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宣政殿中,龍榻之上,君上一紙金詔落下:
“律改之功,民聲可鑒。今賜姒氏鈞衡長使之職,兼領宮規修訂使,入太和殿,與六部內務共擬新律。”
朝堂眾臣跪拜應命,姒無霜卻在堂下眉頭微蹙。
“宮規修訂使”,名為高位,實則為刀鋒。
——牽動后妃嬪位秩序、太監出入規程、內務司采買糧運、禁軍值守之權……這不再是律法,而是權力與習慣的碰撞,是舊制千年的幽宮之鎖。
陸蒼野低聲:“他們這是要你一腳踏入‘不講律,只講人’的泥潭。”
她卻抬眸微笑:“不,他們只是忘了,我不是講人情的,我講邏輯。”
蘇念綾驚問:“您要接這職?”
姒無霜:“接。”
她轉身步出殿外,語輕聲冷:
“因為他們設的是圈套,那我便給他們一座迷宮。”
太和殿,宮中最高議事之所,歷代嬪妃太監與皇親皆不得輕入者。
姒無霜穿過朱紅長廊,十數位宮中老監、太妃權貴已候于殿前,或倚杖、或團扇遮面,皆是多年不見朝陽之人。
為首者,太皇太妃聞人氏,年近八旬,掌管“六宮敬典”,素來號稱“后宮律典活史”。
她望著姒無霜,拈著念珠淡淡道:
“你是要改我一手訂下的禮?改嬪妃之位,太監之序?改這宮中三十年不動的血制?”
姒無霜欠身行禮,眼神卻毫無退意:
“不是改,是理。”
“不是動血,是去腐。”
她遞上一式新草律文,名為《宮典重秩初約》,僅四條,但直指要害:
禁六宮對外私遞旨帖;
廢除貴人以下可購宮秩之舊例;
內務司供奉錢糧需經鈞衡核賬;
禁軍晝夜輪哨不得經他令調遣。
宮中長老幾乎嘩然。
聞人氏手指微顫,盯著第三條,緩聲道:
“你動的是……錢糧?”
姒無霜平靜回答:
“律不入宮,法不能行。”
“而從今天起,宮門亦為法門。”
夜半,陸蒼野至鈞衡署密會。
“你激得太后動了殺意。”
姒無霜翻閱案卷,淡然:“早在太傅遞那封金詔前,他們就希望我進宮,因為只有進宮,他們才能設法殺我。”
陸蒼野遞上一封秘信:“內務老監中有一人,是我安插的,他說……有人設宴請你入延和宮,說是太后愿聽你講‘新律’。”
姒無霜合上書卷:
“設局者,不敢設死局。因為他們還不知——我知道他們怕什么。”
陸蒼野道:“你還去?”
姒無霜微微一笑:
“當然。”
她輕撫案上一張紙,紙上四字:
“權由律生。”
延和宮,燈火不明,一盞藥酒,三位太妃,四名御前太監,皆面帶笑意迎她入席。
席中語鋒四起,似談禮儀,實為詰問,諸如:
“六宮上下,本不論律法,只講慈恩,小姐卻要以‘律’枷人,可懂人情?”
“若貴妃月銀縮半,太監采買受限,誰來照顧咱家主子?”
“律若傷情,律可行否?”
姒無霜坐于席末,只淡淡一笑:
“律之為律,不在討喜,而在可依。”
“情之為情,若無法律容之,那就叫私。”
她話鋒一轉,語驚四座:
“諸位不愿改律,是因‘律外之利’已深入骨血。但恰因如此——律才更需改。”
她掀開座下一卷內賬,呈上鈞衡所審“宮內采買”三年對比表,一一標出私賬流失、糧銀截留、暗線采買……
聞人太妃手微顫,第一次露出怒意。
“你……”
姒無霜仍含笑:
“我今日,不是來請愿的,是來通知的。”
“鈞衡律案,將從明日開始,三日一查,旬報上呈。”
燈火驟滅。
夜風凜冽。
但她起身之際,已如寒芒掠宮,萬事不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