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嵐未散,松濤依舊,云霧自山巔繚繞不絕,風琛與云澈二人自青石高臺緩步而下。
碎石嶙峋,松針鋪地,二人衣袂清揚,相攜沿著林間小徑踏入光與影交錯的幽幽竹林。
風聲撩撥衣襟,黃鶯時啼,翠竹深處隱約可見流云點點。
云澈緩步,指腹貼著袖間殘存的畫墨,眸色因方才御風術的突破而帶了幾分動心的光。
他垂眸思索片刻,忽然在松下停住腳步,將袖口微微卷起,手腕饒有興致地繞指劃出一縷淡淡靈氣。
“風琛,”他略帶玩味地喚了一聲,步伐未動,身形卻稍稍前傾,像極了畫師落筆時的神態,“你看這風刃之術,御風調脈固然精妙,但若能用線條之法引速,未嘗不可鋒銳三分。”
風琛營營而行,止步在他身側,揚了揚眉。只見云澈指間畫出一道極細極順的氣線,帶著靈氣清光,尖銳卻又不失流暢。
風琛目不轉睛盯著那道線條,雙手背后,輕輕揉捏著右手拇指關節,若有所思。
云澈袖口低垂,掌心微旋,將靈力聚成一縷細線,從指端延展至指側。
忽地他疾揮腕臂,力與速交融,竟斬下一簇松針,將枝頭微微掠出一道參差不齊的口子。
初夏嵐風流過,松葉颯然飄落,竹影搖曳生姿。
風琛嘴角一挑,瞇起眼睛,盯著那斷口來回打量。
他輕哼一聲,頓了頓腳跟:“你這是以畫線入術,取力于極致之快,使風刃鋒利中自帶柔韌?”
云澈微微頷首,指尖又施一記。他將畫案理清、掌中畫線的心得悉數融入控風術。
每一道靈氣線條都極具畫理美學,收放之間細膩婉轉。
與尋常風刃劈砍直來直去不同,云澈所制氣刃層層疊疊,鋒利之余,帶著綿延的潛勢。
“風刃不只是鈍刀硬斬,”云澈慢慢揚起指尖殘余的靈光,聲音溫潤又帶點點桀驁,“線條最重流動與節奏。
力若流韻,則刃生于律動之間,斷木削石毫不顯暴力。”
風琛單手扣住石上一根泛白老松枝,以指輕彈。
細細摩挲斷口,咬著下唇想了想,隨即縱身躍上一塊凸石。
他側身立定,右臂平展,靈力貫注指端,照著剛才云澈的法子,嘗試以流動畫線御風而為刃。
初時,他運力畏首畏尾,風線無法圓轉,斬出的氣刃斷續冗雜,難成一氣。
云澈微微含笑,有意后退半步,抱臂靜觀,但眼中并無任何輕蔑,倒是多了幾分期待。
風琛屈指一彈,微蹙眉頭。他反復掂量手指上的靈氣流向,又看向云澈指間劃出那柔和有力的氣線。
場間風聲疾轉,竹林更深,松香更盛。他忽地跺腳抬臂,將掌中靈氣順著骨節、關節至腕旋,全身每一道肌肉微不可察地起伏——下一刻,風力激蕩,從他指尖躥出一抹墨黑細芒,如刀鋒劃破天青,凌利之中隱含一縷綿勁。
這記風刃朝樹干斜斜掠去,未見殘暴的爆音,卻悄然于松干留下一道極細線痕,如刀刻似墨染,光滑卻不見斷纖。
風琛一抬下巴,雙手撐腰,以一種略帶自負的姿態看向云澈。
“你這畫理確有可取之道。我若將你的線條加入破勁,以轉折收回,就能借力生刃,鋒銳中自控盈余。”
云澈忍俊不禁,嘴邊勾出小小笑意。他上前一步,臉上帶著認真:“還差一分呼吸的節奏,往往氣線太緊便傷己、太松則無力。
你既慣用狠勁,不妨用畫中‘飛白’變實為虛,在快慢轉換間自生縫隙。”
風琛正色點頭,雙臂松開上下舒展。他閉眼片刻,感知腕間脈搏跳躍,再次御風劃線。
這次氣流如曲徑通幽,先快后緩,氣刃斜斜一落,凌空斬下一整片嫩竹葉,連帶竹葉下方蟲跡也被一并削去。
風琛舒展筋骨,整個人神采飛揚。
云澈眨了眨眼,附身拾起落葉,對著光細細端詳,只見葉脈處裂口纖細平直,絲毫無毀無崩。
他低笑一聲:“果然以你風勁,與我畫理合,風刃改良成了半分利器。”
風琛揚起右手,輕輕摩挲指骨,目光里終于現出壓抑的欣喜。
他翻然躍下青石,脫下半幅披風,將其平鋪于地,旋即捻起幾塊山崖碎石試力。
風琛凝氣如線,只聽“嗤嗤”聲響不斷,碎石被風刃切開,斷面皆如墨筆留痕,線條分明,毫不拖泥帶水。
兩人演練片刻,日日午后,竹林總有風轉松濤,刃風如墨。
步履在林間交錯,相互觀摩切磋,偶有爭執便各據一理,激烈之處風琛一甩衣袂,云澈則揚眉一笑,不肯服軟,卻始終將研習推至極致。
這一日清晨,天光未盛,山頭霽色溫潤,云澈將畫案移至石徑下淺水潭邊。
他用手指蘸取春池清水,先在石上勾勒幾道弧線,繼而將靈氣順水意融入,線條流變之際,竟躍然于紙上化成一道虛實交錯的風刃之形。
霎時,一片水光微動,躍上潭面,激起波痕。
風琛立于岸邊,欣賞片刻,嘴角上揚。他忽地拾起一粒卵石,依照云澈的法門以力帶速,將氣流分作里外二線,順著畫里水勢倏忽而斬。
本是堅實至極的石卵,被一道黑色細芒穿體而過,水珠鼓蕩,卻只有微微漣漪生起。
云澈輕揩石案,低聲調侃:“再細再穩,也當如畫理游刃有余才好。
畫師最怕一遞之誤,力竭筆鋒難收。”
風琛聳肩,撇撇嘴,將風刃玩得順手。忽然間他靈機一動,指向潭邊白沙地:“你畫線賦予力道,我改成曲折法,若能臨敵時令風刃變化莫測,豈非能招招克制死板之法?”
說罷,他屈膝彎身,在沙地留下一道道線痕,每道皆有不同曲折、回環,再照畫理引靈氣推演。
煙塵乍起,沙面被一道道墨痕切割,不但快且準,連點點沙礫皆順勢飛散,半點不亂。
云澈撫掌大笑,衣角拂過竹影;風琛揚眉吐氣,衣擺卷得更高。
他二人一個運筆如游龍,一個御風似利刃,各據所長,越發默契。
云澈帶著些許挑釁意味,沖風琛揚了揚手:“下次指尖比裁梅,看你斷枝能斷幾分?”
風琛撿起竹葉,左手掐訣,右手微屈,起勢如筆,落點即生刃。
他一連斬斷數枝,轉身卻對云澈反問:“你那氣刃雖流動,若真遇妖獸之鱗甲呢?
敢來較個高下?”
“比就比,石案水心,輸者明晨替對方提水洗筆。”
云澈拔身而起,身姿灑脫,氣流繞身,指點如蝴蝶翻飛。
兩道風刃一道如瀑,一道如虹,于水面掠影,交會處只見碧波碎玉,清光流轉。
晨色下竹影與水波共舞,二人衣袂飄搖,面上無不流露出得意與熱烈。
此后數日,風琛和云澈便將畫理與御風術交融反復推敲,不斷以快慢、曲直、虛實轉換力道,每一招每一式都融入了彼此獨有的鋒芒。
遠處鳥鳴高揚,山泉濺玉。風琛將最后一把碎石擲入潭中,云澈替他理順袖角。
他們相視一笑,皆未言語,那一道細碎墨色的風痕,在竹林間印刻下深深淺淺的記號。
天邊殘霞燃紅如墨,鋪展出新的畫卷。
正值暮晚,翠影低垂,風琛指間彈開最后一縷風刃。
石案上殘留的畫墨尚未干透,云澈執手繪下一行碎句,于水面微波間低吟:
“風借畫意如刀銳,墨入靈泉剪水飛。
明朝且看芳林外,誰與并肩舞斷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