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微熹，白府內諸多庭院早已人影錯雜，松柏、玉蘭映著曦光立于石徑兩側，半夏的晨風吹皺了池水，青苔鋪滿階石，透著一股凝重和肅靜。
今日乃白家每十年一次的家族選秀，來自旁支與本支的青年才俊匯聚，試圖爭奪那一紙天才之位。
練武場上張掛錦幔羅帷，白家老祖、眾長老團坐北端，權威森然。
錦衣玉冠的少年們肅立于白石地磚之間，或有躊躇，或暗自揣測。
白夜辰一襲玄色衣飾，腰佩玉星瓔珞，身姿挺拔，靜靜站于行列最前。
他袖下五指輕捻，唇角冷淡。周遭竊竊私語，少年們將他當成明刀暗箭的對手，而今日新添的一道冷意，卻自他身側緩步而來。
楚清幽——家族貴胄之女，身著月白長衣，步履無聲。
眉梢帶雪，鼻梁挺拔，瓊顏淡漠。她于家族中素負盛名，天賦極佳，卻素來淡于爭斗。
楚清幽視線落在“白夜辰”身上，只一瞥，便收回目光。
她低頭撣落裙角無塵，修長手指微屈，未置言語。
她對白夜辰的傳言并不買賬，甚至眼中有著藏不住的不屑——可是，目光游移時，卻又若有若無地掃過他身后的墨凌天：那位以外姓入谷、衣著寒素的青年，立于人群邊緣，清貴中自有一絲孤意，自持卻又帶銳。
比起旁人的竊竊私語，墨凌天不以為意。手中轉著一塊蒼翠玉佩，步子穩健。
白夜辰側首，似無意地看了他一眼，眼角帶著一點兒譏笑。
兩人間無須多言，自有一股古怪的默契流轉。
昨日共破機關、共繪夜梅的種種，此刻壓在心底。
場外，靄靄曉煙漸起，在眾人眼中，這二人彼此獨立，但細心之人卻發現他們之間偶有暗自交流的眸色、同瞬拂袖的動作。
楚清幽靜默中收攬這一切，纖眉微蹙，衣袖向后滑落幾分，露出如玉手腕。
練武場中響起清鐘。長老們輪番宣講家規，人人屏氣，空氣凝結。
輪到白夜辰上場，眾人屏息。白夜辰眸色冷淡，踱步至演武石前。
甫一立定，場面靜極——只聞風過竹叢，琴音悠揚。
數名選手帶著嫉妒與渴望遙望他的背影。
試靈柱上星輝涌動，白夜辰攏袖，掌心隱現淡淡青輝。
他一袖揮出，靈氣交融，星輝纏繞于指間，有如銀河落玉盤。
長老點頭，眉梢帶笑。白夜辰掩去唇邊譏意，回身時與墨凌天的目光短兵相接，二人眼角皆挑起三分桀驁，只是一笑而過。
楚清幽靜靜觀賞，自覺才氣無雙，卻見這二人舉重若輕，逾眾超群，面上雖冷意凝聚，指下卻將繡帕收緊。
她輕叩腳尖，那副穩若磐石的表情下悄然生波。
她不屑于所謂權謀選拔，卻于瞬間捕捉到墨凌天輔助白夜辰呼吸法門的微微動作。
那種神色間的交圈，偏又讓她移不開目光。
后列弟子中站著一人，衣金色紋，神色陰鷙——正是陸景深。
他身形修長，眼神始終徘徊在白夜辰與墨凌天二人之間。
少年們有的仰慕，有的忌憚，唯有他嘴角帶著一抹耐人尋味的冷笑。
袖下信符折輕；他偶爾低頭，將寫就的薄紙藏于掌心，眼中利芒暗藏。
選秀繼續。一人接著一人展示靈根，或風或土或火，各顯神通。
墨凌天淡定闊步，祭風刃于手指間，青芒攬袖，細如參差游龍。
臺下低聲驚嘆，楚清幽卻只是偏了偏頭，冷若凝霜。
她表面淡然，心里卻因這風靈秘法生出幾分探究與疑忌——極少有人修得如此純粹。
白夜辰靜觀墨凌天動作，手腕微屈，目光帶光。
場上空氣因兩人對峙而有了暗流，楚清幽反而沉下肩膀，從上至下將兩人調笑、顧盼、點頭、攏袖、微微側身這些細節全部收進眸中。
她袖下指節扣緊，面無波瀾，卻又難掩一絲無法名狀的失衡感。
選撥至中段，忽有信使跨步入場，躬身呈上一封密函。
長老眉眼一擰，令白夜辰前去點驗。白夜辰拇指摩挲信紙，輕輕撕開，嘴唇掀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執信入場，短暫停頓間，周邊有細細異動。
陸景深低下頭，用手掌微微摁住衣角，驟顯鎮定——因信上落款只有一枚陌生印章，卻正是他在幕后牽線所留。
白夜辰思忖片刻，裝作順理成章地將信函遞向長老，卻在袖底于墨凌天遞去一個細微的手勢。
墨凌天攤手，唇邊一挑，似笑非笑。兩人之間的這點微妙聯系，楚清幽耳目一新，看在心底，如寒潭碎影，波瀾不驚卻又神秘難測。
鐘聲再鳴，長老宣讀試題。場內分列斗臺。白夜辰袖攬星光，淡聲吟出功法口訣。
靈力所及，銀芒如潮，只見星輝潑灑，靈意化鶴掠空。
臺下少年越發欽羨，楚清幽撇撇嘴，低頭緩步，一身素淡，自成孤島。
墨凌天抬手祭出風刃刁鉆曲折，將場邊青石斬作十斷。
碎石翻飛時，風繞手腕，衣帶起舞。他于碎石間疾步如鷹，轉身之際，白夜辰亦于星輝末影間暗中攔截了幾縷飛石。
二人未言，動作巧妙銜接，機關深藏互助，卻無人察覺。
楚清幽終于移步上前，纖纖舉袖道：“星辰流轉一場，不及人間世事轉合。”
語氣無悲喜，眼尾卻一掃何謂英雄。白夜辰未做回應，反倒挑了下眉，認真將楚家的試問倒背如流，言辭冷淡卻句句在刀刃上。
楚清幽抬眼直視，稚氣已去，只剩孤傲。
午后短暫休憩，云淡天清，風拂荷葉，白府后園竹影斑駁。
白夜辰和墨凌天于長廊隔柱而立。白夜辰屈指點案，一縷青風自袖口逸出，在欄桿上旋了幾圈，落在墨凌天肩膀上。
墨凌天低頭拂去，不咸不淡：“今兒選秀，不外名與利。
你可有興趣？”
白夜辰冷哂，側臉斜睨道：“名利皆浮云。”說罷，將食盒推到墨凌天面前，隨手拈了一粒青梅扔過去。
墨凌天抬手接住，輕嗤一聲。
楚清幽站在不遠處梅林下，她倚著素色樹干，看著兩人在竹影里一搭一唱，雖說神態冷淡，指腹卻細細抹平了手中的古扇。
她始終沒有靠近，只是任風聲穿林，裙擺無聲卷起。
遠處，陸景深與幕僚低聲閑談。手指掐著符紙，點在掌心，無聲無息中遞出一道暗令。
選秀終輪來臨前，護院弟子忽然調換。一縷墨煙自巷尾飄轉，掠過宣紙石案，將暗釘埋于門廊邊沿。
他微微一笑，深藏鷹視狼顧，神情益發森冷。
夕照西斜，臨近終試。家族長老抽簽定場，白夜辰與墨凌天竟在一組。
人群嘩然，楚清幽嘴角微彎，淡淡生出意蘊，手中折扇低低輕敲掌心，袖口盈著無聲的笑。
她對兩人攜手并肩的局面并無贊許，卻暗自鎖定那一團難以言說的悸動。
戰斗打響，星輝與風刃交匯。臺上衣袂翻飛、光影交錯，白夜辰一招星散月流，墨凌天招式酷烈刁鉆。
兩人面上皆帶三分得意和冷傲，卻在交鋒間暗自撤勁，以護彼此周全。
評委席上的長老們彼此對望，均露深思神色。
一場大比氣氛劍拔弩張，場外卻只余梅香竹影。
楚清幽遠遠觀望，指尖緩緩擰緊羅帕。她素心如水，面上冷淡，對權力與才氣從不屑道出半句，卻將目光始終落在墨凌天袖角躍動的青磁和白夜辰不羈的冷笑間。
暮色四合，世家星火漸起。白夜辰回身拂袖，墨凌天隨步而下。
兩人攜星輝風色而行，背影斜拖，一路無聲。
余韻悠長，卻于無數關注目光外，悄然交錯出新的漩渦與暗流。
——
長廊靜，人影疏，
竹影如畫兩相扶。
名與利，權與欲，
梅下星輝映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