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如刀，割裂長空。
蘇芷指下流淌出的《離鸞曲》在涼州城頭回蕩，青光化作的巨鸞展翅翱翔，所過之處敵軍潰不成軍。戰(zhàn)馬驚惶嘶鳴，士兵丟盔棄甲，就連杜允之的帥旗也在音波沖擊下攔腰折斷。
“妖術！這是妖術！“杜允之在親兵護衛(wèi)下狼狽后撤，紫袍沾滿塵土，“鳴金收兵！暫退十里！“
裴遠舟卻無暇欣賞這壯觀景象。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蘇芷身上——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嘴角滲出一絲鮮血，撫琴的指尖早已磨破，在琴弦上留下道道血痕。
“夠了！“他一把按住琴弦，“再彈下去你會死的！“
琴音戛然而止。蘇芷身子一晃，倒入裴遠舟懷中。她全身的琴弦紋路仍在發(fā)光，但已變得忽明忽暗，如同風中的殘燭。
“還不夠...“她氣若游絲，“杜允之還沒...“
話音未落，城下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銅鈴聲！數(shù)百名黑衣人不知從何處冒出，每人手中搖晃著一枚青銅鈴鐺。詭異的鈴聲與《離鸞曲》的旋律截然相反，形成一種令人牙酸的dissonance。
“啊！“蘇芷突然慘叫一聲，抱住頭蜷縮起來。她身上的青光劇烈閃爍，那些琴弦紋路如同活蛇般扭曲蠕動！
“怎么回事？“裴遠舟急得雙目赤紅。
梅隱大師飛身上前，拂塵連點數(shù)個穴位：“是離鸞引反制鈴！杜允之早就準備好了對付昭陽血脈的武器！“
鈴聲越來越響，蘇芷的痛苦也隨之加劇。她渾身痙攣，七竅都滲出血絲。裴遠舟將她緊緊摟住，卻無能為力。
“必須打斷那些鈴聲！“寧王拔劍欲下城頭。
程知節(jié)攔住他：“殿下不可冒險！讓末將去！“
就在此時，蘇芷突然掙扎著坐起，再次撫上琴弦：“我...我能反制...“
“不行！“裴遠舟厲喝，“你會沒命的！“
蘇芷卻露出一個凄美的笑容：“那就...用我的命...換天下太平...“她深吸一口氣，手指猛地撥動琴弦！
《離鸞曲》最終章轟然炸響，比之前強烈十倍的音波如海嘯般席卷戰(zhàn)場。城垛在震動中崩塌，旌旗齊齊折斷。那些持鈴的黑衣人首當其沖，紛紛爆體而亡！
但這一擊的代價同樣慘重。蘇芷噴出一大口鮮血，青光迅速黯淡下去。她像斷線木偶般向后倒去，被裴遠舟一把抱住。
“蘇芷！蘇芷！“他瘋狂呼喚著她的名字，卻得不到任何回應。懷中人兒的呼吸越來越弱，身上的琴弦紋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
梅隱迅速把脈，臉色陡變：“離鸞引反噬！必須立刻救治！“
城下，失去鈴陣壓制的北庭鐵騎趁機發(fā)動沖鋒，杜允之的大軍徹底潰敗。但裴遠舟已無暇關注戰(zhàn)局，他抱起蘇芷飛奔下城，直奔節(jié)度使府。
內(nèi)室中，梅隱命人準備熱水、銀針和各種草藥。蘇芷被安置在床榻上，面色灰敗如死人，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
“能救嗎？“裴遠舟聲音嘶啞，雙手死死攥成拳頭，指甲深陷掌心。
梅隱沒有回答，只是快速施針。銀針刺入蘇芷周身大穴，卻沒有一滴血流出，仿佛她的生命已隨離鸞引一同消散。
“她強行催動全本《離鸞曲》，相當于燃燒生命。“梅隱沉聲道，“現(xiàn)在離鸞引正在吞噬她最后的生機。“
寧王踉蹌后退兩步，扶住墻壁才沒跌倒：“我的女兒...剛相認就要...“
“還有一個辦法。“梅隱突然抬頭，“但需要有人自愿承接離鸞引的反噬。“
裴遠舟毫不猶豫：“我來。“
“你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梅隱銳利的目光直視他，“離鸞引乃神之血脈，凡人承接，九死一生。即便活下來，也可能變成廢人。“
“我不在乎。“裴遠舟解開衣襟，露出胸膛，“告訴我該怎么做。“
梅隱審視他片刻，微微頷首：“躺到她身邊。“
寧王想說什么，卻被梅隱抬手制止：“時間緊迫，殿下若真愛女兒，就別阻攔。“
裴遠舟依言躺下，與蘇芷并肩而臥。梅隱取出一根金針，蘸了某種青色液體，先刺入蘇芷眉心，又刺入裴遠舟心口。
“以心換心，以命續(xù)命。“梅隱念誦咒語，金針開始微微震動，“裴遠舟，接下來無論多痛苦，都必須保持清醒。若你昏迷，兩人皆亡。“
裴遠舟剛點頭，一股劇痛便從心口炸開！仿佛有千萬根燒紅的鋼針順著血管流遍全身。他咬緊牙關，硬生生將慘叫憋在喉嚨里。
梅隱的咒語越來越快。蘇芷身上的琴弦紋路竟如活物般蠕動起來，順著金針流向裴遠舟！每一條紋路的轉移都帶來撕心裂肺的疼痛，但他死死盯著床頂，一聲不吭。
“遠舟...“寧王不忍地別過臉。
不知過了多久，蘇芷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而裴遠舟卻開始全身抽搐。他的皮膚下浮現(xiàn)出與蘇芷相同的琴弦紋路，只是顏色更加暗淡。
“最后一步。“梅隱取出一把小刀，在裴遠舟掌心劃開一道口子，“離鸞引，出！“
一股青光順著傷口涌出，在空中盤旋片刻，竟一分為二！大部分回歸蘇芷體內(nèi)，小部分則消散于空氣中。
裴遠舟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隨即陷入昏迷。
朦朧中，他感覺自己漂浮在一片青色海洋里。遠處有個白衣女子背對他撫琴，旋律正是《離鸞曲》。
“昭陽...公主？“他艱難開口。
女子轉身，露出一張與蘇芷極為相似的臉：“裴遠舟，謝謝你救了我的女兒。“
“這是哪里？蘇芷她...“
“芷兒無恙了。“昭陽公主微笑，“你分擔了部分離鸞引的反噬，讓她得以存活。但代價是...“
“我會怎樣？“裴遠舟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身體里也有淡淡的琴弦紋路。
“你的生命將與離鸞引相連。芷兒每次使用力量，你都會分擔痛苦。“昭陽輕嘆，“這本不該是你承受的。“
裴遠舟卻笑了：“這樣很好。從此她不再孤單。“
昭陽公主深深看他一眼：“你父親當年也曾這樣保護過我。“她身影開始模糊，“回去吧，芷兒需要你...“
“等等！離鸞引到底是什么？為何杜允之如此懼怕？“
“離鸞引是...“昭陽的聲音越來越遠，“上古樂神血脈...能通過音律...改變現(xiàn)實...“
青光暴漲，裴遠舟猛地睜開眼。
“他醒了！“趙七驚喜的聲音傳來。
裴遠舟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病榻上，全身酸痛無力。窗外陽光明媚，似乎已過去多日。
“蘇芷呢？“他嘶聲問。
“小姐沒事，在隔壁休養(yǎng)。“趙七扶他坐起，“大人，您昏迷了三天三夜。杜允之已被生擒，涼州大捷！“
裴遠舟無心聽這些，掙扎著要下床。這時門開了，梅隱端著藥碗進來：“急著去見心上人？“
“她真的沒事了？“
梅隱示意趙七退下，才道：“性命無礙，但離鸞引已永久損傷了她的心脈。從今往后，她再也不能全力催動《離鸞曲》。“
裴遠舟松了口氣：“那最好不過。“
“別高興太早。“梅隱遞過藥碗，“你承接了部分離鸞引，也承擔了相應代價。從今往后，你們二人性命相連，一損俱損。“
裴遠舟一飲而盡苦澀的藥汁：“甘之如飴。“
“癡兒。“梅隱搖頭，卻露出贊賞之色，“去吧，她在等你。“
隔壁房間，蘇芷正靠窗而坐，陽光為她蒼白的臉鍍上一層金邊。聽到腳步聲，她轉過頭，眼中瞬間盈滿淚水。
“遠舟...“
裴遠舟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將她緊緊摟住。蘇芷在他懷中顫抖如受驚的小鳥，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襟。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傻瓜。“裴遠舟輕撫她的長發(fā)，“不是說好要一起下地獄的嗎？“
蘇芷破涕為笑，抬頭望進他眼底：“梅隱大師說，你分擔了我的離鸞引。為什么？“
“因為...“裴遠舟捧起她的臉，“我不能忍受看你獨自承受痛苦。“
兩人額頭相抵，呼吸交融。這一刻，無需言語。
門外傳來尷尬的咳嗽聲。寧王站在門口，面帶微笑：“打擾了。但有些事，必須現(xiàn)在決定。“
議事廳內(nèi)，程知節(jié)、李文韜等將領肅立兩側。中央跪著五花大綁的杜允之，這位曾經(jīng)權傾朝野的宰相如今蓬頭垢面，哪有半分昔日威風？
“杜允之，你可知罪？“寧王冷聲問。
杜允之抬頭，眼中滿是怨毒：“成王敗寇，何須多言？只恨當年沒將你們趕盡殺絕！“
程知節(jié)怒而拔劍：“放肆！“
寧王抬手制止：“杜允之，先帝遺詔在此，你與寧嬪私通生子，謀害昭陽公主，罪證確鑿。來人，押下去，待回京后公開審判！“
杜允之被拖走后，程知節(jié)突然跪地：“國不可一日無君。今杜賊伏誅，請寧王殿下即皇帝位，以安天下！“
眾將領紛紛跪倒：“請殿下即皇帝位！“
寧王卻搖頭：“先帝遺詔指定昭陽為繼承人。如今昭陽已逝，理應由她的血脈繼位。“他看向剛被裴遠舟攙扶進來的蘇芷，“即日起，蘇芷就是我大梁女帝！“
滿堂嘩然。蘇芷驚得后退兩步：“不...我不行...“
“殿下，“程知節(jié)懇切道，“您身負離鸞引，又是昭陽公主嫡女，天下歸心啊！“
眾將領再次跪倒：“請殿下即皇帝位！“
蘇芷臉色煞白，手指緊緊抓住裴遠舟的衣袖。裴遠舟知道她在害怕什么——皇宮對她而言不是榮耀，而是囚籠。那個害死她母親的地方，她怎愿回去？
“父親...“蘇芷看向寧王，“我...“
寧王似乎看穿她的心思，輕嘆一聲：“你若不愿，為父不勉強。“
程知節(jié)急了：“殿下！天下蒼生...“
“程將軍。“蘇芷突然挺直腰背，盡管虛弱，卻自有一股威嚴，“我決定放棄皇位繼承權，由父親繼位。“
“這...“
“我意已決。“蘇芷語氣堅定，“但我有個條件——昭陽公主一案必須平反，母親的名譽必須恢復。此外，我要求重修《梁史》，如實記載先帝遺詔和杜允之的罪行。“
寧王欣慰地笑了：“準。“
“還有...“蘇芷看向裴遠舟，眼中柔情似水，“我要與裴遠舟結為夫妻，遠離朝堂，隱居江湖。“
這一次，滿堂寂靜。所有人都看向寧王，等待他的反應。
寧王沉默良久，突然大笑：“好！好一個不愛江山愛美人！準了！“
裴遠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殿下...“
“還叫殿下？“寧王佯怒，“該改口叫岳父了！“
眾人哄堂大笑，緊張的氣氛一掃而空。只有程知節(jié)還有些不甘：“殿下，離鸞引乃國之重器，就這么...“
“離鸞引本就不該為權力所用。“梅隱突然現(xiàn)身，“昭陽臨終前將力量傳給女兒，是為了讓她活下去，而非重蹈覆轍。“
他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這是《離鸞曲》全本，我今日正式交給你們。希望你們善用這份力量，濟世救人，而非爭權奪利。“
蘇芷雙手接過，與裴遠舟相視一笑。
三個月后，先帝遺詔公告天下，寧王蕭郎登基為帝，改元“昭寧“。昭陽公主一案平反，杜允之及其黨羽伏誅。而蘇芷與裴遠舟，則在參加完新皇登基大典后悄然離去，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有人說在江南見過他們，夫妻二人開了間醫(yī)館，專治疑難雜癥；也有人說在巴蜀聽聞琴簫合奏，曲調(diào)宛如天籟；還有人說在昆侖山巔看見青光沖天，似有青鸞翱翔...
無論傳言真假，有一點可以確定：青州案卷上多了一行朱批——“昭雪“。而民間，則多了一段傳奇。
【一年后·江南】
春日的細雨潤濕了青石板路。一座名為“青鸞書院“的宅院內(nèi)，琴聲裊裊。
裴遠舟放下藥碾，望向窗外。庭院中，蘇芷正在教幾個孩童撫琴。她手腕上的七連環(huán)玉鐲在陽光下泛著微光，右肩胎記處隱約有青光流轉。
“想什么呢？“梅隱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身后。這位神秘的大師一年來時不時造訪，美其名曰“檢查離鸞引狀況“。
“想這一年發(fā)生的事。“裴遠舟微笑，“有時候覺得像場夢。“
梅隱意味深長地看向蘇芷：“夢才剛開始。離鸞引的奧秘，你們才觸及皮毛。“
“什么意思？“
“以后你會明白的。“梅隱轉身欲走，又停住，“對了，京城來信，寧王...不，陛下得了個皇子，取名'念玥'。“
裴遠舟會意：“昭陽公主的'玥'。“
梅隱點頭，飄然而去。
夜幕降臨，書院安靜下來。蘇芷靠在裴遠舟肩頭，把玩著他的手指：“今天有個病人說，在青州又出現(xiàn)了青銅面具殺人案。“
裴遠舟挑眉：“哦？“
“我猜是有人模仿作案。“蘇芷輕笑，“怎么，裴大神探有興趣去查查？“
裴遠舟吻了吻她的發(fā)頂：“除非你答應不擅自使用離鸞引。“
“我保證。“蘇芷抬頭，眼中盛滿星光，“這一年來，我終于明白母親留給我的最寶貴禮物不是離鸞引，而是...“
她的唇輕輕貼上裴遠舟的：“愛的勇氣。“
窗外，一輪明月悄然升起。七連環(huán)玉鐲泛起微微青光，與月光交相輝映，仿佛昭示著這個故事——
未完待續(x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