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外，雪月初融，竹影如潑墨依舊徘徊門側。

待風琛神色略定，慕容璟已執燈而立，低聲道：“夜色漸深，勞煩風公子好生歇息，我自去古閣翻取前載舊策，明日再作籌議。”

語罷，袍角染上竹葉輕晃，便轉身消于曲徑。

石洞中，風琛盤膝靜坐，目送衣角遠去，指間輕挑玉佩，幽光虛浮，唇角微翹，帶出一絲寂然無言的自持。

云嵐山在夜色里更顯沉靜。淡淡山嵐由松葉滴下，古閣倚在竹林交錯的高臺之上，二層小樓半掩朱門，檐下搖鈴幽咽，銅環映月清寒。

閣內悉數古籍，一柜一格皆鋪陳有序，玉屏風后偶現苔綠，燈火映卷邊黃。

遙見桁窗外數點火光，風琛沿長階經回廊緩步而來，右肩還纏著藥帕，耳畔只余自己輕淺的呼吸。

古閣燈下，慕容璟立在木梯之上，正翻找頂層秘錄。

衣袂寬大，發帶微松，長發隨他前傾低身而瀑灑在肩，襯得背影格外分明。

他微微側頭，眸光流連在一卷斑駁《云嵐志》中，指尖輕觸紙頁，有一縷疲態從肩頭滑落。

此刻，樓閣寂靜，書香混著藥草氣息，將二人鎖在溫柔而古舊的空氣里。

階下，風琛慢慢靠近，只見慕容璟在最高層書格踮足小心取卷，竹梯吱呀作響。

樓閣雖寬，卻因夜色與燈火對峙，更顯狹促。

風琛靜立廊下，稍一瞇眼，見慕容璟身影搖曳。

不及開口提醒，便見書卷一邊接連滑落，卷宗鏗然撞在竹梯，慕容璟回身欲扶，腳下一空，身形驟然失衡。

就在這驚險一瞬，風琛箭步上前。只聽一陣書頁翻飛，他抬臂攬住慕容璟腰側，將人穩穩帶下。

二人身軀交疊，慕容璟白衫帶著余溫，他長發于半空蕩落，幾縷輕輕拂過風琛的頰側。

那觸感像云間清風，又像山川細水，將夜色撕開一道柔軟的痕。

慕容璟身子微晃，掙扎中重心未穩，手掌不慎按在風琛腹部，隔著細薄的衣料。

他指間觸到風琛緊實而有力的肌理，一時間未及收手，便感熱意從手心直竄到耳根。

風琛微微側過臉，喉結微動，眉峰挑起，卻沒開口。

慕容璟覷見自己的手勢，驟覺失態，忙松開風琛，從懷里撤回手時指尖還帶著顫意。

他屏息撫平垂落的長發，耳后染上一抹淡淡的紅，眉宇間多了些懊惱。

他伏身拾起散落的古籍，唇線緊繃，低頭掩飾呼吸的紊亂：“多謝……風公子出手，是我不慎失足，失禮了。”

風琛依舊倚在階下，右手撫腹，唇角卻向上翹起半分。

他松開衣襟的紐扣，將被碰處輕描無異，只冷笑了一聲：“你夜里獨自登高取書，卻這樣莽撞，若掉到一堆舊書里，臉面可比石洞中摔傷還不堪。”

慕容璟手指收緊，在書卷封皮上頓了頓，低聲回應：“是我疏忽。

閣中古籍密藏，不料擺放得如此高遠。”話中帶著自嘲，他理了理鬢發，依舊未敢與風琛正面相對，動作一如往常克制。

燈影在書架側悄然流轉。風琛落步至閣前，微微彎腰，為慕容璟理順堆疊的竹簡，指尖漫不經心滑過卷軸紋飾。

他嘴角帶笑，語氣依舊淡淡，卻極芒：“你倒比石洞時遲鈍得多，方才若不是我，恐怕要同這些破瓦爛紙做伴一夜。”

慕容璟將古籍整齊，還是沒有反唇相譏，只匆匆系好腰帶，將發帶重新束緊。

隨著他呼吸的收束，臉上殘留的赤紅也漸淡下來。

他輕聲開口：“風公子救我于危難，今日恩情，在下自會記下。

只是以后請少些驚險，云嵐山夜深嵐重，閣樓梯陡，更需慎行。”

風琛聽了，轉身登上木階，步伐不徐不疾。他在梯旁靜止片刻，淡淡一笑，將手中古卷遞向慕容璟：“你若心存畏懼，不如明日再來。

這些‘高處不勝寒’，倒也不必逞一時之快。”

說話時，他眉梢微抬，眸光停留在慕容璟腰間尚未系緊的衣袍。

慕容璟順勢取過書卷，手背瀚著微冷的汗，他將手藏在袖中，只點頭作答。

閣外的風細微入內，吹得燈焰輕搖。他踱步至書案前，將全部卷冊整齊碼放，又慢條斯理地擺正下裳，語氣淡然：“今晚多勞風公子折騰，明日還須修補山路，不如早些歇下。”

風琛環視閣內，見陳設無殊，只是因今夜這場小風波，空氣中平添幾分未散的暖意。

他斜倚竹架，目光飄過燈下那道修長身影：“修補山路且由旁人擔任。

若遇強敵或野獸，你又如何自保？莫非以古書為盾？”

說完，輕撫衣角，試探地朝慕容璟微微伸手，卻只點到鼻尖的墨香與書頁上殘余的溫度。

慕容璟低頭不語，指尖收緊。月色灑進窗欞，他身影落在書案上，映出一道斑斕的線條。

他下意識地將手握成拳，靜靜站立片刻。隨后緩緩開口：“山中萬象無常，若無風公子相助，今夜也許入不得此處。

只是……”話音一轉，聲音略帶猶豫，“方才冒犯，還請見諒。”

風琛并未多語，略一抬眉，不置可否。他拾起案上一卷薄冊翻了兩頁，語意悠長：“人與書卷，自在有別，若言冒犯，倒是難得。”

說罷，他揚手把書輕放入格，卻將書脊對向慕容璟，眉間帶點戲謔。

這時，夜風輕促，古閣外竹葉掃過臺階，留下一地月色寒光。

兩人默然片刻，各自心思流轉于無言之間。窗外鈴聲疏疏淡淡，一縷檀香自古卷間溢出，為這一場無聲的波瀾添了幾許溫柔。

慕容璟自覺氣氛微異，低頭歸攏案上殘頁，素手撥開墨漬，指尖猶在顫抖。

他輕輕整理衣袍，嘴唇緊抿，一句“在下失態”已足以壓下胸中那道莫名波紋。

他收拾妥帖，目光不曾離開桌角。

風琛傾身向前，探身將最后一卷舊檔安放高格。

那一剎，身形迫近，慕容璟只得微微后撤，目光低垂，雙手緊抓案角。

風琛抬眉，嘴邊笑意更甚，卻未再言語，袖袍掃過一脈疏影。

樓外月色新明，疏星點點。古閣傳來輕微的書頁落地聲，隨風而去。

殘燈照壁，二人各自靜默，唯衣袍相觸，緘默里藏著一線未明的悸動。

竹葉拂身，亂了月光，也撩撥著這寂夜里細膩的心事。

一時間，誰也無心再翻閱卷帙。慕容璟收拾停當，朝風琛斂衣一禮，低聲道：“夜已深，閣中涼意漸重，風公子傷勢未愈，也該歇息了。”

語罷，他將案頭染灰的燈芯再撥一寸，借著微光驅散陰翳。

風琛應聲正了正衣襟，站定樓上，忽見閣外月影斜照，竹梢微顫，一點雪粒自枝頭滑落，正落在門階之上。

他凝住片刻，眸光隨風而轉，衣袖一振，步下木階而去。

慕容璟聽身后無聲，才慢慢吐出一口氣，眼中劃過燈火殘痕。

他立于案邊，右手攥緊書卷，左手理順發帶，終將夜色鎖在身后，不再回望。

樓閣外，冷月如新，寂靜無語。

【今夜竹覆影，撫卷化幽思。

瓷啼雪掩語，誰解兩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