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濃霧緩緩游走于幽冥谷中空場，碎光穿林叩擊石碑，一時死寂。

白夜辰站在碑側，衣擺被風卷起微微翻飛。他的手掌持在碑文殘缺處，指骨透出細致青白，掌心的余溫漸漸褪去。

那一抹符咒鱗片還在空中飄漣游蕩，逼人的冷意滲入肌膚。

墨凌天距離丈許，兩指貼合額間，抬頭端詳碑面。

他揶揄地掃了旁邊一眼，嘴角微曲，帶著一絲慣有的得意和輕蔑。

“白夜辰，你總要這樣磨蹭？若是再不解開，這谷底的腥風怕都要拍到肩膀上了。”

白夜辰頭偏側了些許，沒回應他，反而將衣袖收緊，食指順著符文斷裂處摁下。

石碑之內微光游動，那股詭異的靈流順著斷裂咒文和白夜辰體內星輝交錯，灰藍和淡綠交織一瞬收斂肆意，如有巨網張開覆蓋四周。

墨凌天挑了挑眉，食指輕點下巴，卻未出聲阻止。

他做出一副不耐——左手以拇指搓過腰帶系扣，再以中指捻弄玉佩，如擰著一絲無形線索。

白夜辰專注中，霧氣自腳邊涌蕩而起，越積越重，連靴尖都被濃墨般黑霧吞噬。

忽地，石碑內咔然震顫，那符文潰散成條條游絲，聚集于碑心。

兩人自下而上的陰影里黑光驟起，一道低沉嗡嗡聲幽幽作響，碑文碎片突然倒卷而入，兩道微不可見的靈息拉拽著，強行疊加在白夜辰與墨凌天掌心。

那一刻，玄奧咒法似在他們之間纏繞，空氣陡然沉悶。

墨凌天嘴角一抽，手背青筋暴起，下意識驚退半步，卻被符文勁力牢牢牽制鞋底。

他嘴唇隨即緊抿，額角微現汗意，卻偏偏帶出兩分不屈，死死抿緊下頷。

白夜辰則下意識咬緊后槽，眉心倏地堆出淺淺褶痕，指尖陷入青石縫隙，兩眼盯著碑文深處微不可查的晦澀微光。

“這不是普通機關。”白夜辰輕聲，一字一頓，后槽牙咬得清晰可聞。

他甩了甩指尖，指甲擦過碑邊的刷刷聲，打斷了空氣最后余溫。

“它在吸我們的靈力。”

墨凌天眉頭一緊，瞇了瞇眼，那股牽引力讓他腳下飄起死葉，都在半空嗚咽。

“苦力活都讓我碰上了，”他嘴角一揚，譏嘲里藏不住那一絲慌張，“你若收得快些，現在也不用拖著我。”

話音剛落，石碑底座發出一連串駭人的裂響，周身霧氣遽然變得濃稠。

沉淀數年的怨氣像火藥般被引燃，朝四周疾速翻卷。

黑色霧柱自碑下噴涌，沿古藤亂石瘋狂游走。

場中靈氣瞬間紊亂暴漲，嗆人的血腥從谷底四散開來。

濃霧像倒懸江水驟放，浸入林間的每一處裂縫。

妖獸低吼連綿不絕，幽冥谷遠處葉影間初現獸瞳的藍輝。

霧里生出一對對猩紅，嘶啞的叫聲壓過風聲。

墨凌天右手托住袖底符箓，左手抵著掌心，嘴里輕念法訣。

須臾間，身后青葉簌簌落下，整座空場霎時覆上一層陰寒的肅殺。

又一陣厲嘯鋪天蓋地卷來，獸群自霧中沖撞翻滾，利爪如鐵般在石板上劃出血槽。

墨凌天下頷緊繃，倏然斜睨向白夜辰，冷笑帶著一抹火氣，“快醒醒，外面餓狼成群，難道光靠你那副星輝臉皮能嚇退它們？”

白夜辰靜靜合起雙掌，氣息一凝不發一言。他膝微曲，于碎石間穩住身形，靈力在體內激蕩生漲。

他沒有應聲反駁，只是抬眸，對墨凌天點了下頭。

兩雙眼在空氣里交鋒一瞬，便默契地分開。

墨凌天抽身疾躍，長袍尾隨身影曳出利落弧度，他一吸靈氣，手掌一旋，掌中風靈沸騰——低低咒訣嚙咬舌尖，他臉露出幾分難掩的桀驁，左手屈指成刃，手腕一顫，一道明亮風刃破空而出，轟然掠向霧中首只妖獸。

風刃發出凜冽鳴響，切入妖獸鬃毛間，帶起一串血沫灑落。

妖獸頓時怒吼，殘影橫沖直撞，霧里動作難辨。

墨凌天一挑下頷，嘴邊輕扯出得意弧度，步伐敏捷轉身入陣。

他又以右手食指疾點掌心，自袖中激射數枚風羽，斜斜插進兩側妖獸重圍之中。

空氣因風刃崩裂，在谷內炸出道道鋒銳。碎石飛濺，妖獸怒吼連連，有的已然四肢橫掃倒地。

墨凌天衣袍鼓動，袖口滑出淡青光暈，那一身驕傲幾乎能凝成實質。

白夜辰未動，臉上無悲喜，只緩緩取出一塊瑩白玉佩貼于掌心。

他環顧四周，碎發覆在額角，似靜雪矗立。他低頭咬住下唇，掌間星輝暴漲，氣流旋轉間，體外露出一層淡藍透明護盾。

他肌理分明的手背浮現星陣流光，右腳一點地面，步步踏碎霧中碎石，移形換影般逼近獸群。

濃霧間，一頭黑甲地狼猛然躍出，獠牙森森，白夜辰將星辰護盾劃于身前，唇角略略抿住，眸色碧透。

他右肘貼身，星輝卷作將整個陣地圈護。地狼怒撲而至，被護盾阻攔，鋒利爪牙撞上透明光幕竟發出金鐵交擊脆響。

白夜辰左掌上翻，冷白指節疾點護盾表面，只見星芒浮蕩，一瞬凝聚化作萬點星芒潰散飛舞。

黑霧翻滾間，獸群狂躁竄動，破空之聲此起彼伏。

墨凌天依仗風刃術，步步為營，雜亂妖獸被刀光劈得東翻西倒。

他嘴邊冷笑無聲，忽又挑眉。見一只妖猿從側翼疾襲，他左腿猛地繃直橫掠半丈，長袖掃過青草濕露，身形一旋，風刃在掌間再次折成流形。

那妖猿中招，腋下血花飆濺，嘶聲墜地。

白夜辰則穩如磐石，護盾內星輝錯落有致，每當妖獸逼近，他指掌輪轉，或挑或落，微光如紗，層層將沖來的妖獸隔開。

突有一只巨狼攀崖尋隙欲劫后路，他頭低微斜，嘴角勾起譏意，將左掌猛然前推。

星輝卷作漩渦，將巨狼生生推至崖下石坡，骨裂聲遠遠傳來。

漸漸，獸潮于風刃與星輝中分割開陣。空氣中血氣越發濃烈，霧氣濃稠宛如北冥寒夜。

墨凌天抬手拂去鬢旁汗意，目光俯瞰一片殘局，嘴角掛笑，眉間全是懶散與傲然。

他又點頭朝白夜辰示意，“再廢幾招，后面怕真要死人埋谷了。”

白夜辰合掌收勢，衣袍一緊貼住纖瘦肩頭，喉嚨涌起腥甜氣息，卻還是將氣息順暢歸于胸腹之間。

他半側身，右手輕搭護盾邊緣，掌指緊扣，微微頷首，“倒是沒想到，這群畜生也能掀起腥風血雨。”

兩人遙遙并立，背為倚，風姿如云嵐暮色。腳下濃霧不歇，樹影舞挪，血色鋪成新路。

一聲遠遠獸嘯劈開夜色，妖獸橫尸成堆，卻仍有烏光在霧底潛伏。

墨凌天俯身撿起地上一片沾血玉簡，拇指拂去骯臟石屑，不忘嘲笑白夜辰一句：“你那星辰守護還挺有用，就會躲在龜殼里？”

白夜辰慢慢直起腰，嘴角無聲扯動，抬手撥凈衣襟微塵，“若不是我擋下旁側，你這風流劍客怕得換藥一個月。”

墨凌天嘴角一撇，終于被逗得輕哼，“總歸，我刀快，他們不敢近。”

周遭霧氣似更濃，有東西在黑霧深處蠢蠢欲動，細微簌簌提醒著新的威脅。

兩人相視片刻，墨凌天左手縛住腰際，帶著一絲潦草豪氣騰身躍上碎石高處，居高臨下，風中衣擺獵獵；白夜辰則站于濃霧輕籠的石階之上，面無懼色，夜色里眉目冷俊，眼波未曾顫動。

遠處林海在夜色中蠕動，谷底某處厚重黑霧如潮水般緩慢推進，空氣愈發濕冷。

一隊殘余妖獸于影影綽綽間再度匯聚，將兩人團團包圍；霎時，空場只余風聲和惡獸喘息。

墨凌天左手緊握風靈，諷刺道：“看來，今晚一個也別想睡安穩。”

白夜辰低頭咬了咬下唇，仍露出那副疏離自持模樣。

谷底風聲中，兩人各執己技，風刃和星輝在夜霧里交映流轉，殺機與暗涌潛流無聲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