到什么，臉色大變，“大人是說...“
裴遠舟擺手止住他：“此事不可外傳。“他收好證據，準備離開時，余光瞥見窗欞上掛著一根紅色絲線，在風中輕輕搖曳——與蘇芷藥鋪窗外那根一模一樣。
回到陳伯宅院，蘇芷已醒，正靠在床頭喝藥。見裴遠舟進來，她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笑意：“聽說又出命案了？“
裴遠舟點頭，將發現一一告知。當聽到“寧妃“二字時，蘇芷手中藥碗一晃，藥汁濺在錦被上。
“果然是她...“蘇芷咬牙切齒，“母親...昭陽公主最后見的正是寧嬪！“
裴遠舟心頭一震：“你是說...“
“姑姑告訴我，母親被賜死當日，寧嬪曾送去'安神茶'。“蘇芷眼中燃起怒火，“半時辰后，母親就...而寧嬪當年不過是個不得寵的嬪位，哪來的膽子毒害嫡公主？除非...“
“除非背后有人指使。“裴遠舟接話，“杜允之當時是大理寺少卿，主審昭陽案。“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明悟——昭陽公主很可能是被陷害的，而寧嬪和杜允之就是主謀！
“但動機呢？“裴遠舟思索，“寧嬪晉位可以理解，杜允之又是為何...“
蘇芷冷笑：“大人可知道，昭陽公主死后三個月，先帝就廢了太子？而現在的皇上，正是當年寧嬪所出！“
這一連串的關聯讓裴遠舟脊背發涼。如果昭陽公主之死是廢太子的前奏，那這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政變！而青銅面具殺人案，很可能是昭陽舊部的復仇。
“銅面七子...“裴遠舟取出父親手札，“現在已有四人遇害，按此順序，下一個應該是...“他翻到記載七個面具圖案的那頁，對照名單，“禮部侍郎鄭元禮！“
蘇芷突然抓住他的手：“不對！你看這里！“她指著父親手札邊緣一處幾乎不可見的墨點，“這圖案被修改過！原本第五個應該是...大理寺丞裴琰！“
裴遠舟如遭雷擊——裴琰，正是他父親的名字！
“所以先父...也在兇手名單上？“他聲音發顫，“但他三年前就已...“
“去世？“蘇芷目光如炬，“令尊是怎么死的？“
裴遠舟回憶道：“說是急病...但臨終前確實反常，整日念叨'離鸞''銅面'...“他猛然醒悟，“莫非先父之死也非自然？“
蘇芷剛要回答，院外突然傳來陳伯的厲喝：“什么人！“緊接著是打斗聲。裴遠舟拔劍沖出去，只見陳伯倒在血泊中，三個黑衣人正翻墻而逃。
“陳伯！“蘇芷踉蹌著跟出來，撲到老人身邊。
陳伯胸口插著一把匕首，氣息奄奄：“小...小姐...他們找到這里了...快走...“他艱難地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這是...公主留給你的...老奴...不能再...“
話未說完，老人頭一歪，斷了氣。
蘇芷淚如雨下，顫抖著接過玉佩。裴遠舟看清那玉佩上雕著一只展翅青鸞，背面刻著“昭陽“二字。
“是母親的貼身之物...“蘇芷哽咽道，“陳伯是母親乳兄，當年隨姑姑一起帶我逃出宮...“
遠處傳來雜沓的腳步聲，追兵將至。裴遠舟拉起蘇芷：“沒時間哀悼了，我們必須立刻離開！“
兩人從后門逃出，鉆進錯綜復雜的小巷。蘇芷傷勢未愈，跑了一陣就氣喘吁吁。裴遠舟索性將她打橫抱起，拐進一間廢棄的茶肆。
“他們為何緊追不舍？“裴遠舟從門縫觀察外面的動靜，“就算為滅口，也不至于如此大動干戈...“
蘇芷取出陳伯給的玉佩，在陽光下仔細端詳：“除非...這玉佩另有玄機。“她試著按動青鸞的眼睛，玉佩竟從中間分開，露出里面藏著的半張絹紙！
絹紙上畫著復雜的迷宮圖案，中心標著“銅面坊“三字。更令人震驚的是，圖案一角蓋著先帝私印——這竟是一張秘藏圖！
“銅面坊...鹽賬上提到的地點！“裴遠舟仔細研究圖案，“看起來像是在...慈恩寺后山！“
蘇芷點頭：“寺后確實有座荒廢的冶煉坊，據說二十年前就關閉了。“
兩人決定趁天黑前往查探。等待期間，裴遠舟幫蘇芷重新包扎傷口。當布料揭開時，他驚訝地發現那個青銅面具胎記周圍又泛起了淡淡的青光。
“疼嗎？“他輕聲問。
蘇芷搖頭：“習慣了。每月月圓時最明顯，像有琴弦在血脈里震動...“她突然抓住裴遠舟的手按在胎記上，“你感覺到了嗎？“
裴遠舟掌心傳來細微的震顫，仿佛真的有琴弦在她皮膚下振動。更奇異的是，這振動竟與他懷中父親手札產生了某種共鳴——手札正在微微發熱！
“這是...“
“離鸞引與離鸞曲的共鳴。“蘇芷解釋道，“《離鸞曲》全本據說能引發血脈異動，母親當年就是因此被指'以音律惑眾'...“
夜幕降臨，兩人悄然來到慈恩寺后山。荒草叢中，一座破敗的作坊隱約可見。門口石碑上“官造坊“三字已模糊不清，但仔細辨認，能看出曾被改為“銅面“二字。
作坊大門緊鎖，鎖上銹跡斑斑，看似多年無人進入。但裴遠舟發現門檻處有新鮮的拖痕——最近有人來過！
蘇芷用玉鐲機關打開側窗，兩人潛入室內。月光從破窗灑入，照亮了滿屋的青銅器具。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墻上整齊掛著數十個青銅面具，每個都刻著不同的數字。
“這里...是制作殺人面具的地方？“裴遠舟聲音發緊。
蘇芷走向角落的一個熔爐：“不，遠不止如此。“她指著爐旁一堆藍色晶體，“這是'青蚨砂'，與青蚨散同源，但用于...鑄造。“
裴遠舟瞬間明白了：“青銅面具不是裝飾，而是...容器？“
他拿起一個面具仔細檢查，發現內側刻著細密的紋路，與蘇芷胎記的圖案驚人相似。當他把面具靠近蘇芷肩頭時，那些紋路竟開始泛出微弱的青光！
“老天...“裴遠舟倒吸一口涼氣，“這些面具能引動離鸞血脈！“
蘇芷面色蒼白：“我明白了...他們不是在殺人，是在...收集！“
她從爐膛深處掏出一個燒焦的冊子，殘頁上記載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內容：“七子血脈，鑄匙啟門...離鸞現世，地宮重開...“
“地宮？“裴遠舟猛然想起秘藏圖上那個迷宮中心點，“難道昭陽公主留下了什么...“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兩人迅速躲到一堆廢料后。門開了，兩個黑衣人舉著火把進來。
“快點找！相爺要的東西必須今晚送到京城！“一個黑衣人催促道。
“都翻遍了，根本沒有'鑰匙'。“另一個抱怨道，“會不會在...“
突然，蘇芷的玉鐲不慎碰到銅片，發出清脆的“叮“聲。
“誰在那里！“
眼看躲不過去，裴遠舟縱身躍出，長劍如虹，直取為首黑衣人咽喉。蘇芷則從另一側發動襲擊，玉鐲飛刃劃破另一人的手腕。
黑衣人顯然訓練有素，雖受傷仍頑強抵抗。打斗中，一個黑衣人的面巾被挑落，裴遠舟借著火光看清了他的臉——竟是刑部緝捕司的差役王勇！
“王勇？你怎么會...“
王勇見身份暴露，眼中兇光畢露：“裴大人，怪只怪你多管閑事！“他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個銅鈴猛搖。
刺耳的鈴聲在密閉空間內回蕩。蘇芷突然慘叫一聲，跪倒在地——她肩上的胎記迸發出刺目青光，全身血管再次浮現琴弦紋路！
“離鸞引！“王勇獰笑，“相爺果然沒猜錯，你就是那個孽種！“
裴遠舟大怒，劍勢陡然凌厲，一劍刺穿王勇肩膀。另一黑衣人見勢不妙，撒出一把藍色粉末，趁機奪門而逃。
“蘇芷！“裴遠舟抱起痛苦抽搐的蘇芷，發現她體溫高得嚇人，那些青色紋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
“鈴...聲...“她艱難地說，“是...《離鸞曲》...開頭的...音符...“
裴遠舟猛然想起父親手札中的記載：“音律可引離鸞“。他當機立斷，抱起蘇芷沖出作坊，向山林深處奔去。
身后傳來追兵的呼喝聲。裴遠舟專挑崎嶇小路走，終于在半山腰找到一個隱蔽的山洞。洞內潮濕陰冷，但暫時安全。
蘇芷的情況越來越糟，青色紋路已蔓延到臉頰。她緊抓裴遠舟的衣襟，斷斷續續地說：“地宮...鑰匙...我是...鑰匙...“
裴遠舟握著她滾燙的手：“什么意思？什么鑰匙？“
“母親...把秘密...藏在地宮...“蘇芷痛苦地喘息，“需要...離鸞血脈...和《離鸞曲》全本...才能打開...“
她突然劇烈咳嗽，吐出一口泛著青光的鮮血：“裴...遠舟...如果我...變成怪物...殺了我...“
裴遠舟心如刀絞，緊緊抱住她：“你不會有事！我一定找到辦法！“
洞外，追兵的火把如螢火般在山林間移動。裴遠舟知道，他們必須盡快離開青州，前往秘藏圖指示的地點——那里，或許藏著解開所有謎團的鑰匙。
而更緊迫的是，他必須在七月初七前阻止接下來的殺戮，同時保護蘇芷不被宰相府的人抓走。因為現在他明白了——蘇芷不僅是昭陽公主的女兒，更是開啟某個驚天秘密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