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嵐山夜色如水,溪濯清星,松濤深處滴落著一線流光。
醫館外,顧星河將藥箱鄭重交還守夜弟子,回身看向風琛,目光平穩而分明。
微風卷起兩人的衣角,山霧繚繞,玉蘭寂靜吐蕊在山石間。
風琛理了理肩上的外袍,低頭活動被包裹的手臂,動作冷冽而有力。
兩人對峙片刻,各自心事未明。
這時,顧星河低聲說道:“靈藥傷疤,僅此一藥,須趁今夜月圓方能采摘。”
說著,指了指遠處霧靄深掩的青崖。風琛抬頭望去,只見一線明月正好掛在云面,從未見過的銀藍光輝悄悄灑落山林,枝葉如洗,碎玉一般。
風琛眉梢揚起,語氣里盡是漫不經心:“醫道篇章,我一向無趣。
你要下山取藥便自去,何必連我一同?”雖是調侃,實際卻握緊了掌心,步伐下意識跟著顧星河踏上了狹窄的山徑。
夜色愈發幽深,林間蟲吟低回,山路曲折如蛇。
顧星河領路在前,腳步從容,身影斜斜落在月光與林影間。
風琛隨在身后,偶爾踢起落葉,篷松的發在夜風中輕輕颯動。
忽然,山間一處陡壁橫擋,兩側藤蔓低垂。顧星河站定,側頭淡淡叮囑:“往前便是靈藥秘境。
古籍記載,須趁正圓時辰才能采下藥果,否則靈氣消散,藥效盡失。
路陡需小心。”
風琛撇嘴,作勢拂去額角細汗,一步踏在苔蘚濕潤的石階。
“本公子向來腳下生風,可惜沒你星象門的星光庇護,也少不得跌幾跤,你且莫笑便好。”
語氣里添了幾分自得,又帶點挑釁。
顧星河見狀,靜靜抬眸,嘴角難掩的一抹淡笑掠過。
“笑你倒不至于,不過身子骨可比嘴硬?”話音未落,燭火般的月光灑下來,將前方崖壁的青石照得斑駁陸離。
下一步便是曲折向上的羊腸石道,石壁外便是深不見底的山澗。
二人緩步攀爬,草木沁涼。風琛腳尖點地,身形本極穩健。
誰料一處松動的石板,在他腳下竟微微一晃。
他尚未及穩,足邊苔滑石裂,驟然向側面坡墜去。
劍眉一豎,手指飛快探向腰間長劍,卻只觸到光滑的劍鞘。
危機間,只覺手腕被猝然扣緊,一股大力驟然拉返。
顧星河幾乎是同時出手,長臂探過,掌心將風琛手腕徹底攥牢。
下一刻,他反身一拽,借勢拖著風琛掠回身側。
風琛被猛力帶向顧星河,兩人的身軀因慣性狠狠撞在一處,胸膛緊貼,氣息交纏。
山石間風起,落葉旋舞,兩人的呼吸在夜色間愈發清晰。
短暫的靜默,風琛目光一壓,唇邊挑了挑,咬牙低語:“顧道友,你出手倒快。”
氣息尚帶一絲未散的驚險,胸腔里的心跳如鼓,撞在兩人之間。
顧星河穩住身形,微微后仰,耳側貼著風琛潮熱的呼吸。
他伸手欲將風琛重新拉至石道平地,掌心仍不動聲色地籠著風琛的手腕,略一抬下巴,道:“行路需穩,你方才還口出狂言。”
風琛撇過頭去,將手腕抖了抖,臉上卻掩不住一分薄怒和羞窘。
他極力作出灑脫模樣,懶懶理好額發,將貼身被汗漬濡濕的衣襟往外大力一扯。
“崖邊風冷,下次還是請你自便。”
顧星河未作多言,只微微揪一下嘴角,手卻始終未曾真正松開風琛的手腕,仿佛怕他再次失足一般。
月光打在兩人身上,投下交錯的影子。山里的夜風中,夾雜著藥草的苦香與青松的韌意。
二人再上數階,道路愈狹。夜色之下,山花悄然盛放于石縫,流螢點點飛掠林梢,澗水隱隱作鳴。
顧星河小心調準步伐,時不時用掌心微微托著風琛肘彎,生恐他再爆冷門失足。
風琛表面冷傲自持,實際余光總在覷著旁側的護持,燥氣早被夜風吹散了一多半。
終至一道竹籬掩映的幽徑,顧星河低聲道:“到了。”
他指向不遠的坡地。只見一株通體雪白的小樹,枝葉間半懸銀光,如同水滴凝結。
月下靈藥花開,瓣覆玉霜,流轉著微弱的靈氣。
風琛收斂這一夜的桀驁之色,靜靜走近,唇邊不疾不徐地開口:“這便是你要費盡心思的靈藥?”
他手指搭在花梗處,將其輕輕撥開。
顧星河近前,手指緩緩躲避著風琛的動作,取出一柄小巧玉刀,動作嫻熟而沉穩。
銀刀劃過花蒂時,他側身屏氣,穩穩擋在風琛另一側,仿佛生怕誰打擾這難得的寂靜。
“采摘需順靈氣流轉,若有一息錯漏,則靈藥立廢。
你看,今夜月華正盛,靈氣引動。”顧星河說罷,手指端穩淡定,靈元緩緩注入玉刀。
月色中,只見那一枝銀花安然落入玉缽,流光溢彩。
風琛嘆了口氣,不由自主往花下又湊近幾分,呼吸中都是沁人的清新。
他突然指了指顧星河肩頭,“采得花倒還無恙,你的外袍卻染了花露,回頭怕得再求醫了。”
唇角一挑,帶著極淺的愉快,似有揶揄,也藏著欣賞。
夜色下二人并肩而立,身旁幽徑中漫出清霧。
風琛半瞇雙眼,回身俯瞰來路,只見方才險處,如今早被云煙遮蔽,仿若前塵一夢。
顧星河則輕輕伸手為風琛理好仍未歸位的袖帶,低聲咕噥一句:“還好雷厲風行,否則這一路,非得連人帶命折在山澗。”
風琛揚眉,嘴里卻不饒人:“倒是小氣,不許我耍幾分性子?”
說著轉身欲下山,腳步略快,卻在夜色下肩袖被抓住。
顧星河還他一抹柔和的眼神,語氣極輕:“等等,抓穩了。”
二人遂一前一后行走于月色秘境中,未再有意外。
山花倒映在靴履間,清霜凍結每一步,身側人影時遠時近,卻始終未放松過一分護持。
山巔明月緩緩東移,早春的夜露透過衣袍,浸進肌膚深處,模糊了最初的分明鋒芒,剩下相伴左右的安定。
走至一片白沙地,顧星河忽低聲詠起山門舊詩——
“月下幽徑采靈花,
星回山水影橫斜。
并肩不問前塵冷,
流光共照曉寒家。”
風琛側頭,嘴角輕微上揚,將詩意半收于眸底。
他輕輕抬腳踢開迭落的沙石,抬頭望向緩緩東移的圓月。
竹籬遠處霧光未散,留下一道未完的影子,抵住兩人的腳步。