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城市燈火初明，街道車流逐漸密集。風琛獨自行在喧囂與落寞的縫隙間，一身干凈鋒利的黑色西裝裹著難以宣泄的悶意。

他昨日胸前沾染的芝士和草莓醬已被干洗褪去，唯那點黏稠的不快還殘留在心頭，揮之不去。

手機不停震動，推送的新聞與消息像雪片一樣砸來，分不清是祝賀還是揶揄，針扎般的煩躁。

他走過“鶴步”甜品店門口本能停步，透過玻璃映見那一室明亮柔和的燈光。

店里溫暖的光線沖淡了外界的風雨，安靜得出奇。

風琛闊步推門，沉穩的皮鞋踏在木質地板上，聲音略顯冷清。

他徑直坐到靠窗的小桌，動作干脆利落，把西裝外套隨手搭在椅背。

沈亦辰正彎腰在柜臺后整理甜品，聽見門上的鈴鐺響，下意識回頭。

見來人是風琛，他的手一顫，指間的銀勺敲在瓷盤上發出一聲脆響，卻沒被風琛注意。

沈亦辰舔了舔嘴唇，咬著兩頰，略有些踟躕地拿起擦拭布準備迎上前。

風琛背脊挺直，眉間一道豎線久久不散。他抬手檢視手機，又隨即丟在桌上，屏幕連震幾聲，被他無視。

窗外霓虹初上，店內暖黃與潔白混融著細膩輝光，將他整個人映得比往常更冷。

沈亦辰握著布巾走近，眼神打量風琛，好像要從他松弛下來的手指和緊抿的嘴角里讀出些什么。

“今天……您想嘗點什么？”沈亦辰聲音低低，盡量把語調放柔和了些，小心地在桌角放下一張干凈的菜單。

風琛目光掃過去，沒說話，只隨手掀開菜單兩頁，再合上。

他沒有點單，只問：“你們的咖啡豆換了嗎？

怎么味道怪了。”

沈亦辰怔了下，連忙回憶今天的配比，聲音悄悄壓低：“一直用的同一個烘焙商，今天沒有換。

要不，我去重新給您沖一杯試試？”

風琛指節在桌面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就黑咖啡，別甜了。”

沈亦辰點點頭，揪了下圍裙邊角，不敢多言。

風琛眉頭揪在一起，整個人像一塊孤懸的冰，空氣稀薄到令人難下決斷。

沈亦辰轉身后又回頭看他一眼，咬牙終于鼓起勇氣，輕聲問：“已經過了飯點，要不再給您上一份甜品，可以墊墊肚子。”

風琛眼神帶上一抹探究，嘴角譏誚似地勾了下，略帶不耐，“你總是這樣？

對誰都這么熱情嗎？”

沈亦辰站在那里，紅著耳根，語氣卻認真：“今天您……看上去心情不太好，所以才……”

風琛眸色壓得更深，唇瓣抿直，像剛被戳穿某層偽裝一樣，呼吸里帶著粗礪。

他按著桌面，沒有接話，語調仍冷淡：“我的事，你也操心？”

沈亦辰咬住后槽牙，用袖口蹭了蹭指腹把濕氣抹掉，兩手握在一起，指節微發白。

他遲疑著垂下頭，嘴唇動了動，那個“嗯”字幾不可聞。

可那份擔心與柔軟藏不住，靜靜飄在空氣里。

風琛眨了眨眼，視線越過窗外，車流里的燈光模糊拉成線。

他本可以拒絕，但沈亦辰柔聲細語的碎碎念和那一點遲疑，好像不合時宜地攀附在他滿身棱角的外殼上。

情緒拉扯的那一瞬，他握緊了拳，沒再開口。

柜臺那邊響起切蛋糕的細碎聲響。沈亦辰麻利又安靜地切下一小塊橙香芝士，盤子里果醬點綴得細致漂亮。

他卻沒急著端出，而是先折回廚房，細細粹了一杯熱乎的黑咖啡，沖泡時手指很輕地拍了拍杯身，讓每一道香氣軟下來。

將咖啡和甜品端過來，沈亦辰沒急著放下，而是嘗試用最不打擾的動作，將蛋糕和咖啡安置在風琛面前。

他仔細整理了餐巾，余光捕捉風琛的眉峰，見他沒發作才安心了一點。

放下刀叉時，不自覺蹲下幫他理順桌角散落的餐巾，聲音極輕：“心情不好的時候，甜的和苦的放在一起吃，會舒服點。”

風琛拿起勺子，沒有表現出立場。他慢慢在蛋糕表面劃出一道淺痕，那動作比以往多出份沉著。

芝士濃郁，橙香清甜。入口柔滑，一點糖與橘的氣息悄然蔓延。

沈亦辰站在桌角，手心在圍裙后緊緊攥著，整個人有點拘束。

半晌，風琛看了他一眼，語氣比方才松動些，“你到底是見誰都這樣？”

話音落下時帶著點咄咄逼人的探究，仿佛不是為了苛責，而是某種無法安放的情緒蔓延。

沈亦辰這次沒辯解，安靜地垂著雙眼。睫羽在眼下洇出一層陰影。

玻璃反光里，他的輪廓溫和，靜立不語。他輕輕咬了一下嘴唇，小聲說：“只是看到您心情不好，我就想讓您……不那么難過。”

風琛端起咖啡，手指敲了下杯壁。氤氳的熱氣繚繞指節，苦氣和香氣縈繞不去。

他不再繼續追問，兩人之間安靜得像水面剛落下一枚石子，片刻之后又歸于平靜。

沈亦辰退后半步，眉梢一直處在認真的弧度里，指向餐臺的動作帶著點無措。

他蹲下身理順桌邊椅腳，指腹偶爾掃過風琛的鞋面，又歉疚地縮回去。

不敢多言，但也舍不得離開。

轉角處有顧客呼喚，沈亦辰回過神，勉強扯了一個笑。

他彎腰做事，偶爾扭頭瞥向風琛的身影。風琛則沒有怎么看他，只是專注地切著蛋糕，一點點把那抹甜意和苦澀嚼碎，細致得像在咬破一枚心病。

小店氤氳著橙香與巧克力的暖氣，窗外涼風拂過，吹動門前風鈴低沉作響。

風琛整個人松緩下來，指縫間的溫度接近常態。

他的下頜線收緊，唇角收斂，眉眼安靜。吃過一半才抬起頭，杯沿輕滑，舌側一點余溫。

沈亦辰站回吧臺，假裝整理收銀臺，視線卻連續幾次偷溜到風琛臉上。

每次被察覺，耳根都紅上一片。風琛裝作沒注意，偶有幾次斜視，就像順手撩開層層疊疊的窗簾，露出里面藏著的柔軟。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再那樣堅硬，而有了些許模糊不清的緩沖。

桌上的勺子終于擱下，風琛掏出手機看了看，指尖在屏幕上緩慢點了幾下。

他隨手扯了下餐巾，將盤中殘渣理齊，這才招呼沈亦辰：“過來。”

沈亦辰倏然挺直脊背，手掌帶著咖啡香味。他小跑著過來，彎腰收拾桌面時小心避開風琛的手。

風琛卻并沒有收回，反倒不經意地把手指搭在桌沿。

“還麻煩你。”風琛聲音低啞，帶著點奇怪的不自然。

沈亦辰囁嚅著，“哪里麻煩了……應該的……”身體不自覺地往他那邊靠了靠，又像想保持點距離似的，把盤子疊好拎著。

指腹很輕地試探著碰到風琛的掌背，隨后像被灼到一樣收回，手腳凌亂地站直，偷看著風琛的臉色。

風琛側了下頭，嘴角輕抿，沒有過多表情。氣氛因此變得綿密，像悶熱夏天積雨云下的空氣——連呼吸都是溫軟的。

外頭又有風過，櫥窗搖晃著一片橙黃光斑。沈亦辰身體僵著，駐足不知該進該退。

風琛的鼻息與沈亦辰柔細的嗓音糾纏在一起，將心口那點柔和的溫度慢慢擴散。

“今天辛苦你了。”風琛終于起身，外套隨手披回肩上。

話語里褪去了一貫的冷硬，只剩難以察覺的真摯。

沈亦辰低頭捏緊手里的紙巾，唇邊帶著點手足無措的笑意。

他目送風琛推門而出，那一刻店里的燈光全部都集中在門口，風琛的身影高大而修長，被黃暈包裹。

沈亦辰的掌心被紙巾染濕，嘴角還留著用力繃出的笑容，沒有立刻松懈。

風琛出門時腳步比平時慢了些，他回頭掃了眼甜品店玻璃窗。

沈亦辰正站在吧臺后，目光追隨著門外的背影，神情里藏著一絲他自己也未覺察的安心與溫柔。

風琛收回目光，把衣角拉直，步入夜色深處，沒有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