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門廊走到月湖的另一側,一路再走過湖上的廊橋,廊橋兩旁的菊花開得極好,廊橋的盡頭是一方蔥郁的青竹,抬頭望去就能看到青竹的掩蓋之下有一方圓窗,這竹制的樓臺在夏日的時候格外涼爽,顧笙最喜夏日再次撫琴,只是現下深秋,這里陰冷至極,祁凌敬怎么會約在此處飲酒。但他們順著階梯一點點往上,暖意倒是越來越濃,等他們走進這樓臺窗邊,祁凌寒倒是被這番景象哽到哭笑不得。
全竹制樓臺小屋,樓梯銜接的地方擺放了一扇半透明的山河刺繡圖屏風,屏風后的屋子里現在除了那把挪不動的木質貴妃榻和一些裝飾品其他的都被祁凌敬叫人搬走了,圓窗直接地面,矮桌緊挨著窗戶,屋子四周每兩盆一組的火爐整整擺放了五組,桌子下面也有一盆燒得正旺,難怪這么暖和。北陵冬日寒冷,北陵人常用熱湯鍋煮菜食以暖身,此時的桌上也正熱氣騰騰的滾著熱羊湯,羊肉滿桌佐以一點蔬菜,看上去好不誘人。
“大兄,你把這屋子搬得這么空回頭母妃發現定要責怪你。”祁凌寒說著自覺落座。
“臣女見過遼王殿下。”沈清依舊行禮為先。
“沈姑娘不必多禮,坐。”祁凌敬給了祁凌琳一個眼神,祁凌琳趕緊帶著沈清落座。“這是北陵人常食的羊湯鍋,不知沈姑娘能否吃得慣。”
“冬日里我三兄也常在家中給我準備鍋子,羊湯的豬骨湯的雞湯的都有,吃完整個人都暖呼呼的。”沈清沒有直接回答問題,可言語中已經表明了她對鍋子的喜愛。
“行,那今日沈姑娘可要多吃一點才是,來人。”祁凌敬喚來宮婢,祁凌寒本是聽著他們說話,聽到祁凌敬喚人不自覺的歪頭看向他,祁凌敬回他一個無所謂的表情,兄弟倆不知道在打什么啞謎。
“沈姑娘今日來赴宴是為了太子來的吧。”祁凌琳拿起筷子準備撈肉吃,腦海里突然閃現了什么吐口而出。
“是,也不是。”沈清亦是舉起了筷子,“家中有命今日賞菊宴皇后娘娘有意讓我與太子見上一面,雖不知為何但身為臣不可拒,而且聽聞今日宮中的花不似往年盡是些名貴品種,就想著來瞧瞧也挺好的。”沈清夾起一塊肥美的羊肉,蘸了混著韭菜花的蘸料一口吃下,眼睛噌一下都冒光了,看著他們三人直點頭。
“這么好吃?”祁凌寒不是沒吃過,但是不至于到這種程度吧,他趕緊來了一口,嗯,確實好吃。
“這么說來我可以理解為沈姑娘其實對太子無意?只是礙于家中長輩的壓力?”祁凌敬早些時候就把祁凌寒的行為看在眼里,有些事情當斷則斷,這邊軒帝的事剛剛告一段落,他可不想祁凌寒再和太子那邊有什么事情發生。屏退伺候的人他語不驚死人不罷休,他話一出口祁凌琳頭都不敢抬頭直盯著鍋子,祁凌寒看著他更是疑惑。
“……”沉默,沈清不想回答,因為她不想違心但是她也不能說實話。手里的筷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戳著碗里的肉,見她沒出聲祁凌寒回轉過頭來看向她,心底那縷想要帶她逃離的情緒愈發強烈。
“我拿了菊花酒,喝一杯嗎?”相比這兩位兄長,祁凌琳或許更能曉得沈清的感受,她握著她的一只手,滿臉明媚的笑容。
“好啊。”她回以笑容。
一口肉,一口酒,幾個人在這暖和的小屋里好不快活,剛才那唐突的問題被拋至腦后,沈清與祁凌琳不像是初識倒像是閨中摯友,祁凌敬和祁凌寒沒見過祁凌琳這般爽快飲酒的樣子,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叫停還是該縱容,這個妹妹,像是找到了宣泄的閘口,跟沈清一杯接一杯的不曾停手。
“沈,沈姑娘,我從未像今日這般開心飲酒過,以往就我自己,自己在宮里,八妹妹還小,兄長們又不在京都,都沒人陪我飲酒。”祁凌琳有些醉眼朦朧了。
“長公主若喜歡,下次我們還相約飲酒可好?”沈清有些微醺。
“好啊!下次你再進宮來我們還一起吃肉喝酒!”祁凌琳再次舉杯卻被祁凌敬一把攔下。
“琳兒不能再喝了,喝些熱湯醒醒酒。”
“大兄,你別管我,今日與沈姑娘相識我開心。”祁凌琳一把奪回酒杯一飲而盡。
“我也開心!”沈清也空杯致敬。
“你們倆,不能喝就別喝了。”祁凌寒被眼前的景象逗笑了,收了她們的杯子。
“你少管!”兩人異口同聲,然后看向對方笑著倒進彼此的懷里,秋風蕭瑟,熱酒暖心,兩個小女娘依偎在彼此懷中,看著窗外的蕭瑟被綴滿鮮艷的花枝,別樣美好。
“我……”祁凌寒正準備說點什么卻被窗外的吵鬧打斷,四人看過去原來是園中的人們開始準備用膳了,之前的亭前擺滿了用膳的矮桌,雖然秋意正濃,但是顧笙刻意選在室外用膳,她的兒媳,可不能是嬌滴滴的世家貴女。
希希索索的各府貴女皆已經落座,顧笙有意識的朝著他們這邊看了一眼,看到祁凌寒和祁凌敬都在窗邊看著這才吩咐開始用膳,一餐午膳,食得千奇百怪,有要人伺候才能吃的,有這也吃不了那也吃不慣的,有自行用膳卻不知節制的,有因為在室外用膳不高興而什么都不吃的,顧笙甚至在想真的得從這些人里面挑選兒媳嗎?
“你看,陳姑娘為啥都不吃啊在那兒坐著,浪費!”沈清見過陳慧憐,一眼便認出她來,趁著酒意隨著酒話,她不太喜歡陳慧憐,太府卿之女,太過驕縱,沈清見過她斥責下人的樣子,很是不饒人。
“你認識她?”祁凌寒聽她開口,轉身問道。
“見過幾次,驕橫。”說著悄悄拿過祁凌寒收過去的杯子,抬頭又一杯。
“你!”祁凌寒根本來不及搶。
“那那個你識得嗎?”祁凌敬見她打開了話匣子指著孫香問。
“去年上元節在燈會上見過,自戀,她跟我三兄搭話不成就在背后搬弄是非,不光自戀還小家子氣。”
“她不是禮部尚書的嫡女嗎?怎么會小家子氣?”祁凌敬看她這樣笑道。
“我知道!”祁凌琳接過話茬,“她,她家是她阿母說了算,她阿母自幼嬌慣她,才將她養成這般性子。”祁凌敬倒是眼里一驚,自家妹妹還知道這些宮外的事?
“對!”沈清附和,又悄悄喝了一杯。
“沈姑娘,你別再喝了,回頭沈太傅再來找我麻煩。”祁凌寒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上次沈太傅直闖他的寢宮一事。
“不會的!小景!”她將守在外面的小景叫了上來。
“姑娘。”小景一進來看到這場面也是冷汗直冒,“姑娘不能再喝了,再喝回去家主該生氣了。”救了命了,這下回去怎么交差,莫不是要被家主打殘了扔出沈府去。
“噓。”沈清豎起一根手指頭,“你別慌,你聽我說,一會兒,一會兒出了宮你先打發曹叔去找三兄來接我,別的莫要說!好了,你下去吧。”一臉認真的交代完之后她又摟回祁凌琳,“等會兒!過來。”小景無奈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又被叫回來了,難道姑娘回心轉意不喝了?“啊~~~好吃吧,去吧!”誰知沈清夾了一箸羊肉塞進她嘴里,好東西,當然要和好姐妹分享!
驚得祁凌寒和祁凌敬不知該作何表情,祁凌寒趕緊把她手中的酒杯再次搶過來,“沈姑娘你真的不能再喝了,來來來,先吃點肉,一會兒,一會兒等她們用完膳我和大兄陪你喝。”連哄帶騙的終于是把杯子拿了過來。
“六娘,聽他的,咱們先歇會兒,時辰還早著呢,一會兒再繼續!”祁凌琳酒意上頭正是興奮的時候,摟著沈清的手又緊了緊。
“行大娘,聽你的!”沈清跟她頭挨著頭,看著園中那些各色春秋的女娘們,好不自在。
“你們倆……”祁凌敬搖頭笑笑便把目光轉回了窗外,窗外的景色還是那樣,那些用膳的女娘們有的已經逐漸離席,祁凌寒遙遙看著顧笙的表情,嗯,應該是沒有中意的,看上去沒有很開心。
“大兄,別看了,來。”祁凌寒收回目光,想著這賞菊宴想必鬧不出什么敲定婚事的情況他也懶得再看了,趁著午間的日頭,多喝幾口酒才是。
“來!”祁凌敬還沒回話倒是沈清手握成杯子的樣子回應道。
“來什么來,你和凌琳歇會兒。”祁凌寒回道。
“誒?怎么不見太子?不是來了?”祁凌敬舉杯回敬。
太子那邊聽阿肆有一出沒一出的跟他匯報情況,沒一會兒他就不耐煩了,屏退阿肆之后他本想去找沈清,可是在園子里繞了幾圈都沒找見覺得無聊就去獨孤那邊告了禮回東宮去了。
“太子?自大無能,草包!”這話是祁凌琳說的,這形容人的語句定是剛才從沈清那里學的,祁凌敬都還來不及捂她的嘴就聽沈清接著說,“還好色!登徒子!”
“沒錯!”祁凌琳今日喝了酒后這話匣也是像開了鎖一般,但是說完這話她酒醒了一般,坐起身來看著沈清,看著沈清耷拉著腦袋滿是喪氣的樣子,“六娘,你不喜歡太子啊?”她試探的問道,剛才對太子的貶斥完全是出于她的本心,全然忘了沈清與太子有婚約在身,說完才反應過來。
“不重要。”沈清抬起頭看了一眼祁凌寒再看回祁凌琳,語言沒有力氣也沒有感情。祁凌琳見她這樣更是心疼,趕緊伸手抱住了她。
“不重要么?沈姑娘要是嫁給太子,或許不會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但是沒有感情基礎日后在宮中沈姑娘該如何自處?”祁凌敬看向祁凌寒,“這深宮高墻,一輩子很長,豈不是會痛苦?”他舉杯看向窗外,他看著園子中那些女娘,他們雖不在宮中居住,但那邊塞苦寒,她們明白其中的艱辛么?都想討一個王妃的名頭,卻不知這嘉王妃和遼王妃不似在京都生活的王爺們,一輩子做個閑散王爺與王妃自在的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南江和北陵,不光是他們的使命,身為他們的王妃不能閑散一生,甚至可以說是危難重重,哪有榮華富貴哪有千秋萬安。
“不會的。”沈清知道,原來的她只需要做好一個太子妃,做好一個未來的皇后,她為了這個家族榮譽讓自己封鎖了十六年,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她不會去逃避心之所向,是不是可以努努力,萬一,萬一可以改變呢?“把杯子還給我。”她看著祁凌寒說。
“給她,今日開心,沈姑娘和小妹投緣,也難得凌琳今日愿意敞開心扉,樓下就讓母妃安排好就行,我們大可在此盡情作樂,這宮中,還不曾有過這樣的景象。”看祁凌寒沒有任何動作,祁凌敬說道。
“大兄~大兄最好了!”祁凌琳從沈清身上再掛到祁凌敬身上,祁凌敬受用的,一記眼刀飛給祁凌寒。
“別看我,縱著她們一會兒你伺候啊?”祁凌寒堅持。
“沒事,高興嘛,用不著你我伺候,她們有各自的女婢。”祁凌敬說的倒是實話。
“小景。”小景聞聲而入,喚她的人不是沈清,是祁凌寒,所以入內之后她沒有多話,“你去找找阿肆,阿肆你認識的吧,讓他去承宜殿拿幾壇桂花釀來,然后讓他找幾個人把竹樓守好,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任何人進來。”她覺得祁凌敬的話也沒有什么問題,加之之前沈清的那些話,他是想讓她放縱一番,但是這里是皇宮,他又擔心會節外生枝,交代好小景之后他拿出藏在身后的兩個杯子,“給,不用擔心任何,喝開心喝痛快。”什么時候開始,什么時候開始饒是知道會有什么后果也還是會忍不住順從。
沈清接過杯子,遞給祁凌琳一個,突然笑了一下,“殿下,我沒醉,我在家的時候可以和我三哥喝五壇福釀呢,二位殿下,不必多憂。去吧,照嘉王殿下的吩咐去做。”見小景還在那看著她沒有動順帶說道。
“是。”
園里的午宴差不多結束了,因為祁凌寒和祁凌敬久不現身夫人貴女們覺得也無過多趣味,陸續也都散了,那些個郎君與祁凌寒兩兄弟也不相識,要么都拐去東宮找太子玩樂要么也都散了出宮去了。
竹樓里鍋子越煮越沸,水加了又加,阿肆領命拿來的幾壇桂花釀也都逐漸見了底,祁凌琳已經醉倒在沈清懷里,枕著她的腿熟睡,像是不小心吃到了酒釀果子的小兔,顫抖的睫毛水水潤潤,紅紅的臉頰粉粉嫩嫩,沈清倒是一杯接一杯越喝越清醒,就連祁凌敬都有些許朦朧酒意了,她卻好像比剛才還要清醒一些,她右手舉杯,左手撫摸著祁凌琳的頭發,她沒有姊妹,家中只有她這么一個女兒,雖然說自小都被兄長們捧在手心,但是從未有過軟乎乎的妹妹趴在懷里的感受,她真的很開心。
“祁凌寒。”她突然開口。
“嗯?”祁凌寒回聲。
祁凌敬看著他們,就算是正午時分這秋天的天也是陰郁的,屋里的燭光勉強能讓他們看清彼此的臉,卻好像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再無人出聲,無人舉杯,鍋子沸騰的熱氣更是讓眼睛蒙上了模糊,她的眼淚就這么落下來了,有些突然,卻又有些合乎情理,祁凌寒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祁凌敬看向窗外,她低頭抬手隨意的擦去淚痕。
“我好像醉了,不能再喝了。”少女的笑容最是甘甜,彎似月湖的眼眸,粉似櫻花的唇瓣和被酒暈染的臉頰,叫人留戀,叫人心疼。
“好,不喝了。”祁凌寒摁住想要伸出去的手,“大兄,凌琳……”
“我先送琳兒回去,我讓人準備了轎攆你送沈姑娘出宮。”祁凌敬打橫從沈清懷里抱起祁凌琳,隨著那兩兄妹的離開,竹樓顯得更加安靜,樓下的園子人也散盡了,風起葉落,原本平靜的月湖像是闖進了一群歡樂的舞娘,踩出一圈圈舞的痕跡。
“起風了,我送你回去。”祁凌寒走到沈清的身邊,伸出手將她扶起來,拿過放在一旁的大氅給她披在身上,拽著領口緊了又緊,卻始終不敢看向她的眼睛。“小景。”幫她系好大氅后他轉身喚來小景、
“王爺。”小景矮身行禮。
“扶你家姑娘下樓。”沈清始終看著他,一言不發,搭著小景的手下了樓。
“王爺。”喬嬋聽了顧笙的吩咐早就在樓下候著了,見著祁凌寒下來趕緊上前,“娘娘讓老奴給王爺帶話,讓王爺晚些到內殿去,娘娘有話同王爺說。”想也知道,就算今日的那些貴女沒有顧笙滿意的,但也是要把他們倆叫過去問問的,萬一有他們中意的呢。
“知道了喬姑,你先回去,我一會兒就過去。”
“是。”走之前喬嬋正好看到下樓來的沈清,行過禮后便離開了。
“上來吧,我送你出宮。”祁凌寒掀開轎攆的門簾。
“好。”二人分別上了兩旁的轎攆,抬轎的宮人腳下平穩,轎攆不大,內里狹躇,沈清獨自看著手里的團扇發呆,‘今日真的喝多了,這么失禮叫祖父知道了定要重罰。’懊惱也沒用,她也是不后悔的,是,她本想著今日來與太子相見后能夠讓自己穩穩心,萬沒想到人出現的順序就是這么的重要,那人出現后,再是什么卓爾不群都沒有辦法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