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

沈伯文回府之后沒有去沈蓯彥的院子而是直接回了自家院子，這偌大府邸的女眷除了老太太就是六娘了，早些年六娘的母親為了救她死于意外，他自己的夫人也在早年因病去世，老太太不愿管理前院，這府上沒有主母打理，兒女的親緣全都憑老太爺指定，大兒媳倒是自己的大兒子憑自己的意愿求娶的，但那時候確實也是在家里鬧了一番，最終他自己帶著新婦南下為官生活，這些年也很少回來，老二是老太爺親定的吳興吳家女娘，老三還未為官，是以還沒給他定親，但是想著也快了。再就是他那唯一的侄女，出生便被沈老太爺謀劃著和太子定了親，那時候還不知太子是哪位皇子，但沈老太爺得了軒帝的允諾，不論太子是誰，沈清定是未來的太子妃。這些年他也看清了太子的怯懦平庸，可是不論他怎么去說沈蓯彥總是以家族大意回了他的用意，但現在看來，先不說沈清當上太子妃后能夠給沈家謀取的庇護，怕是還等不及沈清當上太子妃那太子就能將沈家拉進深淵，溺斃。

“扣扣。”沈伯文還在心里想著如何將這禍事避過去，手里還沾有血跡的紗布都還沒來得及扔就聽有人敲門。

“誰？”

“父親，是我，我聽下人說父親受了傷，您沒事吧。”沈伯文剛回府小廝就悄悄去給沈安回稟了消息，說是看見他額頭受了傷就這么回來的，看上去也沒處理，是啊，那個時候誰又還能想得起來處理傷口呢？祁凌昊昏了頭自然是想不到讓人先處理了傷口再走，李長海忙著安撫祁凌昊自然也是恍惚了，而他自己則是愁容滿面的想要先離開東宮自是也想不起受傷這回事，還是回來之后才放反應過來的。

“沒事，你去忙你的吧，為父自己處理一下就行。”沈伯文現下正是心亂的時候，沈蓯彥不允作廢沈清的婚約，沈伯興神傷至今也不理會自己的女兒將步入的是什么樣的深淵，兩個或許能夠幫著出點主意的兒子又遠在他鄉，這個小兒子雖是及冠了但是成日也是只知玩玩鬧鬧，這些事不知該不該說于他聽，沈安自小和沈清最是親近，如果說與他，少年氣盛，萬一像老大那樣去鬧一番。想到這里沈伯文輕嘆著氣暗自搖了搖頭，等等，去鬧一番的話，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他這把年歲肯定不好去撒潑，但是沈安可以啊，孫輩鬧一鬧想必父親也不會怎么為難，萬一說動了父親，一切就有解了。“等等，安兒，你進來。”

沈安本來不放心就沒打算離去，聽到沈伯文叫他進去他連忙推門而入，沈伯文額頭的傷不嚴重，但是可能是一直沒有處理流散開的血漬凝成痂，看上去還是有些駭人的，“父親，這是怎么弄的，怎么這么大一個傷口？”沈伯文沒有女兒，是以一直以來也將沈清視為親出格外疼愛，這樣看來沈安一直也似女兒般的體貼，說著沈安做到沈伯文身邊，自然地接過沈伯文手里的紗布，粘了藥粉一點點的點著那傷口。

“安兒，我剛從東宮回來。”沈伯文言語簡單，意義深切。

“祁凌昊弄的？”沈安放下手里的紗布，心里的怒氣一下就上來，他看著沈伯文，眉頭一點點緊蹙。

“太子名諱豈是你可以直接置喙的。”沈伯文雖然這樣說著，但是心里知道自己這個小兒子啊，大抵也是不喜歡太子的。

“父親！”沈安不懂，太子又如何，說起來他們之間的差別不過是他是帝王之子，但認真較起來，如日后他不是明君，憑借世家之力推翻他輕而易舉，那時候誰是君誰是臣還不一定呢，“太子這等不懂尊師重道，不懂以民為本，不懂謙憫只知自大狂妄的人，本不就不配太子之位，現下他傷了父親，不久的將來他若是將六娘娶回去定也不是會用心對待的。”沈安是真的發火了，現在敢打少傅，誰能保證以后他會不朝沈清動手？他要是敢定是要將他雙手廢了！沈安本是這樣想著，但是轉念一想，為什么要等到他動手？六娘不可能嫁與他！

“安兒，為父知道你同六娘自小最是親近，是不是不想六娘嫁進東宮？”沈伯文看沈安提溜著眼珠，就知道這小子定是在心里籌劃些什么。

“父親？”沈安定睛看著沈伯文，語氣滿是不敢信不敢聽，不可能，祖父一心想要六娘嫁進東宮，這家里還沒有人能違背祖父的意愿，父親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你應早就聽聞我也不愿六娘嫁進東宮，我已經同你祖父說過好幾次了，奈何你祖父始終堅持自己，本想著你二叔回來這事多少能有點回寰的余地，誰知你二叔竟是這個樣子。”沈伯文輕拍著深安的肩膀，就這么不輕不重的說著。

“父親，我不會讓六娘嫁與那種憨貨的。”得了沈伯文的話，沈安自是更有底氣了，雖然之前有所耳聞，但還是親耳聽到才是最穩妥的，“六娘不喜歡他，雖然她不說，但我知道的，她只是聽了祖父的話將家族放在首位而已，但沈家還有我，有大兄二兄，不需要她一個小女娘犧牲自己來換我沈氏安寧。”

“好！”沈伯文之前只是在沈蓯彥面前提一提這個事，現在不一樣了，沈清的婚約越早解除越好，祁凌昊現在日日被人彈劾，不知哪天就會陷入混沌，如果那時候他將與沈家的婚約搬出來，不但會讓沈清難看，沈氏也將陷入囹圄。“你祖父老了，他為沈氏操勞幾十載，為父能理解他舍不下沈氏的心，但是他看不清現在的情況，怕是六娘嫁與太子才是會將沈氏推向難為之地。”

“是，太子現在惡行暴露，朝中大臣皆有不滿，只是他外祖是宰相，皇后是他親母，也會有些大臣忌憚，但是如果六娘同他解除了婚約，讓世人明白我們沈家的立場，那就都還有回寰的余地。但是要是婚約沒有解除，只要朝臣為難，就算太子想不到想必宰相也會將沈氏推出來，我們沈家得天下學子敬重，不論如何大家也都會顧慮一二，那時候我們才是進退兩難。”自從那日和沈清聊過之后他便開始關注朝中局勢，關注太子的情況，這些他都考慮好了，太子倒臺只是朝夕的事，不過太子身后的勢力強大不會讓他輕易被廢，但是徐徐圖之已經來不及了，現在其實最簡單的就是說服祖父找軒帝解了沈清與太子的婚約，但是祖父思想頑固，很難說通，這才是現在的難題。“而且太子不是尊師重道之人，父親想來對他嚴苛，怕是他繼位之后不能善待父親，哪怕那時六娘已是皇后，也不能說保全家無虞，皇家想借沈家穩住天下學子，只要六娘還在那深宮，便是不容許大家反亂，所以屆時哪怕沈家不在了，只要沈六娘還在這天下很難亂起來，只要能給天下世人一個合情合理的原由，他祁家還是能穩坐那個位置。”這才是軒帝的一手好算盤，太子這個位置誰坐都可以，但是如果是祁凌昊，那幾方勢力就能夠全都集中在他手里，哪怕祁凌昊是個蠢材，身后也會有人幫他治理著天下，沈清只要誕下嫡子，自能遵循祖制成為太子，這也是軒帝一直在強調立嫡的原因，沈氏的孩子都不會差，那樣祁凌昊就算昏庸等下一個太子繼位這天下又能太平，怎么算都沒問題，只是拿祁凌昊做了個過度而已。

“你……我還以為我的小兒子每日只知玩樂呢，看來你比為父甚至比你祖父看的還清楚。”沈伯文看著沈安沉著分析，句句有理，后悔沒有早點同他一起商議此事。

“父親，想必我的這番說辭父親已經給祖父說過了，行不通吧？”沈安雖然一直在籌謀沈清解除婚約的事情，但是初衷只是想要沈清安樂，這下跟沈伯文在這里一通分析講說后他突然意識到這事情好像不似一開始想的那樣了，怕是祖父同軒帝謀劃的是一樣的，重點不在沈家也不在沈清，而是之后的沈清之子。沈清的兒子坐上帝位，辛國第一大世家才算是與皇家為一體，順利的話這之后百年江山很難再動蕩，祁沈兩姓將永遠捆綁，再加上獨孤一族的勢力，皇室將可以達到一個權勢的最大值，不用再顧忌世家，可謂為所欲為，太可怕了。

“行不通。”這一下沈伯文是覺得這個兒子長大了，之前一直把他當小孩看，甚至有的時候覺得他都還沒有沈清成熟，很多事情也都不會想到和他一起商討，這下也是什么話都能說了。

“父親，父親是否想過，祖父籌謀的，并非六娘的婚事，也并非只是太子妃或者皇后一位。”是了，如果說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沈蓯彥還是堅持己見那他想的就是唯一的解釋之法。

“什么意思？”沈伯文看向沈安。

“或許，或許祖父甚至于陛下，都只是將六娘和祁凌昊作為一個血脈的過渡，他們要的，是祁凌昊之后的皇帝，擁有沈家的血脈，那樣一來，那位君主擁有的不光是沈家的血脈，而是祁氏、沈氏、獨孤氏。”沈安話說至此已經無需再繼續下去，他看著沈伯文。皇室被世家牽制百年，之前的帝王不缺乏想要擺脫世家牽制的，但是辛國興于文人世家，靠世家文明延續辛國再眾多國家中的聲望，是以也一直受世家監督牽制，歷來只有世家興起廢帝之事，還沒有任何帝王打壓世家的事件，但如果這次軒帝的謀算成功了，日后世家將不再是單純的世家，那皇室對世家的打壓會就此拉開帷幕，那終有一日，世家將會徹底消失，寒門學子不再受庇佑，天下大權將被上位者一一占有，到那時，國或不破，但民不聊生。沈蓯彥不可能看不清，這樣的事情之前都是會被扼制再搖籃里，那這一次沈蓯彥為何？

“那時候還不知道太子是誰，所以你祖父滿心歡喜的應承陛下的提議為六娘與太子訂了親，等定了太子是祁凌昊之后或許你祖父也反應過來陛下所謂何意，只怕是也不好再反對什么。”沈伯文起身在屋里來回踱步，他知道他的說辭只是在為自己的父親辯解，要是沈蓯彥不愿，沒有人能強迫他，沈家也是有百年歷史的大世家，只是早年落寞了一段時間，但也在沈蓯彥的帶領下重回了巔峰，難道他不滿足于此？

“父親，都到這個時候了，不要再自說自話了。”沈安腦海里一遍又一遍的想著到底為何，為何沈蓯彥會配合軒帝，為何沈蓯彥會想要犧牲世家，不合理一切都不合理啊。

“安兒，此事先不能聲張，如果被別人知道，恐有人借此生事。”這好大一場謀算，要不是自己心疼侄女，要不是沈安早有留意，怕是他們今日也很難再得到這樣的結論。

“那清兒怎么辦？”天下文人為了推崇沈蓯彥都想要沈清坐上那個位置，因為獨孤氏出了皇后大家就像孩童較勁那般一定要讓沈清做下一個皇后，以示沈家地位，可他們都忽視了，現太子祁凌昊也是獨孤氏的后人。

“六娘的婚約必須解除，最近幾日你多留意東宮那邊的動靜，我想辦法勸說你祖父去找陛下解除婚約。”父親要犧牲世家，那沈家必當頭，他不允許事情朝著那樣去發展。

“父親要是能說動祖父早就說動了，也不用等到今日，父親，除了說服祖父，其實我們還有一條更好走的路——廢太子！”是了，這件事沈安自己在心里想了幾個月了，一直對誰都沒提起是因為事關儲君形同謀逆，但事已至此他只想著速戰速決。

“安兒！”沈伯文站定身軀背對著沈安，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要是被旁人聽了去怎么辦。

“父親！事情迫在眉睫，要是清兒和祁凌昊奉命成婚一切就都來不及了！”沈安雙膝落地，直直的跪在沈伯文身后，面朝地磚眼神堅毅，雙手高舉過頭聲音鏗鏘有力。

雖然這樣做確實兇險，但確實沒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沈伯文看小兒子這個樣子心想這小子是不是已經有主意了，“你先起來，這件事你先說說你想怎么做。”

沈安起身但是閉口不言，他確實還沒想好要怎么做，只是這個念頭生了許久了，他覺得今日不說出來怕是就沒有好時機再提議了，那沈清解除婚約的事情就少了一個希望了。

“還沒想好？太子的廢立是舉國的大事，并不是你我在這里三言兩語就能解決的，此事先不能讓你祖父知道。”沈伯文的腦海里不知怎的突然就浮現了沈蓯彥說的那句他日太子繼位第一個收拾的便是他沈伯文，他在太子身邊那么多年，父親的這句話不是不無道理的，有些事既已起了心思，那就尋一個完全的辦法去做到好了。

“是。”沈安也是自懷心事的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