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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小鎮物語

第一章逃離與初遇

都市的最后一夜

鍵盤敲擊聲在空蕩的公寓里格外刺耳,林夏盯著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23:47。第十三次刷新郵箱后,項目總監的修改意見終于跳出來,紅色批注像滲開的血跡,在白底文檔上灼燒。她機械地捏起馬克杯,冷掉的美式泛著苦澀,杯底沉淀著一圈褐色殘漬,像朵永遠開敗的花。指甲邊緣的薄繭蹭過杯沿,這是連續三個月加班留下的印記,連同眼下淡淡的青黑,都在證明她被寫字樓吞噬的生活。

她穿著白色的通勤襯衫,第三顆紐扣松垮地掛在扣眼上,露出纖細的鎖骨,腕骨處戴著一條銀色細鏈,鏈墜是枚極小的銅制書簽——那是母親送她的畢業禮物,邊緣已被磨得發亮,刻著“慢慢來”三個小字,此刻正貼著她冰涼的皮膚。深灰色西裝褲褲腳沾著打印機的碳粉,黑色高跟鞋鞋跟磕在桌腿上,發出空洞的響,鞋跟處的皮面已經磨出毛邊,像她此刻千瘡百孔的耐心。加班讓她淡粉色的口紅褪成淺痕,睫毛膏在眼下洇出淡淡的暈痕,低馬尾松散地垂在頸后,幾縷碎發黏在因熬夜而蒼白的臉上,她對著屏幕苦笑,鏡中人像極了母親臨終前那株缺水的茉莉,花瓣蜷縮著,再無半分舒展的力氣。

抽屜拉開時發出吱呀聲,塑料藥瓶滾落的聲響驚到了她。未拆封的安眠藥靜靜躺在文件堆里,包裝上的“助眠安神”四個字在臺燈下泛著冷光,像極了母親病房里那盞永不熄滅的床頭燈。手機突然震動,鎖屏彈出母親的相冊——是去年清明在墓園拍的,墓碑上的照片里,母親穿著淡藍色襯衫,身后是家鄉小鎮的青山,嘴角的梨渦淺得幾乎看不見。她鬼使神差地點開日歷,5月10日的“項目截止日”被紅圈畫得格外刺眼,像道永遠結不了痂的傷口——那是母親的忌日,她竟用紅筆圈住了死亡。

記憶突然被拽回兩年前的深秋,醫院病房里,消毒水氣味刺鼻,母親瘦得幾乎陷進白色床單,腕骨突出如細瓷,卻執著地往她手里塞照片:“夏夏,去青溪看看吧,那是媽媽長大的地方……”照片上的母親梳著齊耳短發,穿著白色棉布裙,腳邊的溪水漫過青石板,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裙擺,她笑得那樣明亮,像抓住了整個夏天的陽光。背面的鋼筆字已經褪色:“青溪,1987年夏”,末尾還有個歪歪扭扭的笑臉,是父親的字跡——原來在母親最美好的年華里,父親早已為她畫下了心動的符號。

凌晨兩點,空調外機的嗡鳴突然變得尖銳。林夏盯著Excel表格里密密麻麻的數字,突然覺得每個格子都在膨脹,像要把她吞噬。太陽穴突突地跳,她踉蹌著走到窗邊,推開玻璃的瞬間,汽車鳴笛和夜風一起灌進來。樓下的24小時便利店亮如白晝,穿西裝的男人行色匆匆,領帶歪在鎖骨處,皮鞋后跟敲出急促的節奏,路燈把人影拉得又細又長,像隨時會被風吹斷的線。她忽然想起母親說過,青溪的夜晚是有呼吸的,星星會落在溪水里,跟著水流輕輕搖晃,而不是像這里,連星光都被霓虹燈烤得發燙。

“夠了。”她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聲帶像被砂紙磨過。回到書桌前,抓起手機打開訂票軟件,凌晨三點四十的大巴票,目的地:青溪縣。手指懸在確認鍵上時,屏幕突然被閃電照亮——暴雨來了,雨滴砸在玻璃上,模糊了遠處的霓虹,樓下便利店的音箱正巧飄來《煙花易冷》的副歌:“雨紛紛,舊故里草木深……”旋律混著雨聲,竟讓她想起母親照片里青溪的濕潤氣息,想起母親臨終前說“夏夏,你笑起來像青溪的水”時,指尖劃過她手背的溫度。她撕下貼在墻上的工作計劃表,紙片撕裂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脆,碎片飄落在地,有片正巧蓋在她掉在桌上的工牌上,擋住了照片里那個妝容精致卻眼神空洞的自己——原來工牌上的笑臉,比母親照片里的少了整整十九道皺紋。

收拾行李時,她只帶了換洗衣物和母親的照片,還有那條母親織到一半的灰色圍巾,毛線團散在行李箱底,像團化不開的霧。臨睡前,她站在穿衣鏡前,燈光將她的影子投在鏡面上。鵝蛋臉已經略顯消瘦,下頜線比三個月前更加鋒利,鎖骨在襯衫領口下若隱若現,腰間的皮帶又往里扣了一孔,深灰色西裝褲穿在身上竟有些空蕩蕩的。她抬起手,腕骨突出,手指修長卻泛著青白,指甲修剪得整齊干凈,只是邊緣因長期敲鍵盤磨出了薄繭。鏡中人眼神疲憊,卻有一絲如釋重負的光亮,仿佛那個被工作掏空的軀殼里,終于透出了些許真實的自己。她摸了摸頸間的書簽項鏈,深吸一口氣,轉身關掉了房間里所有的燈。雨水在玻璃上劃出蜿蜒的痕跡,城市燈火在水痕后扭曲成斑斕的夢,她忽然覺得,或許青溪的雨水,能洗去這些年層層疊疊的妝容,讓她重新做回那個會在春夜追著螢火蟲跑的小女孩。

顛簸的抵達

破舊的大巴在盤山公路上搖晃,發動機的轟鳴混著輪胎碾過石子的聲響,震得林夏太陽穴發疼。她靠窗而坐,窗簾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露出外頭云霧繚繞的峰巒,遠處的松樹在霧中若隱若現,像極了母親相冊里那幅未完成的水墨畫。前排農婦穿著藍布衫,袖口補著同色補丁,竹籃里的野姜花沾著晨露,白色花瓣上的水珠在陽光里折射出細碎的光,清香漫過過道,蓋過了車內淡淡的柴油味。農婦轉頭跟她搭話,鬢角的銀線隨著動作晃了晃,耳垂上戴著一對銀耳墜,圓環款式被磨得發亮,邊緣刻著細小的花紋,是戴了幾十年的老物件:“姑娘,領口沾著根頭發哩?!闭f著伸手幫她摘掉,指尖帶著常年勞作的粗糙,卻讓林夏想起母親臨終前幫她理劉海的溫度——那時母親的手已經瘦得只剩骨頭,卻依然記得幫她捋順翹起的碎發。

“阿公,今年梅子收得如何?”有人用方言問。后排的老人戴著草帽,帽檐壓著半張曬成古銅色的臉,咧嘴笑時,缺了門牙的嘴里蹦出帶著鄉音的普通話:“甜!比去年甜嘞!后山那片梅林,雨水足,結的果兒都墜彎了枝?!彼f話時,竹制煙斗在腰間晃蕩,煙袋上繡著褪色的梅花,針腳細密,想來是老伴早年的手藝,衣擺處還沾著幾點暗紅,像是梅子汁留下的痕跡,讓林夏想起都市里高價買來的梅子酒,永遠喝不出陽光的味道。

轉過一個急彎,司機突然按響喇叭。林夏下意識抓住扶手,視線掠過擋風玻璃——眼前的山谷豁然開朗,青溪鎮像幅水墨畫般鋪展在山坳里。青瓦屋頂層層疊疊,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宛如白色浪花漫過綠色的河灘。鎮中央的溪水泛著粼粼波光,幾座石拱橋橫跨其上,橋邊的老柳樹垂下枝條,掃過晨練老人的肩頭,有白發婆婆正對著溪水梳頭,木梳穿過銀發的聲音,竟比都市里的咖啡機聲還要輕柔。此時車載廣播突然響起《寧夏》的前奏,女歌手溫柔的嗓音混著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響:“寧靜的夏天,天空中繁星點點……”林夏望著漸清晰的小鎮,突然覺得這旋律與眼前的晨霧、青瓦如此契合,仿佛每片瓦當都刻著歌詞,每縷晨光都在輕輕和唱。

“姑娘,第一次來青溪?”司機突然開口,后視鏡里映出他和善的笑容,眼角的皺紋像被溪水沖刷出的紋路,鼻梁上架著一副墨鏡,鏡腿已經磨得發白,藏青色夾克袖口磨出毛邊,露出里面洗得發白的襯衫袖口,“看見那間‘舊時光書店’沒?老板小陳是個怪人,整天抱著黑膠唱片聽,時不時還彈吉他哼老曲子,誰跟他說話都愛答不理的。”旁邊的乘客插話:“不過他選的曲子倒是好聽,上周還聽見他彈《青花瓷》呢!”話音未落,大巴突然顛簸,林夏的行李箱從行李架上滑下來,砸在腳邊,發出“咚”的悶響,惹得全車人善意地笑起來,農婦邊幫她扶箱子邊調侃:“姑娘這箱子,比鎮上的老南瓜還結實嘞,趕明兒給我家孫子當學步車正好。”林夏紅著臉道謝,忽然發現農婦的藍布衫上,別著朵用野姜花編的胸花,花瓣上的露水正滴在她手背上,涼絲絲的,像青溪在跟她打招呼。

石板路上的心跳

青石板路在腳下延伸,每塊石頭都被歲月磨得發亮,縫隙里長著零星的野草,蒲公英的絨毛時不時蹭過林夏的腳踝,癢癢的觸感讓她想起童年在奶奶家院子里奔跑的時光。她換下了昨夜的西裝褲,穿上淺灰色棉麻連衣裙,裙擺剛過膝蓋,露出線條纖細的小腿,腳上的米色帆布鞋沾著大巴上的泥點——這是她藏在行李箱底的“周末標配”,布料上還印著細碎的墨竹紋,是去年在文藝市集上買的,那時她還相信,周末的咖啡和小說能治愈周一的傷。

左側的茶館里,老式收音機正飄出《稻香》的旋律,周杰倫的嗓音混著茶壺的咕嘟聲,顯得格外慵懶。老板娘穿著藏青色圍裙,腰間別著塊藍布帕子,正擦著桌子,跟著旋律輕輕哼唱,銀鐲子在陽光下閃過微光:“笑一個吧,功成名就不是目的……”她的嗓音帶著點沙啞,卻比唱片里的聲音多了份生活的溫度,讓林夏想起公司樓下的便利店,永遠放著最新的流行歌,卻從來沒人跟著唱。街尾的小學傳來放學鈴聲,幾個扎羊角辮的女孩跑過,裙擺揚起時露出粉色的襪子,銀鈴般的笑聲灑在石板路上,其中一個女孩的紅頭繩松了,邊跑邊喊:“阿芳,你的蝴蝶掉了!”她們的書包上掛著手工布偶,歪歪扭扭的樣子,像極了母親年輕時給她縫的小熊。

轉過街角,一陣甜香撲面而來。何阿婆的糖水鋪前,阿婆穿著洗得發白的碎花布衫,領口繡著淡青色的茉莉,針腳細密,是年輕時在娘家學的女紅,袖口處還補著兩塊同花色的補丁,針腳歪歪扭扭,想來是近些年自己縫的。她手里的紙扇繪著褪色的荷花,正給熟客遞糖水,玻璃罐里裝著泡發的桂花,蒸汽從木桶里升騰而起,混著老木頭的潮氣,勾得人味蕾發癢?!鞍⑵?,來碗綠豆湯!”有熟客打招呼。何阿婆抬頭,眼角的皺紋笑成了菊花,耳垂上的銀鐲子跟著晃動,那鐲子內側刻著“平安”二字,是阿公生前打的:“好嘞,剛煮的,冰鎮著哩!”她轉頭看見站在門口的林夏,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行李箱上:“姑娘是來投宿的吧?往前再走兩步,就到周伯的民宿了。你這鞋跟啊,走石板路可得當心,去年老張頭的兒媳婦就崴了腳,疼得直叫喚?!绷窒牡皖^看看自己的帆布鞋,突然覺得,在這個連阿婆都知道關心陌生人腳疼的小鎮,或許真的可以把緊繃的鞋帶松開些。

忽然聽見街角傳來輕微的“啪嗒”聲。抬眼望去,斜對面的書店門口,穿白襯衫的男人正彎腰擦拭黑膠唱片,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褪色的帆布表帶,表帶扣處磨出了毛邊,腕骨處有塊淡褐色的胎記,像片小樹葉。他的頭發被風吹得微微翹起,側臉線條干凈,鼻梁上架著半舊的黑框眼鏡,鏡腿用膠布纏著,專注的神情像在對待珍寶,手指在唱片邊緣輕輕摩挲,仿佛在安撫一個沉睡的靈魂。當他抬頭時,兩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相撞——那雙眼睛像溪水般清亮,帶著些許驚訝,卻很快移開,耳尖倏地紅了,像被晨露打濕的櫻桃。他轉身走進書店,門軸轉動時,哼起了《晴天》的副歌,聲音輕得像風,卻清晰地落進林夏耳中:“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她注意到他襯衫領口微微泛黃,是多次洗滌后的自然痕跡,下擺沾著點木屑,大概是整理書架時蹭到的,身形瘦長,卻在彎腰時透出一種溫和的力量感,像棵被溪水滋養的柳樹,雖細卻韌。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書店木門“吱呀”關上。心跳突然快了半拍,分不清是因為剛才的對視,還是因為這熟悉的旋律——母親的舊手機里,這首歌曾循環播放了整個秋天,那時母親總說,前奏的鋼琴聲像青溪的晨霧,輕輕柔柔的,能把人心里的褶皺熨平。此刻的陽光正斜斜地照在石板路上,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旁邊的槐樹影隨風晃動,偶爾有槐花落在行李箱上,散發著淡淡清香,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帆布鞋踩在青石板上,比高跟鞋舒服得多,腳尖不再發疼,反而能感受到石頭縫隙里小草的柔軟,像小鎮在輕輕撓她的腳心,說:“別怕,你可以慢慢來?!?/p>

糖水與舊照片

暮色像打翻的焦糖,慢慢浸透小鎮。林夏坐在何阿婆的糖水鋪里,看夕陽透過窗臺上的玻璃瓶,在墻上投下細碎的彩虹光斑。阿婆又端來一碗冰鎮荔枝糖水,果肉在清水中晃蕩,像浸在琥珀里的星星,糖水表面浮著幾片新鮮的薄荷葉,是阿婆剛從后院摘的,葉脈里還藏著傍晚的陽光。阿婆的布衫洗得發白,領口的茉莉刺繡卻依然清晰,針腳細密,是年輕時在娘家學的女紅,袖口處還補著兩塊同花色的補丁,針腳歪歪扭扭,想來是近些年自己縫的——原來在青溪,連補丁都帶著歲月的溫柔,不像都市里的遮瑕膏,總在拼命掩蓋瑕疵。

“你媽媽走那年,特意回了趟青溪?!卑⑵拍﹃掌吘墸讣鈩澾^母親年輕時的笑臉,銀鐲子在木桌上碰出輕響,那聲音像極了母親首飾盒里銀耳環相撞的聲音,“她站在我這鋪子前,說大城市太累了,想帶你來住些日子。可惜……”老人的聲音低下去,突然握住林夏的手,掌心的老繭蹭過她的手背,手指關節處有些許紅腫,是常年搬煮糖水的木桶留下的痕跡,卻比都市里的按摩儀溫暖百倍,“姑娘,你來了就好,這鎮子啊,能讓人把心里的皺折都泡軟嘍?!?/p>

林夏低頭看著碗里的荔枝,果肉上的紋路清晰可見,不像都市里賣的那些,總被泡得發白,仿佛每顆荔枝都還帶著枝頭的陽光。她忽然想起母親辦公桌上的相框,里面是母女倆在游樂園的合照,母親穿著職業裝,笑容僵硬,身后是擁擠的人群,那時的她總以為,母親的字典里只有“效率”和“截止日”,卻從未想過,照片里1987年的母親,穿著白色棉布裙,裙擺被風吹起,腳邊是潺潺溪水,笑得那樣舒展,仿佛每寸肌膚都在呼吸自由——原來母親的心里,一直藏著個未完成的青溪夢,就像她行李箱底的棉麻連衣裙,終于在今天見到了陽光。

“鎮上的人啊,覺得時間像溪水,流夠了就停一停。”阿婆指著窗外的石板路,幾個孩童正追著紙飛機跑,紙飛機的翅膀上畫著歪歪扭扭的太陽,“你看那些老房子,幾十年都沒變樣,墻角的爬山虎倒是每年都換新衣。陳暮那小子,整天守著書店放老唱片,別人說他跟不上時代,他卻說老曲子里藏著光陰的故事?!闭f到陳暮,阿婆突然瞇起眼笑:“那孩子總穿件洗得發白的白襯衫,領口都磨薄了,偏說這樣才配得上黑膠唱片的聲音,你說傻不傻?其實啊,他就是臉皮薄,看見生人比看見五線譜還緊張,耳尖紅得比后山的楊梅還快?!?/p>

“陳暮?”林夏想起書店門口的男人,白襯衫領口的薄透、膠布纏的眼鏡腿、褪色的帆布表帶,這些細節在暮色中漸漸連成一片,勾勒出一個被時光溫柔浸潤的身影。原來在這個連時間都走得慢的小鎮,連“怪人”都怪得那樣可愛,不像都市里的“精英”,個個都把自己裝在精致的套子里。阿婆的話像把鑰匙,慢慢打開她心中的結——或許母親一直想告訴她的,不是青溪的風景有多美,而是在這里,人們愿意花時間去聽一首老曲子,去看一朵野姜花的開放,去等一個人的耳尖變紅。

夜宿與失眠

民宿的木窗沒有安裝紗窗,夜風裹著草木氣息長驅直入。林夏躺在床上,數著房梁上交錯的木紋,秒針滴答聲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她翻了個身,粗布床單摩擦出窸窣響動,腕間的書簽項鏈硌得鎖骨生疼——這是她第三十七次調整睡姿。樓下廚房的柴火味已經散盡,取而代之的是更濃烈的夜露濕氣,像塊浸透的毛巾捂住鼻腔,讓她無端想起都市深夜辦公室里干燥的空調風。

黑暗中,她的思緒不受控地漫溯。那些未回復的郵件、堆積如山的報表、總監永遠陰沉的臉色,如同潮水般涌來。她伸手摸向枕頭下的手機,屏幕黑著,卻仿佛仍有未讀消息的紅光在視網膜上灼燒,這是三年職場生涯刻下的條件反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被角,突然觸到一處粗糲的補丁,何阿婆縫補時歪斜的針腳硌得掌心發癢,倒比都市里那些熨燙平整的真絲被面更真實。她想起白天阿婆說“這鎮子能泡軟心里的褶皺”,可此刻,她的心臟仍緊繃得像張拉滿的弓,連呼吸都帶著隱痛。

遠處傳來溪水淌過卵石的聲響,本該安神,卻讓她想起項目會議上客戶永無止境的追問。她起身拉開窗簾,月光傾瀉而入,在地板上切割出銀白的格子。窗臺上趴著一只蟋蟀,翅膀的翕動聲與心跳共振。“為什么睡不著?”她在心底質問自己,這里沒有催命的鬧鐘,沒有刺眼的電腦屏幕,可身體依然保持著隨時驚醒的警覺。鎖骨處的書簽項鏈隨著呼吸起伏,那是母親最后的溫度,此刻卻沉甸甸地壓著,像塊無法卸下的枷鎖。

忽然,一陣若有若無的吉他聲飄來。林夏猛地掀開薄毯,赤腳踩上冰涼的木地板,膝蓋撞在床沿也渾然不覺。推開窗的瞬間,夜風卷著《星晴》的旋律撲進懷里,琴弦的震顫混著蟬鳴,像母親臨終前輸液管滴落的藥水,規律而令人心悸。河堤上的身影被月光鍍成銀灰色,陳暮的襯衫下擺被吹得鼓起,腳踝處的舊傷疤在明暗交界處若隱若現,隨著撥弦的動作輕輕抽搐,仿佛那道傷也在跟著音樂呼吸。

“乘著風,游蕩在藍天邊……”破碎的歌詞被夜霧浸濕,林夏咬住嘴唇,嘗到咸澀的味道。母親手機里的這首歌,曾陪著她熬過無數加班的凌晨,此刻卻在現實里重生。她數著陳暮換和弦時微微顫動的指尖,看著螢火蟲從他腳邊的草叢升起,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忘記上次完整聽完一首歌是什么時候——在都市,連聽音樂都是插著耳機、處理郵件時的背景音。眼眶發燙,她不知道是因為旋律勾起的回憶,還是因為這份突如其來的溫柔讓她無所適從。

吉他聲停時,林夏才驚覺小腿發麻。她扶著窗框慢慢蹲下,額頭抵著冰涼的木欄,聽自己紊亂的呼吸漸漸與溪水聲重合。遠處傳來木門開合的輕響,想來是陳暮回書店了,而她依然蜷縮在窗前,望著月光在河面上碎成萬千片銀鱗。對岸的老柳樹在風中搖晃,樹影婆娑,像極了母親相冊里1987年的夏天。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都市里弄丟的不僅是睡眠,更是感知美好的能力。那些被效率和業績填滿的日子,讓她連欣賞一朵野姜花的時間都沒有。

當第一只公雞打鳴時,林夏終于閉上眼?;秀遍g,她看見母親穿著白裙站在溪水中,手里舉著螢火蟲,而陳暮的吉他聲正從天際飄來,將夢境織成柔軟的繭。在半夢半醒之間,她默默許下心愿:或許在青溪,她能重新學會如何放松,如何讓緊繃的靈魂在慢時光里得到救贖。窗外的晨光漸漸漫進來,為她的睫毛鍍上一層金邊,這一夜的輾轉反側,終將成為她與過去告別的序章。

真誠的鍋蓋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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