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遠山帶著老母大兒自棲霞山歸來。
一路上,謝老夫人的臉色都很不好看。
原因無他。
馬車之上,謝老夫人神色慍怒:“遠山,你這個好世子真是反了天了,棲霞寺祈福本就是家傳,往年本就來得不多,如今好容易去一回,還半道走了?”
謝遠山素來孝順,聞言寬慰:“畢竟是宮中旨意,為臣子的,哪里好推拒?”
老夫人冷哼一聲:“宮中旨意?當真是宮中旨意嗎?”
謝遠山拔高了聲音:“母親!”
他掀開了車簾,見此地還是山路,往來無人,這才松了口氣。又壓低了聲音解釋:“再怎么說,清和也是侯府世子,若他背上假傳圣旨的罪名,連累的是整個侯府!”
老夫人嗤笑:“那就趁早把他掃地出門,一個野種,霸著世子之位,像什么話!”
謝遠山變了面色:“母親胡說什么!”
一邊說一邊極快看了一眼身側的謝清則。
老夫人后知后覺,卻仍不退讓:“你怕什么?清則是你親生的兒子,是我謝家的血脈。”
謝清則挪到了老夫人一側,勸解道:“祖母,京中人多口雜,總是要謹慎些。這一回清和雖走得突然,有些蹊蹺,但若真是宮中的旨意,怕是要禍從口出了。”
老夫人向來疼愛謝清則這個長孫,聞言也消了怒,瞥一眼謝侯爺:“為娘的也是想你好,說你兩句別不樂意,清則少年離家一身軍功,偏因著不是嫡出要把世子的位置拱手讓人,如今你那個野種還要算計我的長孫,我告訴你,這事兒我老太太不答應!”
謝遠山沒再說話。
馬車的輪轂碾過了狹長山道,又碾過石子小路,等終于碾上平坦大道,便是到了汴京。
至此,謝遠山終于舒一口氣:“母親,兒子曉得的。”
謝清則倚在榻上,微微閉著眼,心中卻是驚濤駭浪。
謝清和早早回了京,那張管家那里……
不知進展的順利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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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江侯府之外,張管家早早候在此處。
自打趙璟出面將祝繁音自官府提走之后,他不知往外遞了多少次消息,可無一例外被打了回來。那位鄭虎,說是受了誠王的意思,斷定府中之事是他這位刁奴作妖,為免侯府主人仁善放過他這個禍害,不準他往外遞出一點消息,非要等到主人家回來再做論斷。
張管家要急瘋了。
大公子交代的事情辦成這樣本就是錯,偏偏又將官府牽扯進來,若真是要送到人前對質,更是無法收場。
這幾日來,他心神不寧。
好容易得了侯爺一行人要回京的消息,早早便守在門外,等著相告。
終于,有馬車自街角拐進來,張管家難掩激動,正欲松口氣,卻發現這輛馬車似乎不對勁。
侯爺他們當日出行的馬車,似乎……并沒有這么大?
張管家一陣不安。
正猶疑,馬車已經行駛到了跟前。
駕車的那位是個熟人,一張面上冷如寒冰,忽然高高揚起手中長鞭,重重抽在地上,張管家被嚇得“哎呀”一聲,當即跌坐在地。
張管家一陣羞惱,恨恨看向駕車的展十一。
自他成為侯府管家,十數載來,何曾有過此等丑態!
他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拍打衣衫之上沾染的塵土,便沖向馬車之前。
滿腔怒意不待撒出,馬車之內伸出一只蒼白至透出青色血管的手。
世子爺的聲音懶洋洋:“張管家,扶我下車吧。”
這是擺明了要給展十一撐腰。
張管家按下怒氣,先遣人去后頭拿東西,隨后扶住了謝清和的手,還不忘狠狠剜了展十一一眼。
展十一冷然瞪了回去。
待擺好梯子,祝繁音推著輪椅出來,由張管家展十一幫著一道將謝清和挪到了平地之上。
張管家看到祝繁音,已然明白今日不會好過,于是訕笑:“世子爺沒和老爺一起嗎?怎么先回來了?”
謝清和微微一笑:“我院子里的奴才在府中鬧出這么大的事情,甚至于驚動官府,自然要早些回來不是?”
張管家面上的假笑幾乎掛不住。
謝清和沒有一點進去的意思,看起來是打算在這里等到侯爺回來。
這樣子,他哪里還有說話的機會!
他面上的血色在一呼一吸之間幾乎褪盡,一顆心徹底沉到了谷底。
完了,這次全完了。
謝清和本就是掐著時間過來的,故而未過多久,便見得又一輛馬車緩緩走近,正是謝遠山一行人。
等馬車停下,謝清則先下車,第一眼便看到祝繁音立在謝清和身側,他不動聲色挪開,果然見張管家白著一張臉站在不遠處。
謝清則扶著老夫人下了車,這才走近幾步問詢:“怎么坐在這里?北風這樣大,莫著涼。”
一副關心幼弟的長兄姿態。
看得祝繁音一陣惡心。
謝清和倒是早已經習慣他這套路:“多謝兄長關心,只是今日有些事情,得在府外說清楚。”
他聲音不小,足夠身后的老夫人與謝遠山聽到。
老夫人當即便動了氣,甩開婢女的手,疾走兩步沖到近前,神情是說不出的嫌棄,她壓著聲音:“沒臉的東西!什么天大的委屈要你在門口撒潑!”
謝清和神色淡淡,只將目光挪到老夫人面上:“祖母,這你就錯怪我了,若此事是侯府家事,自然能在門內解決,可好巧不巧,這事兒鬧到了官府那里,侯府再高的門,也不能擋著朝廷王法吧。”
似乎是為了附和,謝清和話音剛落,鄭虎已然帶著一列官兵行至近前。
謝遠山與謝清則在朝中為官,鄭虎先同二人客氣打了招呼:“下官見過侯爺,見過謝將軍。”
謝清則故作疑惑:“鄭大人,這是?”
鄭虎客氣回應:“謝將軍有所不知,前幾日侯府出了事,這位張管家咬定府中婢女貪昧銀錢,多達數千兩。”
謝清則聞言一愣,復又責怪張管家:“你這奴才,府中小事,何至于驚動官府?”
張管家迅速求饒:“是小的失了分寸,小的知罪。”
但,鄭虎今日來此,自然不是好打發的。
聽了張管家求饒,他倒是愈發堅定:“誒,謝將軍這是哪里的話,此等刁奴,于情于理,官府都該出面。”
“更何況,這事兒已經鬧到了誠王那里,下官總得給王爺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