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侯府雖然無內宅后院之糾紛,但決計不算是個安分的地方。
其中兇險,段羚早在多年前就親身體驗過。
雖然看展十一的反應,面前之人大概率沒什么壞心思,可是事關謝清和,總是要小心一些。
祝繁音未錯過段羚的神色,也是在此時才發覺,她著實失了分寸。
段羚問診,向來不許旁人靠近。換句話說,整個臨江侯府,能知道謝清和身體狀況的,也就他本人。
現如今她上來就問藥物相關,實在是……
好在方式雖然不聰明,但動機確實單純。
祝繁音朝段羚行了禮,面上掛著笑:“方才太急躁,連禮數都忘了。”
“奴婢祝繁音,是前不久被世子爺調來云溪苑負責香事的。想伺候好主子是為人奴婢的分內之事,”祝繁音頓了頓,才繼續道:“何況,世子爺于我,恩同再造,這一點展護衛可以作證。”
段羚對她的身份不會有興趣,只需讓他知道,她對謝清和絕無二心,足矣。
果然,段羚神色稍緩,看了一眼展十一又挪回了視線,顯然沒什么真去求證的意思。
“世子夜不成眠,是郁結于心。”段羚嘆了口氣:“這次來,我有開了一些安神的藥物,只是個中效果如何,還得看他自己。若以燃香作為輔助,興許會有助益。你列的這些香料,沉香不行,藥方中有一味黃岑,二者相克,于世子并無裨益。可以選甘松,興許有用。”
祝繁音是有備而來,紙上所寫的各種香料,搭配什么,如何制作,她都心中有數。見段羚給了答案,索性和盤托出,與段羚討論,否了二種香料,改了五種用量,聊了好半天,才終于將香方定了下來。
祝繁音欣喜非常,一再道謝。
段羚又提點道:“不過無論香方藥方,本都是輔助,世子的問題,在其自身。”
“我早年間四方游歷,見過形形色色的病人,有重病纏身的母親記掛孩子,強撐了一日又一日,也有突遭變故的青年人,被一場風寒奪了性命。”段羚補充道:“為醫者,能治肉體的病,卻治不了心里的病。”
他微微偏頭,目光落在云溪苑入口處的月洞門上,恍惚也覺得這一座精巧的院子,在暮色時分,像一座黃金籠,束縛了謝清和十多年的光景。
段羚終究還是重重嘆了口氣,與祝繁音道別之后轉身離開,展十一立馬跟上。
可未走兩步,他又回轉身子定定看著祝繁音,神色真誠,又頗有些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意味:“還請姑娘幫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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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繁音其人,對于心病的理解十分有限。
倒是曾聽寧玉提起過,話本子里才子佳人一見傾心卻屢遭阻礙,于是相思成疾得了心病之類的。可是段羚所說的,顯然又不是這個意思。
謝清和的心病是什么?以她的角度來看,無非是一副多病身。
可已經有段羚這樣的神醫相救,又有什么好憂思的?
祝繁音腦子里亂糟糟的,手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搗著陶杵研磨香粉。
明月瞧她好幾次,終于忍無可忍出了聲:“你想什么呢?那點香粉快被你搗沒了。”
祝繁音“啊”一聲,連忙低頭,見香粉無事,才反應過來明月的戲弄:“你又騙我。”
明月更好奇了,從她手里奪過陶杵:“所以發生了什么事了?”
謝清和的事情自然是不能說的,祝繁音打算糊弄過去:“在想方子。”
明月白她一眼:“少裝,云溪苑的香方處處都得按例來,哪輪得到你想?”
祝繁音略一思索,既然沒有頭緒,找明月求助未嘗不是個法子。
于是沖明月勾勾小手指,待明月湊過來才神神秘秘開了口:“是這樣的,我有一個朋友,不知為何茶飯不思,家人找了大夫,說是患了心病,可是這心病,要怎么幫呢?”
明月不語,只是一言難盡地盯著她,表情越發怪異。
祝繁音被她瞧出了心虛,偏過眼神。
明月見她如此,心中更是篤定,冷笑道:“祝繁音,我看你真是發了瘋了,還你有一個朋友?”
“這深宅大院里頭,容不下你的相思病的!你趁早清醒一些,我管你看上的是誰,你給我死了這條心。”
祝繁音有些愣住了。
原本只是覺得謝清和的事情過于機密,不宜說出來,倒沒想到這個接口會牽連到她自己,更沒有預料到明月的反應會這樣大。
祝繁音動動嘴唇:“我不是……”
話音未落便被明月打斷:“繁音,一步錯,步步錯。”
她眼里憂傷太過,目光雖然落在祝繁音身上,卻又好像在透過她看別人。
祝繁音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她低聲應下,唯恐加劇明月的傷心。
屋內一時間安靜下來,僅有搗杵的碰撞聲。
祝繁音不知如何安慰,只敢偷偷偏頭看明月,明月似乎已經陷入回憶,神色懨懨,再無半分方才的樣子。
忽然有敲門聲響起,祝繁音幾乎有些感激了:“我去開門。”
門外是展十一。
倆人分明不久之前剛剛見過,但是祝繁音卻分明感覺到,展十一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卻又沒說出什么不對,只傳達了來意:“世子爺喚你去書房。”
祝繁音還沒應下,展十一又補充道:“要快些。”
天已經擦著黑,書房里點了燈,在窗戶上映出兩個人影。
祝繁音心下一沉,直覺不是什么好事,但若是指望和展十一打聽,就太發神經了。
只得嘆一口氣,跟著展十一乖乖進了書房。
謝清和靠在椅背上,似乎在想事情。霓裳立在一側,見她進來,眼神微微變化,卻面無半分喜色。
這多少讓祝繁音安了些心。
若是霓裳又在背后使絆子,此時怕是已經忍不住得意了。
待她行了禮,謝清和才直起身子,望向她的眼睛里帶著笑意,又分明有些不易察覺的揶揄:“今日叫你們過來,是有些賞賜。”
“段先生這次從揚州來,故而帶了不少通草花,展十一不懂這些,就由你們分下去吧。”
祝繁音心里直打鼓,想偷偷看一眼,又好巧不巧撞進謝清和的視線。
對方笑吟吟地看著她:“繁音,你先來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