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里的人事調動，自然不是祝繁音的身份所能干涉的。與謝清和達成協議之后，她所需要做的，便只有等待了。

從云溪苑回來，寧玉老早就在等她了。

世子爺謝清和，雖然常年居住在侯府，卻和他那位在外征戰的大哥一般神秘，若非府中有大事，否則幾乎是看不到謝清和露面的。

至于叫人到云溪苑，更是破天荒頭一遭。

寧玉揣了一肚子的問題，預備著一見到祝繁音就好好拷問，可一瞧見祝繁音心事重重的樣子，又立馬歇了火，湊過去憂心忡忡地拍她的背，軟著聲音問：“怎么啦？”

祝繁音看她一眼，又挪開視線，輕輕搖了搖頭。

她有些不知從何說起。

打入府以來，似乎大部分的時間都是與寧玉一起的，如今挪到云溪苑去，雖說都在侯府，可到底不及從前同吃同住的親密。

及至天色徹底暗下來，祝繁音終于起身：“我去找湯媽媽。”

寧玉看出她表情不大尋常，于是點頭：“我和你一起。”

“繁音，無論發生什么事，我都和你一起的。”

祝繁音握緊了她的手。

湯媽媽的屋子就在隔壁，她還未就寢，正在燈下做女工。祝繁音甫一進來，便回頭關上了門。

“這個時辰了，你們來做……”湯媽媽話音未落，就見祝繁音屈膝跪在她面前：“繁音？”

她抬頭看寧玉，寧玉沖她搖頭，顯然是一樣不知情的。

祝繁音張了張口，只覺得喉頭梗塞，她彎下腰來，重重磕在地上，聲音里是激烈壓抑的哽咽：“湯媽媽，寧玉，我今夜來是……同你們道別。”

她垂著腦袋不敢抬頭，耳邊傳來寧玉捂著嘴巴的驚呼。

湯媽媽不發一言，等她繼續開口。

“今日世子爺喚我過去，問我愿不愿意去云溪苑做事，”祝繁音強迫自己抬起頭來，雙眼包著淚看向湯媽媽：“我是愿意的。”

祝繁音的身世，在湯媽媽這里并不能算是秘密。當初她將祝繁音要過來是出于憐惜，盡管距離入府已有些日子，祝繁音仍然時常遭夢魘，在夢里哭的可憐。

湯媽媽因此留了心思，特意使了些銀子差人去打聽。

祝家、香坊、孤女。

這三個詞摞在一處，幾乎未過多久便有消息遞來。

后來這幾年，她知道祝繁音心中有恨，她想報仇，可身在侯府，又是奴籍，遑論那是牽涉宮中貢品的案子，背后牽涉多少勢力，無人得知。以她當前的處境，想報仇無異于一步登天。

所能倚仗的希望，僅有侯府主人的一念之間、或是憑借本事博一個良籍再做打算。

顯然，侯府里這樣的機會少得可憐。

也正因如此，祝繁音才會在大公子回來的當日冒險。

湯媽媽思及此處，唯有嘆氣。

她俯身將祝繁音扶起，眸子里滿是心疼：“繁音，我知曉這些年里你有心事，若去到世子爺那里，這心事可以了結，那就去。”

祝繁音終于抑制不住眼淚。

湯媽媽將她摟在懷里：“哭什么，到底還都在侯府，你若是想我們了，就偷閑過來看看，再不濟，寧玉這丫頭還能過去找你呢。”

寧玉正紅著眼睛站在一邊，聞言趕緊揉了眼睛快步走過去：“對呀，我得空就去找你。”

她頓了須臾，又伸手抓住祝繁音的手，放輕了聲音：“繁音，其實我舍不得你的。”

“可是，如果你去了云溪苑，就不會一直做噩夢了，對嗎？”

原來，寧玉也知道。

祝繁音鼻尖一酸，狠狠回握住寧玉的手，寧玉趴在她的背上小聲絮叨：“那這是好事呀。”

壓在祝繁音心頭的大事終于解決，她心中有愧，入府以來她能過得不錯，是有幸得湯媽媽照拂，得寧玉陪伴。可在三個人里，她從來都是抓住機會就會立刻離開的那一個。

可無論是湯媽媽還是寧玉，沒有人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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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管家來要人，是三日后的事情。

侯府香事，向來是湯媽媽帶著她們二人負責。如今祝繁音要走，湯媽媽也沒有再帶新人的意思，只提了兩個小丫頭，這幾日跟著祝繁音和寧玉做事。

張管家先叫了湯媽媽，二人在僻靜處不知說了什么，才將祝繁音叫過去。

祝繁音垂首行禮，乖乖站在一邊，能感覺到張管家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這也難怪，畢竟她才有過前科，還讓在府中榮寵無二的張管家在大公子那里吃了暗虧。

祝繁音心中惴惴，終于聽張管家開了口：“我今兒個過來，是替世子爺問湯媽媽討個丫頭。昨日，云溪苑的明月姑娘來替世子爺傳話，說近來病體沉重，實在受不得屋里的病氣，要香房的繁音姑娘過來伺候。”

“繁音姑娘，”張管家站起身來，繞著她走了一圈：“我不知道你憑什么本事得了世子爺的青眼，但你要清楚，云溪苑不比香房，世子爺更是侯府第一要緊的人物，既然去了云溪苑，就收起你那些歪心思，小心做事。”

祝繁音乖乖應下。

“那便收拾東西吧，稍后會有人過來，帶你去云溪苑。”

張管家交代完畢便離開，湯媽媽看向祝繁音：“東西收拾妥當了？”

祝繁音點頭：“昨日夜里便收好了。”

湯媽媽上下打量著她的衣著，又是扯扯衣衫，又是打理鬢發，是擔心極了的模樣：“繁音，自古到大戶人家為奴為婢的，最光彩是主人的院子，最危險亦是。我們這些奴才，榮寵生死，不過是主人一念之間。”

她思考須臾，終于還是說出了一樁秘辛：“如今都說世子爺是娘胎里帶來的弱癥，實則并非如此，府中有過傳言，世子爺幼年被人暗害，才致病疴纏身，夫人常年不在府中，也與此事有關。”

“我知道你把希望賭在了云溪苑，我攔不住你，但你務必記得，到了云溪苑中，千萬小心行事。”

祝繁音乍然聽此秘辛，有些驚訝。卻還是故作輕松，伸手撫平湯媽媽緊皺的眉頭：“我知道的湯媽媽，你不必擔心我。”

兩人剛說完話，張管家安排的人已經到了，宛兒也跟著過來，沖著祝繁音甜甜一笑：“繁音姐姐，我來接你去云溪苑。”

本就是府內調動，祝繁音的行李不算多，又有寧玉幫著張羅，不過片刻便準備完畢。

要離開時，寧玉跑過來狠狠抱住她，委委屈屈地威脅她：“就算去了云溪苑，你第一好的朋友也得是我！”

祝繁音從善如流：“我哪里敢！”

告別完畢，一行人終于去了云溪苑。

宛兒得了吩咐，同祝繁音提點了云溪苑中諸事。

末了特意提醒了句：“對了，到了云溪苑，你可得小心些，別得罪了霓裳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