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光未化，林間山道已悄然明凈。夜色與霧氣在竹葉上結成細細水珠，如層層薄紗自上而下，折映晨光微微。

風琛與云澈背對翠崖，余溫未退，指間尚殘畫墨和微涼夜露。

風琛將畫卷輕輕收入袖中，腳下碎石被夜風吹簌，幾點微塵穿梭指縫。

他放緩步伐，漠然惜言，卻有一絲說不出的滿足藏在眉間。

云澈收拾好硯臺、殘紙，便順手撣了撣衣袖，抬頭道：“昨夜得墨圖一卷，不若今日試一試，能否引出新法？

你那風靈術，未嘗不可順著流線路數化作勢?！?/p>

風琛低眉看著石徑，嘴角微挑，閑適中不乏鋒利：“墨畫右側那一筆，如有一線滲透丹田。

若順勢引導，靈氣可避開亂流，倒像在水面穿針走線。”

“水墨亦有分染之技，靈氣若遇阻便繞，不必硬闖。

你可看我一試?！痹瞥涸捯舾β?，便將一張墊白的宣紙輕貼掌心，吸納晨氣，閉目凝神。

細微靈氣自他指尖緩緩游走，勾畫出淡淡線形，肌膚上竟有墨色暈散的微光—細致，纏綿，仿佛一條靈蛇，于經絡間娓娓游走。

“你與畫為伍，便會生出這等柔勁。”風琛撇撇嘴，只見他右手搭在左肩，道道靈氣凝作淡綠細線，順著昨夜靈氣圖譜緩緩攀升。

他不安于守舊，眼角隨著靈氣流變時而緊皺，時而舒展。

風琛嘴里低聲嘟囔，身形微微晃動，忽然改變內息，嘗試調轉流向。

氣流在他指間或急或緩，遇到關竅時眉梢便緊壓下去，風靈術本是剛猛，但經過圖譜引導，竟生出些許靈動靈巧的意味。

他將兩指并攏，屈肘于胸前，一瞬間氣息聚攏，如疾風拂林，暗勁涌現。

他側頭觀望，“你說，這畫圖真的能調轉靈氣流向？

就像筑堤引水，左右逢源？”

云澈沒有急著回答，而是抬筆在身前磐石上輕輕一點，水墨落石，花紋輾轉。

他輕描淡畫地道：“你凝風如刀，本就善變。

今日以圖為引，先行小試牛刀?！?/p>

風琛哈哈一笑，用袖口揩凈指尖殘墨。不等云澈動作，他忽地疾步來到松林空地，隨意拋下一物，將靈氣穩穩推到那枯木之上，風流隨勢，卷起落葉幾片。

“再來！”風琛低喝，對著自己的靈氣流線，不斷調整呼吸。

他試著將圖譜中幾個關節點逐步加深，每當靈氣向外散逸便順勢引導，使其回歸主線。

他瞇起眼睛，動作自然，慢慢地那靈氣流率漸緩，氣機卻比往日更加流暢凝實。

云澈見狀，低頭考量片刻。他拾起碎石，將宣紙對著風琛的位置以竹針定下，隨后云澈左掌執筆，右指輕點腕骨，提氣集中。

墨色與靈氣同流，在他掌心薄薄泛開，水墨氤氳似蓮染池面。

“看好了，”云澈低聲提醒，墨線忽轉成一道墨色靈氣，在紙面流轉回環。

紙面上墨跡暈化，黑白交錯。隨著云澈用靈氣循線，墨色竟如被風卷，悄然沿著自身繪就的軌跡粘連凝結。

云澈輕推紙面，墨光隨掌勢游走延伸，于石面徑直刻下暗淡印痕。

靈氣環繞，石縫間隱有絲絲涼意逸溢。

風琛捏著紙卷冷哼，卻主動靠前，看云澈指下流轉。

他試圖模仿這種墨靈合一的手法，將風靈術內蘊入小指，借水墨畫卷的靈氣圖譜練習引導靈氣回轉之道。

“你這手法，比陳舊修行高明得多。”風琛捧著下巴評價道，語里雖夾銳氣，聲音卻緩下來。

他習慣獨斷，自持聰慧，但此刻卻因靈氣鳳凰般躍動于紙間而挑了挑眉。

月影未散，疏林微露。云澈掌心墨韻如波，周身衣擺如雪，將靈氣循水而行，漸漸流至掌緣。

畫面一片欲動未動，與自然氣息暗合。他將墨色抬高，凌空再畫，靈氣竟躍然隨影，化作淡淡風流沖向遠處林梢。

石上一道陡然墨色留下弧線，碎葉亦因勁氣而簌簌落下。

風琛盞口一揚，大為驚異，走至近前，屈指探查那道墨痕。

他用衣袖擦過掌背，冷冷道：“墨里藏氣，氣里藏鋒，有意思。

給我來一筆！”

云澈微微一笑，袖中轉筆，將紙卷遞來。他口中念念有詞，輕聲引導：“圖形為壑，靈氣依形而走，宜分三段，開—聚—收。

以此為鏡，照你自家靈根。”

風琛接了筆，筆下卻不像云澈那般圓潤流暢，而是隨性點畫，動作微帶急躁。

可線條雖澀，卻透出一股寒勁銳意，墨跡落地時星點四濺，竟隱現淡淡鋒芒。

風琛將黯綠靈氣淬于筆端，柔中具剛，紙面瞬息間浮起幾抹幽深暗影。

“我這霽風斷流筆，是殺招，哪能像你那墨影游絲一樣溫吞?！?/p>

風琛將絹布晃了晃，朝不遠的斑巖用力一劈。

氣流呼嘯，墨色隨風斬落，留下細細一道裂痕，宛若刀刻。

云澈不急不躁，半斂著眼眸低聲道：“可你若肯稍加收斂，或許能成一門新法。

以畫法馭風靈，將刀鋒繞轉，再由點成線，由線成勢。”

風琛肩膀微跳，嘴唇抿了抿，擺出一副不屑的模樣。

他低頭重新構筑圖譜，抬頭時神情卻變得冷靜認真。

畫與術的結合，于他而言，既是挑戰，更是機遇。

他不甘落后，不斷以新法試探，縱使手腕發酸、掌心滲汗，也不愿放下。

云澈卻極具耐心，每試一法，便細細觀察氣機回轉處的生滅，偶爾又以水墨旋轉法演示，將空氣中游離靈氣匯聚入手心。

二人一連數試，石面上已留下數道墨跡與點點靈痕，如同靈氣在地面上編織成無形脈絡。

“你再試融入風靈?！痹瞥簩⒛砭砥鸾唤o風琛，表情間帶著鼓勵。

風琛冷著臉不搭話，動作卻極其專注。他將靈氣以畫譜為基，每一次揮毫都緊貼自己的經脈氣流。

很快，他覺察到某個關竅松動，剛猛的風靈之氣在圖譜引導下變得收束有序，不再一味橫沖直撞，而是多了幾分轉折騰挪的氣度。

云澈安靜觀望，頷首微微。雙手在身側交疊，腳步緩移至一落葉堆處拾起一抹枯黃，“原來畫法與術法不是兩岔路，有心自可交融?！?/p>

林間忽起晨風，將二人身側墨香吹散又聚。濕潤的空氣中混著淡淡清寒，詭譎的飄忽之感流連山林。

遠處竹林深翠，化為隱約屏障，將兩少年的身影分隔，卻留下墨氣斑駁的奇景。

“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鋒。今日且各自精進，看莫名畫匠與惡風少年，能碰撞出什么?！?/p>

風琛望著晨色，語氣帶著一絲凌厲的自信。云澈垂首未語，指腹輕輕摩挲紙邊，目光溫潤如鏡湖。

靈氣畫法雖仍顯青澀，氣機也未臻至完美，但兩人皆感新意層生，驚喜于彼此所長。

風琛善以破而后立，云澈長于潤物細無聲，二人的技藝與性情在初試鋒芒間漸漸交匯相融。

兩人閉目靜修，靈氣悄然流轉，呼吸與山林雀鳴匯為奇韻。

有人側身冷傲，有人含笑溫潤；有人視畫為鋒芒，有人以墨寫天地。

山色如潑，風聲漸起，靈氣在指尖流轉之際，已經無聲改變修行之道。

淡淡日光灑下，山間細雨將墨跡與靈痕化成一抹煙色。

風琛與云澈肩并肩佇立松下，新法初成，尚未發酵，卻為山林添了一筆別樣生氣。

二人拾起各自畫卷，不言一句，目光穿林向遠山深處。

林風響過，落葉如霞，墨痕浮動間，前路正自分明。

山徑之上，是屬于少年人的新章初開——

“朝暉細掃千林翠，墨氣輕揚入夢來。

此去驚濤何浪險，一紙風華共試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