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傷痛中溫柔的依賴

竹徑沉濕，夜色似墨。云嵐山后側，密林里早春新葉未落余雨，天地間水汽氤氳，晚風拂動草叢霜痕。

景言澈腳步飄忽地翻越倒木，左臂鮮血涓涓，衣袖染透，額前薄汗點點滲出。

前方林影虛掩，身后有稀急的獸嘯，其勢如芒，壓在肩背。

泥濘里，風琛疾步返身擋在景言澈前。兩人凝身片刻不語，只余氣息交錯。

后方林間那只變異的妖獸正磨著利爪，眼中透出隱秘的猩紅。

風琛掃一眼景言澈的傷勢，冷聲低斥：“你護陣心太過，何必逞強？”

景言澈輕揍了一下眉，嘴角勾起一抹譏諷，嘴硬回道：“你也怕？

攔得住便攔。”話音未落，失血令他眼前一暈，腳踝險些踏入水中，踉蹌倒向風琛。

枝葉低垂，濕意逼人。風琛不及多言，右手攬住對方，單臂用力，將景言澈打橫抱起，步履間毫不拖泥帶水。

景言澈半掙片刻，卻氣力渙散，手指無力地拂過風琛肩頭，低聲嗤笑：“放我下來，我不需要幫助。”

風琛冷哼一聲，不顧身后妖獸怒號。他腳下生風，動作利落，背負著景言澈穿梭林間，衣角帶起細微水珠。

雨后枝條彈打在他們發梢，風琛的唇線緊繃，步步踩穩泥濘。

他一邊側頭避開樹干，一邊道：“想死也別拖我下水。

閉嘴。”

密林越來越深，苔蘚石間積水清亮，只有二人的呼吸此起彼伏，風琛背上漸漸感受到濕熱的氣息。

景言澈倔強地側轉臉，試圖推開風琛，手指剛松開一瞬，恍惚間暈眩襲來，反倒顫抖地攀住了風琛衣襟，指節都在用力。

“我討厭依賴別人……”他聲音近乎呢喃，抵死要將弱軟的姿態掩藏，但那微顫的語氣下，指尖卻死死抓緊風琛衣角。

他的額發濕漉漉垂在眼前，只聽見耳邊風琛的心跳，呼吸交纏，混雜著青草和清冷雨后竹林的氣味。

風琛未應聲，步伐只比先前更覺從容。他背上的重量其實輕得出奇，然而每走一步，腰背間都能感受到對方身體的細微緊繃與逐漸松開的顫抖。

景言澈輕靠在他肩上，臉頰貼著風琛背心的織料，濕冷下掩著尚未落盡的余溫。

風琛眉頭微蹙，嘴角輕輕一揚，絲毫不以為意那份依賴的重量。

林間野獸的喘息聲遠遠隱去，唯有雨滴順著梧桐嫩葉簌簌落下。

兩人有幾步都是在沉默中跨過，夜色濃重，前路泥濘不平。

景言澈的呼吸帶著壓抑的短促，眼皮一點點低垂，口中仍咬牙道：“這些，不過皮外傷，停下來我自己能走。”

“你愛面子又如何，命要緊。”風琛冷聲回擊，將景言澈往背上挪了挪，雙手穿過腋下，穩穩地托住他大腿，聲線低沉里壓著一絲不容抗拒的銳氣。

肩頭一緊，便已跨進更深的密林。

景言澈僵硬著脖頸試圖掙扎，滿臉倔意，卻又因失血頭暈，微微發抖。

他忍不住咬住嘴唇，只得將頭極輕地埋在風琛肩背之間，連帶呼吸都收攏成極淺的節奏。

風琛行至一處枯井殘壁下，俯身探看四周，只見殘墻碎石上爬滿青藤，隱蔽得甚好，便步步將景言澈安置坐下。

山霧垂繞，石上苔痕微濕。風琛蹲身取出隨身靈藥，淡定地拆開外袍袖口，剪去已染血的布條。

景言澈倚靠墻沿，臉色慘白，低頭死死地看著自己掌心，指尖都在抖。

他像是要再掙一口氣般低聲道：“你動手慢一點，我自己來。”

風琛雙手翻折間已將傷口外衣緩緩扒開，未答，只側首盯了景言澈兩秒。

他眸子里閃過一點不耐，卻極快抹去，隨即專注清理傷口。

藥沫沾上血痕時，景言澈咬牙沒有出聲，那硬撐的神色非但未減，反帶了點頑固。

風琛給他裹上干凈紗布，看著那雙緊攥袍角的手，終于不自覺揚了揚手背，輕輕把他的手指掰開，把藥丸塞進他掌心里。

“吃下，別逼我灌你。”他撇撇嘴，刻意帶上一絲譏諷。

話音剛落，便見景言澈低頭將藥吞下，臉上早已悄然爬上一抹難言的緋色，只因額邊濕汗滑下，那份倔氣瞬時減了半分。

夜色更沉，殘雨漸歇，山風輕拂過枯井，拂過兩人之間的距離。

景言澈安靜坐了一會兒，纖細的身影陷進輪廓分明的石縫里，衣袍褶皺里藏著狼狽。

他忍了會兒，終于低聲開口：“之前還算你救了我。

但風琛，你不用對誰都……這么好。”

風琛輕輕捏緊衣角，看一眼黯淡的星辰，淡聲回道：“我若無意，何必回頭多事。”

他側過身，背靠著石壁，雙眼半闔，面色松弛間，卻藏著警覺。

兩人身旁只聽見清冷夜風拂動竹枝簌簌，彼此間的氣息愈發貼近。

景言澈終于放下所有矜持，將額輕輕靠在風琛肩頭，呼吸里是訴不盡的困頓。

一陣夜露敲打落石，遠處獸鳴隨風逝去。景言澈閉著眼試圖掙脫暈眩，但卻越來越清晰地感覺自己的心跳無措，指間不自覺又攀上風琛的袖口，把自己那一點點軟弱都攏緊在這極小的依靠里。

手指用力時，每一分僵硬都變成說不出口的請求依賴。

風琛低下頭，目光落在那攥緊的手上，不動聲色地將袍袖拉得更穩。

夜色曠遠。兩人肩靠石壁，衣角互挨，沉默里連呼吸都變得綿長。

蟲鳴漸稀，野草幽香，殘月橫掛在林端。密林外黑影不復來擾，只余溫潤夜風。

景言澈呼吸漸均，在狼狽與安全之間，終于沉沉入夢。

風琛單膝支地，翻手取劍于側，神色里隱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定。

沉寂殘夜，兩人倦依殘壁，影影綽綽里，那份溫柔的依賴無聲蔓延，卻誰也未敢言明一字。

林間水色透徹，星輝灑碎在他們腳下泥地。一句無聲詩意自風琛唇角輕吐：

“山深露重衣猶濕，

相負同行影未分。

今宵殘夢微光里，

遙聽弱息倚石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